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籠中之鳥 26 義膽凡軀

第一卷 籠中之鳥 26 義膽凡軀

「瑞恩……」淚眼汪汪的伊然一把抱住他,不肯鬆開。

女孩又在笑,又在哭,每動一下都會牽拉到身上的傷口,弄得她呲牙咧嘴。

塔樓被擊碎時飛濺的石塊不知吞沒了多少射手,也在活人身上留下了無數疤痕。

而最嚴重的傷還是火狐捏碎的腳腕,右腳,從腳掌到腳踝被厚厚的石膏纏住,原本纖細的小腿腫脹的像只小豬。

「你還活著……太好了……」笨嘴拙舌的他不知如何表達心中的激動,心頭那熱鍋螞蟻般的惶恐與焦慮,直到親眼看見伊然安穩躺在床上,才平息下去。

「我的臉上沒有傷口哦,」伊然已經擠出一個笑容來,彷彿想要安慰他,「我是不是和以前一樣漂亮。」

「當然。」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握著女孩纏滿繃帶的手,「這……這一定很痛吧……疼嗎?」

「不,我可一點都不怕疼呢,哇——?」恰巧此時,軍醫手持消毒托盤朝這邊走來,伊然吐吐小舌頭,皺起了眉頭,一臉害怕的樣子。

「還說不怕疼呢。」瑞恩幫軍醫固定住伊然的手腕,看著繃帶一圈圈解下來,露出一隻結滿血痂,鮮紅嫩肉外翻的手,他死死盯著那傷口,心中騰起的怒火,足以將最堅硬的岩石融化。

「有你在我就不怕啦……」伊然貼心地寬慰他,還是因為痛流出眼淚來,瑞恩不停和她說著話,盡量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看見你被火狐打碎半邊臉……」伊然抬起另一隻傷勢較輕的手來,在他臉頰上滑過,微涼的手指像昆蟲的小觸角,「還有你的眼睛,瑞恩,這些傷……都已經長好了嗎?」她欣喜又心疼地問。

「嗯,沒錯,」瑞恩點點頭,不知是否應該為之喜悅,「化身巨狼時受的傷,在我恢復人形後會加快痊癒,就像擦破了點皮好的那樣快。」

「那,多好呀,哎呀——不,快住手——」伊然呻吟一聲,緊緊咬住嘴唇,臉色慘白,藥物蟄痛傷口,痛得她蜷起身子。瑞恩真想放開那打哆嗦的小手,讓它不要受這般委屈。

「別怕,伊然……」他只能這樣說,「別怕。」

「唉……我在怕什麼呢……」最強烈的刺痛過去,伊然含著眼淚,輕聲嘲笑著自己的軟弱,「和我同房間的三個前輩,只有一個活著回來了,隔壁那間寢室…一個,一個人也沒有留下。」說到這裡,伊然激動更甚,泣不成聲。

是為了真相,是為了奪城……瑞恩告訴自己,他緊緊閉上眼睛。

你要把心變得石頭一樣堅硬,這樣才能堅持下去……他想起維洛克斯陪同他訓練時說的話。

可是,當生命如輕煙般散去時,那些又有什麼意義?

他不由質問自己。

真相,世界的真相,能告訴你一切……瑞恩如此對自己說。

找到真相,就能一勞永逸的打敗天災,擊垮惡獸,到那時,我們就不必出征,也不必擔心被吃,更不用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天災降臨到自己頭上了。

「伊然,司令還在等我過去,我得走了。」看著繃帶再次纏好,他對女孩說道,「好好養傷,每次換藥我都會回來陪你的……」

「其實……我更想讓你當我的布娃娃,」伊然鬆開他的手,眼中滿是不舍,「如果你能變成狼卧在我旁邊多好啊,毛絨絨的,抱上去一定很舒服。」她通紅著臉,半開玩笑地說著,露出好看的白牙。

「再見……」眼睛被淚水刺痛,瑞恩趁它們奪眶而出前奔出房門。

他在會議室外踱步了好久,才穩住心頭激動,整整衣冠準備進去。作為後輩,瑞恩特意提前了一些趕到,正要抬手敲門時,突然聽到裡面傳來兩人的交談聲。

他們一定刻意壓得很低了,但仍難逃瑞恩靈敏的耳朵。

「你把艾蒂埋葬在了伊桑旁邊?」維洛克斯問道。

「是的,」陰鬱而憤怒,是都朗,「維洛克斯,這都是拜你所賜。」

「他兩人生前就相互傾慕,這樣一來,即使是死後也能安息吧……」

「你那張嘴可真會說,維洛克斯,」都朗嘲諷道,「不要叉開話題,死人懂個屁?!我只知道他們死了!把他們送進地獄的是你!」

「你獨自提前趕到,而不是在接下來的會議上對我惡語相向,我已經很感謝了,都朗。」維洛克斯開口道。

「你的感謝我絲毫不想接受,」都朗咬牙切齒,「我幾次三番地質疑,最後還是相信了你,相信你不會讓部下送死,但我錯了——」

「你指責的對,因為我那精彩絕倫,而棋差一招的活捉計劃,搭上了無數新兵老兵的性命。」維洛克斯眉頭微微皺起,彷彿在品嘗什麼苦澀的東西,「但是,我無可奈何,都朗。」

「你有什麼無可奈何?!」都朗厲聲質問,「維洛克斯,你為了勝利,為了研究天災而想要活捉天災獸,我都能理解,但是,有幾件事我就是想不明白!」

「你說。」

「你為什麼要瞞著大家?你明明知道天災獸可能會毫無徵兆地突然出現,卻還是冒著風險,將士兵們都趕進瓮城裡送死!」

「你明明知道此行會遭到狐狸的襲擊,甚至都事先設好了陷阱,可還是裝著一無所知的樣子,告訴他們只有三十隻天災獸等著去宰?!!」

「還有,維洛克斯,你究竟為了什麼,才同意了國王的混蛋要求,必須收回希斯城?!你明知道他這樣做,就是為了阻撓我們前往白羽城的腳步,卻不加反駁的同意了!」

都朗一口氣說完,怒目圓瞪,熾熱的空氣彷彿下一秒就要爆炸開來。

「沒有在事先向他們說明此行可能的危險,是我故意為之,都朗。」傷感爬上他堅毅的臉龐,「只有這樣——」

「只有這樣,他們才能不那麼害怕,才能同你一起發瘋,是不是?」都朗恨意溢於言表,「你是在誘唆他們去死么,疤頭?告訴我,你有什麼權力將他們蒙蔽?」

「從一開始,我就是這樣做的,因為我深知沒人能向死而生,即使是龍晶兵團里的精英,」維洛克斯道。

「即使是這樣,他們也應該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麼!」都朗用力一擲,長刀狠狠插進地面。

「都朗……」他閉上眼睛,身子滑落進椅子里,「我知道你為什麼如此反感這樣的行徑……」

「你的故事我從未忘記,你在南方剛入伍的時候,一場天災過後,野獸侵佔了一處金礦礦洞,長官告訴眾人說,下面只有十隻天災獸,所以只派了一隊新兵前去。」

「誰知,下去之後,礦洞就被人堵住了,身後則是幾十雙綠色的眼睛,那些將洞中礦工吃光的天災獸,正朝你們張開血淋淋的嘴巴。」

「嘁,你知道的很清楚嘛。」

「這是司令的職責。」

「那你應該也記得,我從屍體堆里爬出來后,是怎麼對待那個長官的。」

「抱歉,我只想留個全屍。」維洛克斯緩緩說道。

「瘋子,我真好奇,當你苦苦追求的世界真相,有朝一日在你眼前揭開時,你會想起這些為你赴死的人嗎?你是會向他們獻花,還是自殺謝罪呢?」

瑞恩沒有聽見維洛克斯的回答,他只聽見斗篷解開的聲音,接著是長久而凝重的沉默。

「你,這是什麼?」眼前的景象一定讓都朗感到驚訝,瑞恩從他聲音里聽出了懷疑。

「每當我的決斷使一個人丟了性命,我就會把他的名字記下來,並在胸前劃開一道五厘米的刀口,再往上面灑上鹽。」

「你弄死的人足夠組成支軍隊的,疤頭。」都朗口吻依舊冷漠。

「你這樣做,不就是因為良心不安,才想讓自己贖罪么?」

「我必須承認有這樣的想法。」

「那痛感一定讓你很爽吧,疤頭?你一定沉浸在自我摧殘的快意里,好在下一次重新有勇氣,做出摧毀別人的決定。」

「不,你錯了,都朗,」維洛克斯打斷道,「不僅毫無快意,正相反,我每次都要用極大的毅力,不讓尖刀捅進心臟,好讓我一了百了,離開這支離破碎的世界。」

「哼。」都朗從鼻中發出嘲諷,但臉上的神色不再像那般咄咄逼人。

「這毫無用處,但至少能提醒我,每一個決定,都背負了太多士兵的性命。」

「也讓我堅定,自己做下的一切決定,即便無可奈何,也是永遠不能為之懊悔的。」

都郎盯著那上百條平行的疤痕看了半晌,那些傷痕如同一件血衣,一個個死誓,刻印在維洛克斯肌肉隆起的胸膛前。

他慢慢移開眼睛,將深陷進地板的長刀拔起,要將其收回鞘中。

「等等,艾蒂和伊桑的印記,我希望你來為我刻下。」維洛克斯握住他的手腕。

「呵,疤頭,我沒興趣參與你在胸口自殘的小遊戲,」都朗掙脫,哐啷一聲收刀入鞘,抱住雙臂,「還不如讓我痛揍你一頓來得直接。」

「可惜你說過,我當上司令最大的壞處,就是你沒法再揍我。」

「住口,」都朗打斷他的話頭,「我們的賬還沒算完,維洛克斯,」他靠住牆壁,綠眼睛中殺氣未減。

「最後一個問題,你的回答又是什麼?」

「哦,我同意國王奪回希斯城的原因很多,」維洛克斯道,「為了讓那些背井離鄉的人返回家園,為了緩解內地的壓力,為了盡士兵的責任,奪回領土……」

「這些都是廢話,就連我都能想出一百個理由去反駁它。」都朗冷冷地哼一聲,「告訴我,疤頭,你這樣做,一定還有更有力的理由。」

維洛克斯略顯不安,邊放下伸出的手臂,邊移開目光,長久盯住桌上一塊桃核大小的棕色污漬。

「我無可奉告,都朗。」

「哈?我差點就以為你要說,剛剛那些就是全部理由呢?」都朗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不論你怎樣提問,我也不會說的。」

「那就是我沒資格知道的軍事機密了,恐怕再問下去,我就要掉腦袋了吧?」

「我只是以為,在猜測被證實以前,最好是只有一個人知道它,」維洛克斯道,「只有死人不會泄密,我連累的人已經夠多了。」

「好,聽起來,你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錯,」都朗半信半疑地坐下,凝望進那藍色深淵般的雙眸,「只是,我要你向我保證,不要威脅到無辜之人的性命。」

「我保證。」

「呵,我真是個缺心眼,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你,卻心甘情願地一次又一次被你欺騙。」都朗自嘲道。

「那你為什麼仍然選擇相信我呢?」維洛克斯反問,臉上掛著一絲苦笑。

「為什麼呢……為什麼呢……難道我和你一樣是個瘋子?」都朗緩緩重複道,「因為我知道,如果換了相信別人,出征時我們會死得更慘。」

維洛克斯掣出尖刀,在胸口深深劃出兩道血痕,眼睛一眨不眨。

「我去給你拿鹽。」都朗說著,推開側門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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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之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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