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聖怒火難消 白瑾對牛彈琴
梨香院。
大聖歸來之時白瑾已在他屋中,清粥、小菜、饅頭、燒雞,還有些算不上新鮮的瓜果。
凡間的供奉之物,他只是個小小土地,能拿出來的就只有這些了。
燒雞是從太白金星宮觀中借的,與他的土地廟比鄰。
大聖不挑,坐下就著鹹菜喝著粥,三兩口粥便見底了。
他心情頗好,眉梢眼角遮掩不去的笑意。
撂下了碗盞垂眸看了看身上的道袍,道:「時謙,可有閑暇?」
高興得連稱謂都與往日不同了。
白瑾不明所以,恭謹道:「大聖有事,儘管吩咐小仙。」
大聖道:「總穿著件道袍不大和時宜,你與我一道去買件新衣。」
白瑾:「......」。
他一頭霧水,「眼下時辰還早坊間的成衣鋪還沒有開張,不若大聖休息會,稍後我喚醒大聖。」
大聖道:「也好。」
白瑾收了盤盞,燒雞未動正好還回太白金星觀中,順便再借些香火錢。
購置成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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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聖躺下沒多久院中便響起了陣陣拍門聲,時急時徐擾人清夢。
門扉大開,周瑞家的帶了個老婆子,一前一後徑直走進了堂屋。
老婆子擱下了手中描紅漆繪金線的松木盒,沉悶的聲音響起。
盒中是裝了重物的。
大聖挑眉冷眼看著。
二人是帶了銀錢過來的心中頗有底氣,雖是有求於人卻半點求人的態度沒有。
老婦人的目光大剌剌投向了大聖,說話的聲音高了好幾個音調。
老婆子富貴人家裡辦差的,這把年紀了見過的哥兒、姐兒不在少數,竟沒一個形貌上能越過了小道士去。
眉目深邃、薄唇緊抿,唇角微有些上抬著。
只可惜了是個破落道士,老婆子悄然嘆息了聲。
周瑞家的打開了松木盒,白花花的銀子亮了開來,晃得人眼暈。
婦人唇角提高了些,一夜未睡,本是尖嗓音此刻暗沉沙啞極難聽了,「這一百兩是太太給的,答謝小道長勞心勞力為榮國府一場。」
「另還有,請小道長除大觀園外也看看府上別的院落......」
她話未說完,隱身在側的土地白瑾無端紅了臉。
昨夜他應了大聖的差事怎麼嚇人怎麼來,不想撞破了婦人的好事。
今次見到了苦主,他的老臉火辣辣燒得慌。
悄然往後挪了挪。
大聖雙目微微眯起,他早不耐煩了,並不看桌上的銀錢只問婦人,「可還有事?」
花果山什麼樣的寶物沒有。
周瑞家的愣怔了一瞬,道長的反應與她預想的不大相同,這道人原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主。
如此就不怪她說話直接了。
到底怕惹怒了小道長,她是拿捏著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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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木錦盒破碎,白花花的銀子成了粉末。
門扉、窗牖大開著,寒風伴著金秋的暖陽直灌入屋內,揚起了陣陣粉塵。
一室銀光。
白瑾憂心忡忡看著負手站立的男子,他臉倒是平和的,只心跳和喘息叫他老人家瞧出了端倪。
不怪他如此,千百年了大聖何曾受過這樣的氣。
婦人與婆子連滾帶爬出來梨香院,他是個極心軟的神仙彼時也只覺活該。
踟躕了良久白瑾小心問:「大聖,可還去成衣鋪?」
大聖展顏一笑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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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黛玉用過了早膳。
秈米粥、素卷配著腌制的嫩紫薑。
她落水了,王嬤嬤特意去內廚房要來為祛她體內的寒氣。從前,瀟湘館要什麼便沒有什麼,現下賈府一日不如一日她們倒要什麼有什麼。
個中緣由,引人深思。
黛玉取了濕帕擦拭了嘴角,又凈了手。
紫鵑邊收拾著邊問道:「姑娘還有什麼想吃的。趁著眼下有閑暇我去小廚房做些。」
她廚藝精湛是經姑娘與嬤嬤認可過的。
這幾日瀟湘館衣食供應不缺,有了綉鸞、清荷分擔,她們的日子難得的舒適與清閑。
雪雁打趣道:「姑娘最愛吃香飲子,你會做?」
「香飲子」三字落下便似巨石砸在了紫鵑心上,她悶聲不語細細打量著黛玉神情。
雪雁年紀小不知內情,紫鵑一路忙撮合二人最是清楚,姑娘第一次吃香飲子是寶玉從夜市上買回送來了瀟湘館。
姑娘說,這味道像極了揚州城巷的早茶,香甜且清香。
自此寶玉常送過來,姑娘竟怎麼也吃不膩。
見黛玉面色如常,紫鵑悄然鬆了口氣偷瞪了雪雁眼。
雪雁不明就裡回瞪了過去。
紫鵑這口氣,顯然的松早了。
一個時辰后,清荷小心翼翼奉上了香飲子至黛玉眼前。濃郁的奶香味縈繞在屋中,連著她們呼吸都有了甜絲絲的味道。
紫鵑早知這丫頭伶俐、勤快慣會討好人,不想能做到這個地步。
絞著帕子干著急著。
黛玉細細打量著清荷,容貌不算出眾卻勝在了清秀,小臉乾乾淨淨眸光尤為清澈。
這樣的人,黛玉實在無法將她與逢迎、討好聯繫一起。
她取了茶盞啜飲了口。熟悉的味道伴著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情緒紛亂,面上卻未流露分毫。
她小口啜飲著,久久不曾放下杯盞。
清荷侍立一旁,亦不曾離去。平平靜靜,既沒有欣喜也不見忐忑。
黛玉有一搭沒一搭同她聊著天,「夜市還早,你去哪裡買來的?」
清荷款款答道:「茶攤的老闆他住上巳坊,奴婢的兄長家就住在哪裡。雪雁姐姐一提奴婢便知道了。趁閑去了他家中,央他做了幾盞盛了回來。」
重新分裝了,用了黛玉平日飲茶的茶盞。
盛不了多少,不多時一杯就已見底了,黛玉看著杯底厚厚一層花生碎微有些愣怔。
清荷適時遞上了銀勺。
黛玉問:「你知我愛吃花生碎?」炒熟了的花生經牛乳中泡過,格外的香甜。
清荷巧笑道:「不是奴婢知道,是茶攤的老闆——張叔記得,奴婢一提我是榮國府的丫鬟張叔便記起了。」
「榮國府中一位喜穿紅衣的公子常去他那,出手闊綽,每回皆要雙份的花生碎。」
黛玉接過了銀勺不急著吃,輕敲著盞沿,凈瓷、銀勺的撞擊之聲清脆極了。
清荷覷眼看了眼,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成詩入畫般直叫人挪不開眼。
她看得忘記了呼吸。
黛玉擱下了茶盞,吩咐紫鵑道:「去取銀錢過來,不好叫清荷既費心力又費銀子的。」
紫鵑不情不願,轉身去了。
清荷忙回拒道:「姑娘不必,幾文錢罷了不值什麼的。」
已有人給過了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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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聖今日一身白衣,連腰帶也是白的。
滾邊淡藍色絲線細密勾勒著捲雲紋,緊緊束縛著腰身更顯身型挺拔修長。
他對穿衣的要求便只有舒適以及舒適了。
這一身是白瑾替他挑選的。
白瑾看著大聖裝扮,暗暗讚歎著自己的眼光當真是極好。
其實黑色更為適合大聖,可無奈大聖偏愛白色。
二人云端靜立了良久,大聖問:「那人既為她做了這些,為什麼又不讓她知曉?」
他為她做的每件事,皆想擺出來讓她清楚明白。
白瑾一時詞窮不知道怎麼解釋,不說內宅鬥爭大聖能不能明白,單論兒女情長大聖便是一頭霧水吧。
對牛彈琴,解釋不通。
「石猴一千一百二十一歲了卻不懂得情愛,人生不圓滿,不圓滿!」白瑾暗自點評道。
思忖再三,白瑾另闢蹊徑解釋道:「這人是赤霞宮神瑛侍者下凡,絳珠仙子曾受他甘露灌溉之恩,她並沒有這水可還他,決意用這一生的眼淚還,現下已經還完了。」
大聖:「......」。
「他要眼淚做什麼?」
見大聖有這一問定是沒懂了,到底是饒不開情愛的,白瑾道:「仙子這一生的眼淚皆為一人而流,其中真摯的情感大聖可能體味?」
這話,莫名叫大聖悵然若失。
心裡酸酸的,還有些氣惱。
仙子這一生的眼淚為什麼不能是為他而流,可她要真為他流眼淚。
他只怕不見得,會有多開心。
默然了良久才答:「我再琢磨琢磨罷。」
白瑾仰頭看著男子的側臉提醒道:「大聖,您該動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