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疫情兇猛

「我真的害怕，真的害怕極了……哪怕是幾個月前，準備離婚，也沒有如此膽戰心驚……你不知道，醫院裏現在是什麼狀況，太可怕了，整個呼吸科都是病人，走廊里擠滿了等待床位的病人和家屬，每個人手裏攥著住院單，無論看見醫生還是護士，眼睛裏都充滿渴望和哀求……我害怕看見那樣的眼神，一閉眼就嚇醒了，眼前晃動的都是病人的臉……抱着我，我害怕……」

卓一凡搖頭：「你太多慮了，有時候為了家人，犧牲尊嚴，沒有什麼了不起，你那樣做，我才真正佩服你。」

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掀開了嶄新的一頁，卓一凡覺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才是一個活生生的林莉，不是一個冰山美人。

「耽誤了你去西班牙，耽誤了你掙錢，真的不好意思。」

到了這時候，林莉仍然惦記着卓一凡的生意，卻沒有想到，到西班牙去，只是為了逃避這段關係。

一月二十日，一夜之間，卓一凡覺得，武漢的形勢突然變了。

小區里，戴着口罩的物業人員開始噴灑消毒藥水，窗外不時飄來消毒水的味道。

從窗子裏向外看，能夠看到的每一個人，都戴着口罩，低頭走路，行色匆匆。

林莉全天候在崗，只是在餐後有短暫時間，打電話回來問候。

電視和互聯網新聞里，越來越多的消息，指出了疫情的嚴重性。

各個地方的專家向武漢聚攏，一次又一次專家會議，讓外界紛紛猜測，更加重了所有人的焦慮。

卓一凡是個很冷靜的人，即使看到這些，他也相信，以現在武漢各大醫院的治療水平，一定能夠頂住壓力，控制住疫情。

「到西班牙來吧，我給你訂機票。」不知是多少次了，顧菲在微信上這樣央求卓一凡。

互聯網上的消息滿天飛，顧菲不在武漢，但卻比身在武漢的卓一凡更緊張。

「不要那麼緊張，你好好在西班牙獃著，遙控指揮公司的事，我處理完人家的事，馬上就會離開。」

從機場返回之後第二天，卓一凡就去過家政公司和各種職業公司。

正如林莉說的，春節之前，找不到保姆，該回家的早就回去了，沒回家的，也已經定下了工作崗位，臨時去找，根本不可能。

他已經被牢牢的拴在了林家，再也走不開。

林清華和楊慧對他的依賴，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來，眼神卻表達了一切。

這個時候離開，等於抽空了林家的頂樑柱，這個家馬上就要塌下來，而且，當他留在這裏，林莉才能夠在單位上，安下心來，獨當一面，不至於原地崩潰。

網上的消息不容樂觀，幾個微信群里都在說，疫情非常嚴重，很多明星，早就出國，躲在歐洲和澳洲。明星們的性命比老百姓更重要，他們的選擇一定是正確的。

「等你過來，陪在我身邊，我的心才能放下。」

卓一凡很感激顧菲的牽掛，但是從他的個人道德出發，現在真的不能離開林家。

漸漸的他和顧菲之間，已經無法溝通，顧菲要他離開，每次他都拒絕。

真正體會到疫情的可怕，是他下午到超市購物的時候，貨架上，各種食品近乎清空，速食麵，速凍水餃，麵條，餛飩，甚至是米和面，全都不見了。

那些蔬菜的價格，更是飆升的厲害，而且，只剩下被人挑剩的。

站在超市的大廳里，他看看四周，知道疫情已經臨近，就在自己身邊，無法躲避，比自己想像的更嚴重。

超市裏的工作人員，正在打掃清理貨架，有些來買東西的老人，圍在工作人員身邊，反覆詢問，什麼時候才能買到自己需要的米和面。

即使工作人員再次表明，明天一早就會補貨，但那些老人，仍然焦急的不願離去。

在困惑和不安中，卓一凡離開超市，返回林家。

路上，像他一樣，每一個人都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

新聞里已經說過，疫情的傳染性相當猛烈，口罩，護目鏡和手套，幾乎是必備的三件套，進出家門，必須用肥皂反覆洗手，杜絕病菌傳遞。

到家之後，他把外套脫下來，放在膠袋裏，擱在鞋櫃里，然後，先去洗手間反覆洗手，打兩遍肥皂，搓洗三分鐘。

過去，他從來沒有意識到，洗手對自己的重要性。

即便如此，他也保持冷靜，沒有把這種恐慌情緒，傳遞給林清華和楊慧。

老人已經老了，沒有抵抗力，而他作為年輕人，必須承擔這一切，維護一個家庭的情緒穩定。

關上門窗，家裏似乎是安全的，卓一凡費了很大力氣，才讓自己的情緒，在老人面前控制的很好，不讓他們知道超市裏的情況。

晚上跟林莉通電話的時候，林莉告訴他：「以後到外面去，一定要戴護目鏡和口罩。手套，病菌有可能通過眼睛傳染。」

卓一凡曾經是醫學院的高材生，一聽到這樣的話，心情頓時低落到了冰點。

「醫院的專家怎麼說？」

林莉沉默了一陣才回答：「新型肺炎，沒有針對性的特效藥，已經開始研發疫苗，現在情況緊急，國家正在調配物資，馳援武漢。專家組開了十幾次會議，對各種藥物進行了研判，正在制定最有利的，抗擊疫情的聯合治療方式。」

「以前使用的肺炎藥物，不起作用嗎？」

「暫時來看，病菌兇猛，藥物的作用不明顯，年輕人身體強壯，能夠抵抗住，有些老年人已經出現衰竭現象。一凡，我感覺這一次的情況跟2003年那一次很有相似之處，甚至情況更嚴重。醫生群裏面，已經有同行提出來，讓第一線的兄弟姐妹做好防護，多加小心。你在家裏，一定看好爸媽，不讓他們出去，老老實實留在家裏。」

卓一凡沒有跟任何人說，今天超市裏混亂的狀況，他是公司老總，通常情況下，向所有人報喜不報憂，自己承擔那些不能承受之痛。

「你在醫院裏，一定注意防護。」

林莉在電話里苦笑起來：「從早到晚，除了中午吃飯，一直戴着口罩，摘下口罩，臉上的肉，都像是僵住了，連嘴都不屬於自己。現在打電話，舌頭都打不過彎來，幾個小護士已經崩潰，剛剛摘下口罩的時候，全都哇哇大哭。有些人已經打報告申請調離，但是院辦那邊，根本顧不上，單單是接待專家的任務，調配藥品的任務，以及籌劃防護物資的任務，就已經把他們忙死了。」

兩個人面對這種情況，全都束手無策。

因為過去十年來，他們一直覺得，歲月靜好，平安無事，武漢城發展的如此迅速，所有人都在憧憬著，武漢成為國際大都市，就像上海那樣，成為長江上點綴的一顆明珠。

「幸虧有你，留在家裏，不然的話，我早就崩潰了。」不知道是多少次，林莉這樣說。

這當然是真心的，卓一凡能夠感覺的出來，可是，他跟顧菲通電話的時候，知道顧菲對自己的擔心也是真心的。

在兩個女人之間，他是被顧菲依靠、信賴、崇拜的。林莉在他面前，卻是勇敢獨立，冷淡，即便是提出離婚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也彷彿拒他於千里之外，高傲而冷漠，如同站在正義的審判台上，無情的鞭笞着他的私心。

如今，情況恰好顛倒過來，林莉全心全意的依賴着他，整個林家都要靠他撐起來，所有人，都默默的表示著對他的感激。而此刻，顧菲卻是在海外，能夠幫他處理一切，讓他騰出手來，專心辦理林家的難題。

「你不要擔心，家裏有我，爸媽就沒事。」卓一凡努力的安慰林莉。

林莉在電話里，表達着百分之百的感激：「不管從前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好是壞，這一次，你真是我的，救苦救難天使。」

第二天一早，卓一凡去了超市。

現在超市裏的情形跟昨天大不一樣，所有的貨架上擺的整整齊齊，昨天遭到搶購的米面等生活必需品，開闢了專區，分類碼放，應有盡有。

老人們排著隊挑選，不管是秩序還是情緒，早就安定下來，跟搶購沒有關係。

超市的所有關鍵位置，全都張貼著醒目的海報，通知大家，生活必需品，應有盡有，足量供應，根本不用購買囤積，市場供應鏈完整有序。

卓一凡鬆了口氣，暗暗笑話自己，昨天沒來由的恐慌。

人的情緒真的奇怪，兩天之間判若兩人，完全不同了。

他的手機里，推送的騰訊新聞，也是這樣說，武漢的生活必需品充足供應，供應鏈整齊有序，毫無搶購囤積必要。

買完東西，他一個人走回家，看到路上的風景，似乎也比昨日明亮了許多。

現在才知道，自己並非超人，有時候面臨恐慌狀況，也會被不良情緒裹挾著，做出一些錯誤的判斷。

站在過街天橋，他向南北看看。

車輛比平時少了一些，這是每年春節，一定會出現的狀況，外來人口已經返鄉，剩下的是武漢的常住人口，總人口量減少過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