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皇上要求五日就要結案，不然將要問責季鋼，如此下來，季鋼定會就此將案子了結，定李澤成為殺人兇犯。

一旁的蘇起見季鋼沒了人影，這才怒聲道：「指揮使也太霸道了，每次我們破獲的案子，一到要結案的時候他就插手進來。上次戶部尚書的案子，明明就是大哥你破獲的，他便拿去皇上面前邀功。這次也是要如此了。」

溫宸眸子一冷，厲聲道：「你頭頂上的烏紗帽不想要了？在這裡嚼舌根。」

蘇起知道溫宸是為了他好，但他就是氣不過：「大哥，你這千戶都當了好些年了，這麼多年來，你為錦衣衛立了多少功勞，我們都看在眼裡，可就因為有指揮使擋著，你卻連個官階都上不去。我真是看不慣了，你不嫌憋屈，我可憋屈得很。」他氣得咬牙切齒，真恨不得即刻便動身去向皇上告狀。

溫宸卻雲淡風輕，柔下聲來道：「當個千戶也沒什麼不好，都說伴君如伴虎，你以為官當得大了就好了？」

蘇起嘆了一聲，也不好再多說。他尋思著老大季鋼近兩年因為錦衣衛立功諸多，他又將功事都攬在自個兒頭上，便甚得聖上看重，於是性子也日益跋扈囂張，對朝中大小官員都不放在眼裡，給自己樹下不少敵人，想季鋼如此下去，怕腦袋在身上也掛不了多久。

這時溫宸吩咐身旁的阿六：「你去將藍姑娘再請過來，讓她多做幾道好菜，與她說這頓算錢。」說著給了一綻銀錢阿六。

待到阿六離開，溫宸又對蘇起道：「你去太子府一趟。」

這時夜色已深，堂子巷的藍姑娘飯館，藍瑩兒正在準備明日的兩百個醬豬蹄子。

每日午後，市集的張屠戶都會將處理得乾乾淨淨的兩百個豬蹄子送來，藍瑩兒便會在吃過夕食后開始醬豬蹄。

這時小奇聽得門響，去開了門，見是錦衣衛阿六。

藍瑩兒聽到阿六的聲音，連忙凈了手快步走了出去。

阿六：「藍姑娘，溫大人勞煩你再去錦衣衛一趟，並置辦幾道好菜。」說著將溫宸給他的一綻銀子遞到了藍瑩兒手中，「這是溫大人給的銀子，他說要豐盛些，這頓算錢。」

藍瑩兒愣了一愣。

不是說晚飯不吃她做的嗎？給這麼多銀子，難道他要請什麼大人一併用餐。

疑惑之餘，她心頭還有點小興奮，忙讓小奇按著剛給他講解的法子，把剩下的幾十個豬蹄子都下鍋醬了，又叮囑他要看著點火，別把火燒大了，得小火慢慢醬。

她則挽起衣袖開始做菜。

就著廚房裡剩下的食材，拿了個已經蒸熟，準備明日才用的羊肚子，將其切成細絲，再弄了點春筍與韭菜一道燙熟，將芥末、胡椒、蒜花浸入甜醬油中，再拌進肚絲和筍絲、韭菜中。這般一道簡單又好吃的涼拌羊肚便成了。

接著又切了四斤明早打算用來做牛楠面的牛楠，取了根白蘿蔔和些許干菌子，做了道煨牛楠肉。

還有王瓜拌金蝦、油炸燒骨、油炒蟹和辣烹鱔魚，共有主菜六道。

再加上兩盤青蔬，及一盤香露餅和四個剛做好的醬豬蹄子，總算是大功告成。

出了飯館門，上了馬車，藍瑩兒將四個食盒安置妥當后便仔細詢問阿六，溫大人為何故要讓她重返錦衣衛署？她想若只是來打包飯菜，直接讓阿六拿去不就行了嗎？

阿六便將所有證據都指向李澤成一事與她說了。

藍瑩兒想起那日在候府，她與李澤成聊到菜品時甚是投機，她心中一沉，想著李澤成賄賂評審固然不對，但實在不想李澤成就是那個殺了五位評審和秦世海的兇手。

一路來，她回想著那日在玉珍樓審李澤成時，李澤成剛一開始流露出來的坦然，也實在不像是個兇手。難道是她判斷錯了？難道李澤成年紀輕輕，卻是個善於隱藏自己情緒的老手？

但李澤成後面說到做蜜酒蒸鵝時，卻將自己的情緒暴露了出來，後來也證實了李澤成是有給五位評審行賄。

還有，如果李澤成真是兇手，那他的動機是什麼？他為什麼要殺了五位評審后，又殺秦世海？

與此同時，國安候府正鬧騰得厲害。

老候爺將庶子李澤成護在身後，怎麼也不肯讓錦衣衛將他帶走。

「季大人，想當年本候隨著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平定各方勢力，可謂功不可沒，後來本候將兩位嫡子皆送去苦寒之地戍邊，他們相繼戰死沙場，現如今本候只留得這麼一個兒子，你們卻還要將他帶去詔獄……」

老候爺心疼得幾盡要窒息，一時喉間哽住，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心道當年太/祖皇帝尋各種理由誅殺開國功臣，他在那場劫難中躲了過去，卻逃不過嫡子相繼而死的劫數，現如今連唯一的兒子都保不住，難道這就是開國功臣的命數嗎？

季鋼臉上毫無動容之色，只冷冷道：「我們錦衣衛按律法行事，你的兒子犯了刑法，就必須按律法懲處。」他這般一說，便是將此案定了性，李澤成就是兇犯無疑了。

老候爺聽得此言，身子一個不穩，險些往後跌倒，還是身旁的小廝將他給扶住。

「季大人，我兒並未殺人，並未殺人呀！」

季鋼沒耐心再聽老候爺講什麼開國功臣和兩嫡子戰死沙場之事，他一揮手喝道：「拿人。」

屬下得令，立馬上前四人，倆人將老候爺和管家往旁邊猛地一拉，另外倆人將李澤成雙臂扣下。

季鋼再一揮手，領著眾錦衣衛，押解著李澤成和李澤成的隨從李壯闊步朝大門口走去。

老候爺年邁，想上前去追，卻因急火攻心，踉蹌倒地。

季鋼無視老候爺在他身後昏厥過去，大步邁在前頭，領著一眾錦衣衛，雄赳赳地將李澤成帶離了候府。

當季鋼回到錦衣衛署時，便見溫宸站在校場候著他。

溫宸拱手：「大人餓了吧！太子殿下來了，卑職安排人去請了藍姑娘來，今日晚宴便是藍姑娘做的家常菜。」

季鋼心頭一震：「太子殿下來了？」

溫宸點頭：「他許是聽說了國安候府的事，便直接過來了。」

季鋼眉頭收緊，盯著溫宸：「是你去請太子殿下來的吧？」

溫宸只是微微笑，不言。

不說話便是承認了，季鋼心頭直冒火，他瞪了溫宸好一會，才轉目朝李澤成那方掃過去，對屬下大手一揮：「將他先押去詔獄。」吩咐罷便徑直朝著會客的大廳走去。

季鋼走了幾步，又頓住腳步看著後頭的溫宸：「藍姑娘人呢？」

溫宸：「讓她走了，她一個廚娘而已，沒必要在太子殿下面前露面。」

季鋼凝眉默了片刻后，轉頭朝前走去。

廳堂內，一張大方桌上擺著滿滿一桌子的菜，身著一襲雲錦直綴，頭戴玉冠的溫雅公子坐於桌邊。

季鋼上前鞠身拱手：「卑職參見太子殿下。」

太子諸高陽招手：「季指揮使快上桌吧！」他看著這一桌的菜色，聞著這菜香味，早就等不及了。

季鋼上桌，諸高陽又對堂下的溫宸道：「溫宸你也來。」

溫宸稍一拱手，便也上了桌。

諸高陽見人都上了桌，這才迫不及待地舉箸夾起一塊羊肚片放入嘴中，羊肚片的滋味沒入味蕾，他點頭道：「嗯，好吃好吃。」說罷又看向季鋼和溫宸，「快吃呀！本宮肚子可餓了。」說著又下箸去夾醬豬蹄，但醬豬蹄個頭太大，他沒法夾得住。

溫宸忙道：「殿下，這醬豬蹄就得用手捧著吃。」說著，他將雙手浸入早便備好的茶水缽中，好生洗了一番后，用布巾沾干手上的水漬，再拿起一個豬蹄，捧著吃了起來。

諸高陽看著溫宸這般如玉一樣的男兒，此刻吃相卻略顯粗魯，但看起來吃得津津有味，便笑笑也在手邊的茶水缽里凈了手，學著溫宸那般模樣捧起醬豬蹄子啃了起來，結果啃得滿嘴醬汁，他一抬眼見溫宸亦是如此，倒是覺得這醬豬蹄子不僅好吃，吃起來還特好玩，似乎令他這宮牆裡的未來天子距市井百姓的心又近了一些。

季鋼看著桌上之菜，立馬便將心中重事拋得老遠，拿起玉箸開吃。

待到吃到差不多時，諸高陽才開口問季鋼：「季大人，你可查清楚了，李澤成就是殺害五位評審和秦世海的兇手？」

季鋼擱下玉箸，拱手道：「稟殿下，證據確鑿，兇手便是李澤成。」

諸高陽看了溫宸一眼，眼風又掃向季鋼：「可本宮怎麼聽說，疑點還很多呢！好像還有個叫長伯的人沒找到，還有李澤成為什麼要殺害他們？」

季鋼道：「這些疑點，待到審問過李澤成之後，便能知分曉。」

諸高陽淡然一笑：「國安老候爺算起來與本宮有恩，呆會你去審問李澤成時，可得留著一手，別把人給弄殘了，不然我可不好跟老候爺交代。」

季鋼忙垂頭拱手：「是，殿下。」雖是應允，但臉色卻不太好看。

飯畢，季鋼親自將諸高陽送到錦衣衛署門口。

諸高陽上馬車時，問溫宸：「今日的菜，是哪裡來的廚子所做？」

溫宸道：「不過一小小廚娘。」

「唔！」諸高陽有點意外，「一小小廚娘，竟有此等本事，比宮裡的御膳做得還要好吃。」

溫宸道：「不過也只有幾道拿手好菜而已，哪裡比得過宮裡的御膳。」

諸高陽似乎從溫宸的神情中看出了些異樣，又想著做這些菜的是位女子，便笑道：「你莫不是怕本宮把那廚娘給安置到宮裡去？」

溫宸心頭一緊，面上卻是平靜如水：「一市井廚娘而已，沒規沒矩的。殿下往後若是想吃她做的菜，就經常過來吃，卑職定讓她好生安置桌席。」

諸高陽抿唇笑著點了點頭，心道這廚娘定是溫宸比較緊要之人，不然也不至於捨不得。

季鋼目送著太子車駕離開之後，猛然轉身面向溫宸，目光中多了一道森森寒意。

溫宸卻是心中坦然，不接季鋼那雙不善的眼神。

季鋼怒步前往詔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