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不犯河水

井水不犯河水

這點宋令儀不可否認,也無法替林湛辯解,回眸瞥他一眼,使了個眼色。

林湛會意,趕緊道:「宋叔叔,我知錯了,以前年少不懂事,現如今想來羞愧難當,日後定然躲太子遠遠的,絕不敢再招惹了!」

如此,宋長明這才放溫了語氣,見桌面上還放了兩碗茯苓雞湯,三人圍坐在一處兒,跟一家人似的,偏拿自己是個外人。

又恐林湛日後同他父親走了一樣的路,落了個不得好死的下場,宋長明冷哼一聲,甩著衣袖道:「太子這回並未與你為難,但你終究得罪了東宮,若太子繼承大統,你便是得罪了新皇!君為臣綱,你有幾顆腦袋夠砍的?」

林湛暗暗嘆了口氣,默默曲膝跪下了,宋夫人大為心疼,拉了幾次沒將人扶起來,同宋長明道:「你這是做什麼?阿湛在外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著回來了,你不說好好看看他,怎麼還責怪起來了?大過年的,你有這邪|火,出去站外頭耍,跟孩子們計較什麼!」

語罷,又沖著宋令儀道:「你還傻站著作甚?還不把阿湛扶起來?」

林湛怕他們吵架,忙道:「嬸嬸,宋叔叔說的對,是我得罪了東宮,得罪了太子殿下,給宋家惹麻煩了,是我不好。」

「你這孩子,是你的錯,你躲得快,不是你的錯,你認的倒積極!」宋夫人沒了法子,氣得扭頭就走。

宋長明同宋令儀道:「你也跪下,不到掌燈都不許起來。」

如今正值寒冬,屋裡即便生了炭火跪在地上久了,骨頭仍舊是很疼的。林湛偷覷了宋令儀一眼,見他臉色陰沉沉的,又偷覷了一眼,側過身輕輕撞他肩膀:「你起來嘛,不用你陪我跪的。」

宋令儀冷颼颼道:「你耳朵聾了?我爹剛才說什麼,你半個字沒聽見?」

林湛又道:「沒關係,本來就是罰我的,你起來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宋令儀似乎是嫌他煩,將人往旁邊一推,林湛差點摔一跤,再跪好時,已經從地板跪到了地毯上。

以為宋令儀還在生氣,遂又道:「是我的錯還不行嘛,大不了以後你犯錯,我也陪你受罰啊?」

「你陪我受罰?從小到大都是我陪你受罰!林湛啊林湛,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討人厭!要不是我娘喜歡你,我早一腳把你踢出去了!誰還管你的死活?」

林湛心想也是,遙記得當初宋叔叔在垃圾堆里把自己撿回來時,也是很寵他的,半點不嫌他臟,直接將他抱在懷裡。可沒過幾年就不喜歡了,刻板又嚴厲,若不是林湛很討宋夫人喜歡,早不知道被趕出去多少次了。

聞言,腦袋一垂,顯得有些失魂落魄。

宋令儀瞥他一眼,又道:「喂,林湛?」

林湛沒吭聲。

「林湛?」

林湛嗯了聲,問他:「幹嘛啊?」

宋令儀卻道:「沒什麼。」

很快又喊:「林湛!」

「嗯?」林湛側眸望他,滿臉不解道:「怎麼了?」

「你以後能不招惹景鈺了么?他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你又不是不知,回回都是你招惹他,回回都是他下狠手整治你,你就不覺得煩么?」

林湛思來想去,不知道自己跟景鈺之間結了什麼仇,結了什麼怨,怎麼都覺得景鈺很好,可若是問他哪裡好,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思忖很久才重重點頭道:「好,我以後不招惹他,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最好這樣,你每回都這麼說,可從來不改。」宋令儀略嘲了一句,想起此前種種又道,「他懲治你,你還很痛快似的。」

林湛毫無印象,問他:「他怎麼懲治我的?」

宋令儀蹙眉看他,抬手一貼林湛額頭:「腦子不會真撞壞了吧?原本就不聰明,再撞壞了腦子,我豈不是要白養你一輩子?」

林湛想說,根本沒撞壞,可就是想不起來景鈺對自己的壞,想到的全是好。

二人都暗通曲款了,該不該碰的都碰了一遍,該不該做的,也都做了。

因此,林湛想不出來景鈺能如何下狠手懲治自己。

「算了,你只要答應我,今後不再見他便好了。」宋令儀嘆了口氣,伸手拂亂林湛的頭髮,嘲笑他,「笑一笑,別成日哭喪著臉,我還沒死呢。」

林湛偏頭躲開,兩手扶著大腿道:「膝蓋骨疼,笑不出來。」

宋令儀瞥了眼他跪在地毯上的膝蓋,又低眸瞥了眼自己,拗過臉去,冷漠道:「疼死你還乾淨了,大過年的為民除害,也算功德一件。」

還未至掌燈,宋長明派了管家過來通傳,允二人起來了,林湛心裡美滋滋的,一邊扶著跪到毫無知覺的雙腿,一邊笑著道:「我就說嘛,宋叔叔就算不喜歡我了,總歸還是疼寵你的,喏,這樣一來最起碼少跪了一個時辰,太好了!」

宋令儀起身,隨手一拂衣衫,聞言偏臉嗤笑:「你想得美,就我爹的脾氣,說一不二,怕不是還有后招呢,你就自求多福吧,到時候可別哭著來找我!」

「不會吧,不可能的,你可別嚇唬我!」林湛心裡涼颼颼的,也管不了這許多,拉著宋令儀上藥去了。

結果別看宋令儀平時刻薄,其實最為羞赧,從小到大死活不肯在林湛跟前脫衣服。

林湛抬手要扒他褲腿,被宋令儀一巴掌拍手背上,登時紅了一塊,鼓起腮幫子呼呼吹氣,納悶道:「令儀,你該不會是個姑娘家罷?怎麼扭扭捏捏的。」

「要不要我脫了證明給你看看,我究竟是不是男人?」宋令儀甚沒好氣,抓過活血化瘀的藥膏往林湛懷裡一砸,「抹你的吧!」

林湛哦了一聲,抬腿支在床邊矮凳上,將褲腿往上一掀,露出纖細筆直的小腿,因此前在外頭征戰沙場,少不得落了些傷。

宋令儀抱臂斜倚在床邊瞥了一眼,眸色漸深了,問他:「林湛,你究竟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的?」

「你明白我指的是什麼!」

林湛眼觀鼻鼻觀心,宋令儀此人有個特點,如果鐵證如山砸他面前了,他什麼都不問。

若是沒有任何證據,才會色厲內茬地質問,引導對方自亂陣腳。

因此,林湛抬眸佯裝茫然道:「我真的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麼。」

宋令儀冷笑:「還需要我拆穿?林湛啊林湛,你可真行啊!闖禍都快闖出圈了!」

林湛道:「我從小到大闖的禍那麼多,一時半會兒不知你具體指哪件?」他說著,低頭吹乾了膝上的藥膏,才欲起身,打外頭溜進來個小廝。

宋令儀不再追問,同那小廝道:「何事?」

小廝道:「侯爺吩咐,今晚宮裡設宴替太子殿下慶功,讓兩位公子稍作準備,已經備下了馬車,待會兒便要入宮去。」

宋令儀點頭應了,抬手命小廝下去,見林湛一副事不關己的散漫樣,又冷笑一聲:「什麼慶功宴,怕不是場鴻門宴!」

林湛嘴角抽搐,未再言語,待乘了候府馬車入了宮門,夜色已然壓了下來,如今正值春節,宮裡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宋令儀故意落後一步,同林湛耳語道:「你同我坐在一處兒,哪裡也別去,不管景鈺在宴上說什麼,你都不要應他!」

林湛道了句好,隨宋令儀並肩入了席位,才剛一落座,從角門溜出一人,上來一拍林湛肩膀,低笑道:「林兄!好久不見!越發神采奕奕!聽聞你立了大功,這回高遷了!」

「去你的,哪裡高遷了?分明都是太子的功勞,你可別往我頭上戴高帽。」林湛兩指夾著杯盞,輕輕盪了盪,見酒水艷紫香冽,想起景鈺那根玩意兒,怒張時也是此種猙獰顏色。下意識縮了下雙腿。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紅了臉。

薛琮將旁邊的官員擠開,貼著他落座,笑道:「這是從波斯才新上貢的葡萄酒,除了宮中就我家有幾壇,回頭來我府中做客,我給你們點好東西看!」

那位被他擠開的官員原要怒斥,一見對面是薛太尉的公子,只好忍氣吞聲地換了位置。

宋令儀瞥過一眼,從鼻孔里出了絲冷氣:「你手裡能有什麼好東西?不都是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我可不去了,上回在貴府,薛太尉耍了好大通脾氣,跟當場捉|奸似的。」

「那就是個誤會,這回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有外人打擾我們私會!」薛琮繞到兩人中間,壓低聲兒那麼一合計,「這樣,等會兒咱們找個機會溜出宮去,還去紅袖坊!」

三人年少時常在一起廝混,薛琮的父親是先皇后的長兄,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薛琮乃家中獨子,其母德城郡主最為護犢子,從小把他寵得沒邊。活脫脫就是個衙內,滿京的公子哥沒誰敢去招惹。

林湛卻極喜歡同薛琮在一處兒玩,一來,薛琮此人極有趣,與那些個達官貴族家文縐縐的公子不同。二來,薛琮極講義氣,每回三人在外一同闖禍,他總拍著胸脯同人道,都是他一個人乾的壞事兒,雖然無人相信。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薛琮出手闊綽。

每次出去玩,全是薛琮買單。因此一說要去京城最有名的紅袖坊浪|盪,林湛腦子裡已經浮現出薛琮站在樓上,大把大把撒銀票的敗家樣。遂從善如流地搭他肩頭,笑著道:「還是琮賢弟最得我心,許久未見陳宣,我也極是想念!」

「你說陳宣?說起來我也有些時日沒見他了,聽裡面的嬢嬢說,陳宣病了,也不知好了沒有。」薛琮嘟囔一句,側過臉同林湛耳語道:「你要真喜歡人家,我替你掏錢,趕緊把他睡了吧,否則若被旁人捷足先登了,別怪我沒提醒你。」

兩人本就坐得很近,林湛的右臂還搭在薛琮肩上,薛琮一偏臉,幾乎同他貼著面頰,宋令儀從旁冷笑一聲,極刻薄地說:「陳宣心氣高,怎能看上你?」

薛琮轉頭欲替林湛反駁,目光忽在席位上一掃,趕緊坐正了。

林湛不解其意,搭著他肩的手臂仍舊未放,湊過去問:「怎麼了?」

「太子表哥來了!」薛琮天不怕地不怕,平生就怕他那位太子表哥景鈺,每次一見景鈺,就跟老鼠見著貓兒似的,離得老遠調頭就跑。

三人此前在文淵殿讀書,沒少在景鈺眼皮子底下闖禍,薛琮每回都往林湛身後一藏,摺扇擋臉一副縮頭烏龜樣。

林湛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果見景鈺發束紫金冠,琉璃珠子自兩邊垂下,身後烏泱泱跟了一堆官員、內侍,走動間衣衫處的江崖海水紋熠熠生輝,彷彿活過來一般流動。

微一瞥來,露出一雙極陰鬱的眸子。薄唇一抿,竟顯涼薄。

林湛下意識將手臂放了下來,一邊說:「你怎麼這麼沒出息,怕他幹嘛?」一邊離薛琮遠些,無比端正地坐直了。

薛琮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啊,要死了,林湛,快幫我看看,太子表哥有沒有看我?」

「沒有,他連正眼都沒看你,八成覺得你不值得他正眼相待。」這句話是宋令儀說的,他飲了盞葡萄酒,蹙眉道:「酒味這麼淡?」

薛琮大鬆口氣似的:「沒正眼看就好,沒正眼看就好!我巴不得這樣,還清凈了呢。」

林湛未言,不知為何,總覺得方才景鈺那一記眼神,分明是沖自己來的。他趕緊飲酒壓壓驚,順著宋令儀話風道:「我也覺得酒味忒淡,喝著沒意思,不如陳宣那裡的桃花釀香醇。既然他病了一場,我回頭去看看他。」

語罷,宴會便也開始了,酒宴上來的都是些官員,要麼就是薛琮這種靠著祖上封蔭的衙內。

林湛完全沒有同景鈺搶功的意思,也沒有湊過去阿諛奉承的念頭,遂拉著薛琮竊竊私語。

薛琮興緻勃勃地同他說哪家哪家花樓又來了個絕色小倌,誰家誰家公子深更半夜爬了誰的床,又是坊間出了啥絕版的春宮畫冊。

宋令儀時不時插幾句話,雖都不是啥好話,但三人仍舊談論的熱火朝天。

景鈺全程陰沉著臉,把目光往別去一偏,已經完全不想再看林湛了。只想讓人把他揪過來,按在床上狠狠教訓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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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對頭中了情蠱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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