第9章 艱難時刻
他相信，春節之後，那些返鄉者，就像候鳥，很快就飛回來，那時候，整個武漢又會變的欣欣向榮。
這樣想的時候，他的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微笑。
因為春節之後，他也會得到新生。婚姻的七年之癢，對於他來說，就像一層鐐銬，阻止了他振翅高飛，現在，如果能夠打開鐐銬，他就會變的不再平凡。
當他全心全意照顧林清華的時候，自己心裏的愧疚，正在慢慢減少，或許上天就是覺得，不願讓他帶着過多的愧疚離開林莉，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讓他贖罪，減輕心裏的罪惡感，然後義無反顧的離去。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櫛風沐雨，奮力前行——」
站在天橋上，他握緊了拳頭，給自己打氣。
就像從前，公司面臨各種困境，他一個人給自己打氣那樣。
他一直是一個勇敢的人，面對任何困難，從未氣餒、妥協過。
電視新聞里的情況，說的越來越籠統，而互聯網上的情緒，卻在慢慢的發酵。
很多論壇里，出現了各種負面消息，大家對於這次疫情的猜測，沒有最深只有更深。
對於這些不負責任的留言，卓一凡，不會相信，他只相信專家的話。
網民總是如此，每次上網發言，恨不得語不驚人死不休，讓自己一躍成為網紅髮言中心。
做為曾經的醫務工作者，卓一凡有自己的判斷。而且，如果有什麼不好的消息，林莉一定會提前告訴自己，而不是把所有人蒙在鼓裏。
在他看來，重大疫情的爆發，是國家大事，從國家層面上，撲滅這種疫情，並不是天大的難事。
中國現在的醫療水平，調度能力，早就是世界一流水平，甚至比歐美更強，這是中國的國情決定的。
全國一盤棋，全都在黨和政府的領導下。兩家的父母都是黨員，他們兩人也是黨員，當然對黨無比信任，而不是隨波逐流，人云亦云。
平時他就很少參與互聯網發言，現在更是如此，對於那些根本不靠譜的網名發言，他自覺的選擇了跳過，忽略不看，而是保持自己的平常心。
如今每天晚餐之後，他和林莉，有一段固定的通話時間。
不管是門診樓還是住院部的後窗，都能直接看見林莉家的陽台。
通話的時候，他站在陽台上，林莉站在醫院那邊的後窗，兩個人，雖然不能直接看見，卻明白，都在對方的視線之內。
通話的時候，他們的情緒跟從前不同，既新鮮又陌生，既友好又有隔閡。
畢竟還有一個月，他們就要分道揚鑣，現在所有的感情，已經退化為同志們之間的友誼。所以，談話的語氣，平淡而坦白，沒有一點點曖昧和關心，就像大學時的同學那樣。
想到大學，卓一凡就能想到，兩個人過去的日子。
從前，他聽到婚姻的七年之癢，根本沒有在意過，以為兩個年輕人情深意重，情投意合，結婚在一起，就能夠天長地久。然後生下孩子，撫養長大，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這種規律，是祖輩父輩的規律，也將是他們的規律。
如果沒有跳出九院，或許真的，就要按照這種軌道，一天一天生活下去，但是當他離開九院，打破了平靜的人生，見到了各種各樣的社會人物，自己的價值觀就開始泛起漣漪。
直到最後，七年之癢，悄然降臨的時候。他才覺得，過去的想法，真的有點可笑。
一個具有雄才大略的人，是不肯安於現狀的，必須打破平凡，衝天而起，像那些大人物一樣，過着優渥的生活，談著上億元的大生意，衣着光鮮，出入豪華，那才是人生。
當這種價值觀，跟林莉的樸素價值觀產生衝突的時候，他們之間的裂痕，必然會一天一天擴大。
在顧菲那裏，他的想法，得到了最大的肯定。
「一個有才華的人，默默無聞的過一生就是最大的浪費，假如兩個人不能互相成就，那就不如分開，正如莊子所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這就是她的情感歷程，七年時間，兩千多個日子，看着複雜，其實如一杯白開水，一眼就能看到底。
站在陽台上，跟林莉通話的時候，卓一凡覺得，兩人的感情生活，即將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等到林清華痊癒，自己離開這裏，心裏不會有遺憾，也不會有愧疚，能夠挺起脊樑，橫眉冷對千夫指，因為畢竟自己，曾經俯首甘為孺子牛。
林莉沒有向他說起，疫情的嚴重性，大部分時間都在訴說，醫院同事們有多辛苦。
「現在根本已經不能計算朝九晚五，而是有活就干，任勞任怨，早就忘記了時間和假期，甚至連加班費都記不起來了……早上起來，我甚至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幾？只有看了值班室的備忘錄才知道，今天到底有多少事需要做。以前有些小護士，到倉庫里去領藥品和物料，稍微重一點的箱子，就要兩個人抬，現在一個人搬著三四十斤重的大箱子橫穿半個醫院，也不叫苦不叫累……大家的臉被口罩勒的，都已經不會笑了，嗓子也早就啞了，喝多少水都喝不過來，可是又不敢喝水，因為根本沒有時間去衛生間。每個人一有空閑，就想坐下來，閉上眼睛眯一會兒，總之，每個人都變成了機器，一分鐘一分鐘熬下去，現在大家最大的奢望就是，呼吸科里一個病人都沒有，走廊里安靜下來，能夠好好的睡一個囫圇覺……」
對於這種情形，卓一凡找不出任何話來安慰，實際上，林莉說的情景，新聞上早就報道過。
醫院裏人滿為患，呼吸科的醫生護士，連續加班，下班時摘下口罩，口罩上的帶子已經勒進了肉里，留下一厘米深的痕迹，每一條痕迹都通紅，彷彿要滲出血來一樣。
關鍵崗位位置，那些醫生和護士，全天戴着護目鏡，護目鏡的橡皮套，在眉骨上，壓出了慘白的印子，連眉毛都壓進了肉里，舒展不開。
這是必要的防護，一旦醫生和護士這邊出現了防護漏洞，一傳十十傳百，整個呼吸科就會倒下。
「再堅持堅持吧，很快就過去了，以前就算再兇猛，也是一個浪頭一個浪頭過來，滔天巨浪過去，情況就緩解了。」卓一凡只能這樣安慰林莉。
「我沒事，畢竟在醫院，呆了這麼多年，見過風風雨雨，我之所以崩潰，就是因為疫情無法控制，傳播太劇烈，做為專業的醫務人員，我知道，武漢作為疫情中心，一旦失控，全國都會拉響警報……我爸媽在家沒人照顧，但是整個武漢，不知道有多少空巢老人失去照顧……既然你幫了我這樣的大忙，我就得加倍回報社會，帶領整個呼吸科，繼續奮鬥下去，直到完全消滅疫情。」
漸漸的，林莉的話又充滿了信心。
一天當中，彷彿只有通話的這半個小時，才能在卓一凡的鼓勵下，加油打氣，重新變得信心百倍。
過去，卓一凡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對年齡有這麼重要，這讓他覺得，兩個人的婚姻關係存續期間，彼此的了解，還不夠深。
又過了一天午餐時間，卓一凡突然接到了顧菲的微信通知。
「你知道嗎？今天至少有十列高鐵經過武漢，發現武漢高鐵站，情況緊急，即將進入管制狀態。這是互聯網上的消息，但是各方驗證之後，是真實的，沒有一點嘩眾取寵的成分，我覺得，這時候你應該離開，武漢即將變成疫情重災區。」
這些新聞卓一凡已經看到，他當然明白，此刻離開武漢，就是最正確的選擇，至少能夠保證遠離危險。
身體再健康，處於疫情區也會有被傳染的風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一旦染上肺炎，那就麻煩了。
他離開餐桌，到陽台上去接電話。
「一凡，求求你了，抓緊離開武漢，到西班牙這邊來。現在我天天晚上做噩夢，你到底為了什麼還留在林家？難道自己的性命，比那種所謂的虛假親情還重要嗎？如果自己的命都顧不上了，為什麼還要顧及別人？你過去是醫務工作者，現在是醫療器械圈子裏的人，肯定明白，疫情有多麼嚴重。」
卓一凡無法回答，從各種新聞里知道，武漢現在真的已經是疫情相當危急。
「一凡，再不離開，就不明智了，我們是商場中人，做生意最忌諱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你過去那麼明智，任何複雜情況，都能直擊最終答案，現在為什麼執迷不悟？」
顧菲的話，越來越失去耐性，可是卓一凡知道，對方是為自己好。
「這個時候林家離不開我。」
他這樣說的時候，語氣蒼白無力。
生命危機面前，再談離開離不開，真的是沒有意義。
「一凡，我不知道你是怎樣想的，但是我看的很清楚，現在武漢已經變成了疫情中心，任何在那裏的人，都有可能傳染上新型肺炎，連空氣當中都充滿著病毒飛沫。別說是你每天都要到超市去買東西，就算是老老實實呆在家裏，都有可能禍從天上來。現在，我必須告訴你，外圍互聯網上，不管是臉書還是推特，各種消息已經梳理成一條脈絡，那就是，武漢接近於危機邊緣，再走一步，或許就要墜入萬丈深淵，此刻不走，以後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