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

「你說……他志願報名參加什麼行動？！」

阿爾維特抬起頭，愣愣的看向密斯托勒。

面前的咖啡在散發的濃郁的醇香，聞在阿爾維特的鼻翼間，卻是越加苦澀難耐。

密斯托勒咬咬牙，將那個難以啟齒的請求又說了一遍，並簡單講述了一下前因後果，將希爾在霍迪爾軍方研究所內度過的那些年月三言兩語帶過，只強調希爾曾經在那裡受過一同被困的第一騎士阿格里奇很多幫助，做不到對他的受困冷眼旁觀，所以才會做出如此選擇。

密斯托勒並不知道，目前承擔起收留阿爾維特一行人責任的第三攝政王德納威殿下，應了希爾的央求，根本沒有把那些黑暗的過往告知於他。

此時猛然聽了密斯托勒的一席話，讓阿爾維特怎能不驚詫？

阿爾維特呆了半晌，才在密斯托勒的呼喚聲中回過神來，嘴唇抖了半天，愣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低下頭，掩面嚎哭，情緒徹底失控。

他到這個時候才明白，希爾那時候所說的與沙拉赫的所謂患難與共，到底是多麼的沉重和殘酷。

阿爾維特在這一刻，無比痛恨自己的懦弱和退縮，痛恨自己沒有早早的和黑太子斷絕一切聯繫。

阿爾維特想，當初自己如果能夠不去顧忌那麼多的承認他心中對希爾的感情，更乾脆一些的表現出對這份感情的接受或者拒絕態度的話，他和希爾是不是就不會弄成像現在這樣恐怕連兄弟都再也做不成的地步？

阿爾維特的心裡，因此再一次產生出深深的絕望，幾乎將他記憶中的一切美好，都焚燒殆盡。

密斯托勒和尤利爾被突然情緒失控的前二皇子嚇了一跳，不明白他這是受了什麼刺激，想要安慰他都不知該從哪裡下手。

想了想，密斯托勒只能告訴他希爾現在已經安全取出了神經接駁器，正在康復當中，讓他不要太過擔心。

「我們相信只要進一步提高希爾體內的父體基因含量和純度，他身體里的那些沉痾和隱患，就都能夠得到緩解。而做到這一步，光靠破繭庫存的那部分基因，顯然是不夠的。所以，我們迫切的期望您的參與和配合……」

因為放心不下阿爾維特躲在暗處偷聽的德納威這會兒終於趕到會客室，忍著滿腔怒火送客。

「想要他體內的彌賽亞基因？可以，讓安瓦爾帶著希爾親自來要！」

德納威捏著他的輪椅扶手怒道。

「有本事，你們讓希爾過來親口說出這種無理的要求來！

你們可別忘了，治療阿爾維特的基因疾病這件事情當年是你們的父體拉維亞親口同意的！現在拉維亞不見了，你們就想要出爾反爾？！

若是將來哪一天你們把拉維亞找回來，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麼跟他交代！！

要我說，不管後來帝國對拉維亞做了些什麼，都跟奧德沒關係！何況他當年為了救拉維亞惹怒了帝國高層，被他父兄丟去圖維坦顛簸流離那麼多年，就算對拉維亞有所虧欠也早就還清了，更別提他收養希爾並撫養他這麼些年的善舉。你們憑什麼有臉來要求他為你們付出？

就算真的有什麼需要阿爾維特提供幫助的地方，那也應該是希爾來提，而不是你們。

王國的事情跟現在的阿爾維特，一點關係都沒有！」

密斯托勒和尤利爾張口結舌，不明白一向脾性溫和待人寬厚的德納威這是怎麼了。

「我們不是……」尤利爾躊躇道。

德納威冷眼一掃，尤利爾立刻閉嘴。

德納威沒有給他們機會繼續去刺激阿爾維特，直接聯絡上安瓦爾，把他的意思傳達給他，並提出嚴正抗議，然後在安瓦爾驚訝的注視中斷開聯絡，趕走兩位亂說話的騎士，並表示從今以後，第三攝政王殿下的府邸不歡迎他們兩個的來訪！

「以後所有有關於阿爾跟希爾的事情，一律讓安瓦爾親自來跟我談！」

德納威說罷，調轉方向返回會客室忙著去安撫親兒子，由著他的貼身護衛荷馬「押送」兩位騎士離開。

密斯托勒和尤利爾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我剛剛……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了么？」

密斯托勒攔住想要返回第三攝政王官邸的護衛荷馬，問出心中疑惑。

荷馬金色的電子眼冷冷的扎過來，看得密斯托勒脊背發涼。

荷馬這些日子可是將他們家的那位二殿下失魂落魄萬念俱灰的模樣看在眼裡，雖然不至像德納威殿下那般疼在心裡，可也是有些不舒服的，偏偏在這個時候，騎士們跳出來整這麼一出，讓荷馬都看不過眼。

於是，荷馬惡劣的淡淡開口。

「希爾殿下他不想讓阿爾先生有任何心理負擔，所以，之前強烈要求德納威殿下千萬不要將研究所的那些過往告訴阿爾先生。德納威殿下答應了，一直幫他瞞著，甚至連希爾殿下騙阿爾先生說17號是沙拉赫、是他目前的伴侶的事情都沒揭穿。

你們倒好，問都沒問德納威殿下一聲就把事情給捅出去了。現在看到阿爾先生那樣悲痛欲絕的樣子，你們滿意了沒？

我就想問一句，你們來向阿爾先生討要他體內的彌賽亞基因之前，莫非……沒有問過希爾殿下的意思？

哦呵呵……看閣下的表情我就明白了，你們果然沒有問過他啊。

我就說嘛，希爾殿下那麼緊張阿爾先生，怎麼可能同意讓你們過來提那種要求，呵呵……」

荷馬故意的一口一個殿下狠狠砸在兩個騎士臉上，兩位騎士聽罷，整個人都不好了，連忙道別荷馬，匆匆返回政務大樓，去找安瓦爾商討解決辦法。

兩人心裡門兒清——這件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希爾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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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客室內，阿爾維特內心的痛苦隨著慟哭宣洩出來，情緒漸漸平息，這會兒被去而復返的德納威在一旁盯著，自覺有些窘迫。

道了聲謝，阿爾維特結果德納威好心的遞上來的紙巾把自己拾掇了一番，起身道別，打算回自己的房間好好整理一下心緒，決定一下今後的路該怎麼走。

他，不想再繼續留在王國這邊給希爾造成困擾了。他相信，如今連見他一面都不願的希爾，在今後與沙拉赫的新生活中，想必也是不願再見到他的。

所以，阿爾維特必須離開。

但，奎寧他們一路跟著他一起，現在阿爾維特打算單獨離開，至少在離開前，得安置好他們才行。

德納威抬手示意他留下。

「我們談談。」德納威如是說。

阿爾維特抿緊唇，猶豫了片刻，在德納威誠懇兼帶哀求的目光注視下，慢慢的坐回到沙發上。

那天突然在破繭中心裡見到這位前帝國親王的時候，阿爾維特承認他被驚呆了。如果不是當時急著要去見希爾，阿爾維特肯定自己絕對會拉著他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他一直以為這位親王殿下已經和帝國首都星一起變成了星宇中的塵埃了呢，沒想到……

德納威雙手交握，面上難掩緊張之色，不知該從何說起的好。

阿爾維特躊躇半晌，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閣下您……這些年過得可好？」

阿爾維特一邊問，一邊悄悄打量這位聞名遐邇的親王，對於自己和他那太過相像的容貌，簡直不敢去想。

小時候，阿爾維特其實長得更偏向他那位美名遠播的皇后陛下一些，然而，隨著他年紀越來越大，身量拉開之後，他的面容，反倒越來越像……

阿爾維特暗暗咬牙，終於明白為何父兄在那時候要以自己擅闖研究院意圖放走重要實驗體彌賽亞為借口，將自己外放到圖維坦星球去了。

如今，直面這位極有可能是自己血緣上的親生父親的阿爾維特，心情之複雜，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他不相信，自己那位傳言中優雅、高貴，迷人且知書達理的母親，會是一個紅杏出牆還弄出了私生子的女人，儘管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她。

那位尊貴的伊爾溫皇后陛下，為了生育他，掏空了自己的身體最後病死宮中，死前甚至都沒能看到他最後一眼。

那個時候，剛出生就被診斷為先天基因畸變，被負責照顧他的宮廷御醫斷言終生都無法像正常人那般站立和行走的二皇子殿下，被冷酷的皇帝送進了帝國研究院交給育兒箱和保姆機器人帶，直到六歲才被接回宮中居住。

阿爾維特的整個幼年期和大半少年時期，都是在宮廷最北端那棟冰冷的二皇子寓所度過的。如果不是內務總管柯克爾的精心照料、皇宮侍衛費洛加爾家族幼子埃德林（也就是現在的灰狼）的陪伴、還有偶爾的來自大哥的關心，阿爾維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遇見拉維亞的那一天。

那個第一次見面就對著他和煦的微笑，毫不嫌棄他佝僂的脊背和瘦削蒼白模樣，張開雙臂擁抱他親吻他並給予他溫暖的少年，是他生命中的第一縷陽光，照亮了他孤寂、灰暗的內心世界，更別提那之後拉維亞為了治好他的疾病而付出的一切了——儘管那其中的大半部分都不過是為了實現皇帝陛下的野心，治好阿爾維特這個結果，只是實現皇帝陛下野心和抱負的過程中的諸多基因改造實驗中的一項成功案例。

病癒后的某一天，以為拉維亞已經離開，苦尋不得的阿爾維特，偷聽到皇帝與兄長的某段對話，匆匆忙忙溜進研究所去試圖解救受騙被困的拉維亞。

阿爾維特那天午夜憑著對研究院內部的熟悉、少得可憐的一點點皇子特權還有弟弟的生母維吉娜的暗中幫助，衝進收容「彌賽亞」的地下研究室。

結果再見拉維亞欣喜若狂的阿爾維特只來得及隔著囚困他的生物艙的艙壁喚醒他，無意間和他對了對眼睛，就因為體內嵌入的基因而錯誤的和他建立起短暫的精神聯接，通過通感收到來自他精神界面抑制不住的情感和記憶的衝擊，當場昏厥過去，被抓個正著，功虧一簣。

待到他恢復意識，還沒把腦海中接收到的那些來自拉維亞的極度混亂的畫面重組清楚，就被提溜到父兄面前，狠狠挨了頓□□，而後就被塞進休眠艙，搭載最近的一趟星際航班，被押送到圖維坦星球，成為了眾多帝國流放犯中的一員，直到帝國覆滅才重獲自由。

而現在……

阿爾維特將紛亂的思緒從那些過往的記憶中抽回，再次投注到面前這位多年不見的前帝國親王德納威凡阿爾貝里希——如今的暗影王國第三攝政王德納威阿爾貝身上，後知後覺的發現，前親王殿下恐怕早在很久以前，就跟拉維亞以及他的「後代」們，暗地裡有聯繫了，說不定當年死亡軍團的反水，都跟德納威有些關係。

而這一切，怕是和阿爾維特以及他可憐的母後殿下不無關係。

這一點，阿爾維特曾有過猜測，卻始終不願相信，直到德納威當著他的面承認他是他的親生父親。

恍惚間，阿爾維特突然意識到，若德納威說的是真的，這是否意味著，他跟希爾之間，還有那麼點希望？哪怕只是……做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