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憐香惜玉 王夫人辣手催花
她喃喃道:「難怪,難怪......」
抄撿大觀園。
晴雯、四兒、芳官與司棋皆被攆走了,王夫人看不得晴雯的狐媚樣子與做派,更是半點情面沒留。
沒幾日,晴雯死了。
寶玉傾頹了幾日,為這妖精寫詩作文好一番折騰。後來,不知道誰同他說了什麼他忽就轉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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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那一天是四月初八,迎春出嫁已有半年了,探春剛以皇妃之妹授聖人親封為靖和郡主。
不日,便要啟程遠嫁海域番邦。
府上海棠花來得正好,尤以怡紅院最盛。
紅艷似火,她年紀大了見不得這樣熱烈的花,尋了個理由命小廝盡數剷除了去。
寶玉下學回來見一地狼藉,襲人、麝月忙收拾著散落的花葉,他的腳邊就有一朵。
他彎腰撿起,湊近了鼻尖嗅了嗅,海棠花不香。
襲人、麝月怕他瘋癲,不敢多說。他輕捻著,嬌嫩的花兒破碎在他的指尖,鮮紅的汁液溢出似血一般。
這般脆弱,該如何去護?
襲人走近,整了整他的衣冠小聲提醒道:「太太在堂屋等二爺。」
寶玉輕應了聲,沒再遲疑,抬腳大步進了屋中。
見了母親躬身行禮,指尖的鮮紅大剌剌亮在了王夫人眼前。
直晃著王夫人眼睛。
王夫人只作未見,喚他起身拍了拍身旁的空處。
寶玉並沒有過去,只恭謹站著道:「寶姐姐搬出了蘅蕪苑,惜春妹妹回了寧國府,二姐姐出嫁了,三妹妹前幾日搬離了秋爽齋,閨中待嫁。」
「大觀園中只剩下了我與林妹妹,傳出去於妹妹聲譽有損。」
王夫人今日過來正是要說這事,不想屋前如火如荼盛開著的海棠花,實在礙眼。
也不知府上誰傳出了那狐媚子是海棠花神轉世,也不想她當不當得起。
王夫人聽寶玉率先說了,她一半欣慰一半疑慮。
緩緩點頭道:「你能這樣想最好不過了,今日,我正是過來與你商量,林丫頭身體不好不便挪動。你還回絳芸軒罷。」
寶玉應下了。
王夫人怕他拖沓,吩咐了丫鬟僕役早收拾好了絳芸軒。
寶玉沒有多說下午人便過去了,一應物品襲人、麝月想的周到,不必寶玉操心。
他利落乾脆,連同瀟湘館中人告別一聲都不曾。
那一天,她總也長不大的兒子悔恨交加同她說:「大姐姐、二姐姐與三妹妹為了賈家做了許多,我一個男兒若還像從前般不知天高地厚,一味只知道玩樂,實愧對父母養我、外祖母疼我一場。」
到底是親生的孩子,聽了這樣的話王夫人半點疑慮也沒了。
她眼中隱有淚光,扯著寶玉的衣袖便似從前一樣,他挨了父親訓受了委屈伏在她膝上,她一遍遍撫著他柔軟的頭髮。
寶玉不著痕迹,躲過了。
王夫人愣怔了一瞬,只當是他大了。
想是那時,他的心中便有了計較以退為進,他是怕他的林妹妹落得如晴雯一般病死無人知。
「林妹妹,林妹妹......」王夫人喃喃念出了聲,萬不能留她在榮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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綉鸞扶起了矮凳。
躬身靜立了良久,微有些焦急了。她與清荷雖入了瀟湘館。
可瀟湘館的幾個,老嬤嬤是個人精喜怒不形於色,待她們不算差也絕不算好。
那兩個小的擺在臉上的擠兌與排斥,似是知曉了她吃裡爬外。
許是她心虛罷了。
別有用心的人看誰都別有用心。
陽光透過花窗的空隙一寸寸前移著,王夫人伸長了手臂,手掌觸上了光亮。
久違的溫暖。
曬燙了手卻暖不熱心,經她的手層層包裹上的她親兒子的心。
她不得不如此。
王夫人斂了斂神色吩咐道:「回去罷,不要久待。」
綉鸞應下了忙退出了屋。
王夫人思忖再三傳了周瑞家的,叫她去府中中饋支兩百兩紋銀。
周瑞家的正要離去。王夫人叫住了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揮了揮手示意她去辦差。
她想再添些銀錢,賈雨村為官多年貪沒的銀子何其之多,只怕瞧不上這點點銀子。
不禁想及了四年前,賈雨村費盡心思,無所不用其極與寧榮兩府扯上關係。
風水輪流轉,才四年光景便到了他們有求於他的時候。
可誰又能保證這就是終點呢,他的順風順水沒有到頭的時候?賈家不會有趁風而起的時候?
她的臉上還有愁容,眸色卻是越發堅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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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過去周瑞家的取了銀錢回來,她拿了太太的字據過去,依舊免不了費了半日的口舌。
不過是管著銀錢罷了,倒像銀錢是他們家裡似的。
王夫人揭了紅綢,道:「這兩百兩叫周瑞送去賈大人府上,叫他去探一探國舅府的口風。同他說,若能成事另有重謝。」
「另從我的私帳上取一百兩,你拿上去一趟梨香院打發走那道人。」
府中銀錢短缺,這兩年裡人人叫窮能減省的皆減省了,依舊左支右絀。
支這樣一筆錢,邢夫人知道了難免會碎言碎語鬧上幾日,屆時大家都沒臉。
周瑞家的踟躕著。
王夫人催促道:「快去。」
聲音並不大卻驚得周瑞家的直挺挺跪在了地上。婦人眼眸渾濁不堪像一對死魚目珠子,臉色鐵青,眼中密布紅血絲。
周瑞家的磕頭道:「求太太留小道士幾日,大觀園裡的髒東西沒了,可大觀園外又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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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實難以啟齒。
昨日夜間,周瑞不知去了哪處喝了些酒,三更天才回。
許是酒水的緣故,男人寬衣解帶、著急忙慌爬上了她的床。
毛手毛腳,好生磨人。
她昏昏欲睡的,隨男人去了。
起轉承合間她忽見門外一女子身影飄過,初時還是個人的模樣,瞬時皮肉全消剩了副骨頭架子。
她哪見過這個,驚叫出聲喚男人去看。
男人伏在她身上被她的叫聲嚇了一跳,回頭看去。
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男人到這個年紀好容易有了興緻卻被打斷了,滿肚子怒火沒處撒,粗暴推搡著身下婦人,罵罵咧咧了半晌。
半輩子夫妻,一句安慰的話沒有。
周瑞家的又氣又怕,睜著眼睛熬到了天明。
再有一夜,她真是遭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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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哭訴道:「定不只是奴婢一人看見了,太太去問這院中人便知。」
王夫人坐得極端正斂眸看著她,道:「你先起來。」垂著的手暗自使著力,指甲已有些發白了。
周瑞家的問:「那......那道人?」
王夫人沉聲道:「銀子你照送去,與他說清楚情形。」
「再者,他既與林丫頭有交情,去好生誇一誇她,只說她將來定要入侯門王府。」
周瑞家的瞭然。
小道長是有大本領,可破衣爛衫的,府上僕役見人下菜。
送往道士處的飯食時有時無,也未見道士抱怨分毫。
想是個好說話的。
銀子砸下去了,他該知曉離林姑娘遠遠的。
周瑞家的忙起身辦差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