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情

與德納威進行了一番深入交談之後的阿爾維特，靜下心來思索了片刻，便毅然決然的告別德納威，找了個借口離開他的官邸，前往破繭中心，要求探望剛結束手術不久正在破繭中心內休養等待下一步手術的希爾。

最近為了冒充沙拉赫而一直留在希爾身邊陪護的17號得到消息，自然是立即代替父親表示了拒絕。然而，決心已定的阿爾維特這一次沒有像之前的幾次無功而返的探望那般垂頭喪氣的離開，而是堅持他的請求。

兩人爭執不休，最後吵醒了淺眠的希爾。

希爾閉目許久，吸了口氣，抬手拉了拉快要吼起來的17號衣角，接受了阿爾維特的探視請求。

阿爾維特掛斷通訊，匆匆趕來，氣煞了17號。

「父親！」

17號轉向病床上的父親，滿臉不贊同。

「父親您不是已經決定拋棄那些過往了嗎，幹嘛還要見他？！何況您手術才做完沒幾天，正該是好好休養的時候，放他進來幹嘛？讓他再說些傻話讓您難過么？」

希爾苦笑著，反握住17號的手，讓他冷靜些。

「你明白我的心思就好。我既然已經加入星蕨，參加了雛鳥計劃，就不會退卻，更不會回頭。只是，在我離開之前，除了你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我想讓他毫無愧疚毫無負擔的繼續生活下去，像過去他沒有得到我的那些年月一樣，就只有切斷與他的所有聯繫這一條路。」

17號訝然：「父親，難道您……從未想過與他複合？！」

希爾痛苦的閉上眼睛：「我怎麼敢？！」

17號：「父親！」

「別說了！」

希爾悲啼一聲，握緊17號的手貼上自己的額頭，胸口劇烈的起伏。

現在的希爾，不再是瞭然一身，他的身後，矗立著毫無憑依的終結者和三連體，矗立著沙拉赫的亡魂，矗立著暗影王國第一騎士的影子；而他的面前，則是對他寄予殷切期望的暗影軍團和德納威，對他心懷愧疚苦苦追尋的阿爾維特，以及他自己心中對於黑澤爾的刻骨仇恨。

這一切的一切，沉重的壓在希爾的心頭，幾乎讓他不堪重負。能堅持到現在，特別是在經歷了被軍團強推出去「歷練」結果誤入狼爪的這一段遭遇之後沒有崩潰，全賴他心中向黑澤爾復仇的執念支持。

曾經，因著阿爾維特的關係，希爾一度不肯承認自己是軍團乃至王國的一份子，更勿論依照他們的安排和期望融入他們當中。

希爾覺得被阿爾維特養大的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甚至完全沒有想要融入的意願。他不想跟與拉維亞有關的任何事情扯上更多關係，一點也不想。

但現在，自覺欠下王國一大筆人情債的希爾，無論如何做不到像最初那般無視一切只想著遠走高飛。他從來就不是那麼自私的人。

再加上心中急迫的想要復仇和尋回阿格里奇的願望，希爾才會不顧17號他們的反對，最終決定放下過往，加入暗影軍團，為實現這一願望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而希爾做這一切，僅有兩個目的——

一個，是終結者以及三連體們的權益保證；

另一個，就是阿爾維特的安全和自由。

為了這兩個目的，希爾願意付出他的所有，哪怕需要斬斷與阿爾維特之間最後的情感紐帶。

希爾心裡清楚，唯有切斷與阿爾維特的一切聯繫，才能讓他獲得真正的自由，免於暗影軍團的騷擾。

希爾可不想安瓦爾他們再出爾反爾，藉助阿爾維特和他藕斷絲連的關係，搞出什麼新花招來牽制他。

軍團所掌握著的可以用來制約他的東西，有終結者和三連體他們就足夠了，希爾不希望在這上面增加更多的砝碼。

希爾他，承受不起……

17號看著父親痛苦的樣子，什麼安慰的話語都說不出口，只能用另一隻手環抱住父親，把自己的肩膀借給他依靠。

得到探視允許，越過重重安檢，最後終於踏入希爾病房的阿爾維特，看到這狀似溫馨的一幕，忍不住眼角濕潤。

攪了攪手指，阿爾維特壓下心中翻騰的酸楚，抬手在門上輕輕叩了叩，驚醒了快要抱成一團的兩人。

希爾借著17號的遮擋手忙腳亂的抹掉眼角淚花理順蹭亂的頭髮，沖阿爾維特頜首問好，然後拉拉17號的手，詢問他能否給自己和哥哥些私人空間。

「不會太久的。」

希爾小心的在17號手背上親了親，眼底帶著絲哀求。

17號最看不得這樣，狠狠一蹙眉，將自己的手從父親懷裡抽出，噼啪的捏了捏，掉頭便走，連個眼神都沒給一旁的阿爾維特看。

阿爾維特以為自己這是打擾了沙拉赫和希爾的「好事」，不禁尷尬的傻笑。

「抱歉，我來得……不是時候。」

阿爾維特向床上的希爾道歉，低垂著頭，不敢拿正眼看他。

希爾壓下心中苦楚，堆起滿面笑容，招呼阿爾維特過來坐到床邊與他說話，問了些他這幾年的經歷，問了問布萊德他們的近況，問了問特雷和奎寧的事情，問了問奇奇利，然後，就冷場了。

他不知該怎麼跟阿爾維特開口，猶豫躊躇間，之前狠心做出的決斷在面對著滿眼悲戚的望著他的阿爾維特的時候，就軟化了許多，甚至有些莫名的心虛。

希爾這才發覺，自己這心裡頭對阿爾維特的感情，從來就沒有他所想象的那般淡泊，而阿爾維特心中對他的情誼難道就比他少上許多麼？

希爾無法欺騙自己。

他忽然覺得，自己單方面做出那樣的決定，是不是有些……太過殘忍？

然而，讓希爾沒有料到的是，沒等他說出那殘忍的斷絕關係的話語，阿爾維特反倒先於他一步，將那話語搬到面前，直叫希爾目瞪口呆，猶如晴天霹靂。

「哥哥你剛才……說什麼？」

希爾愣愣的抬起頭，望向阿爾維特。

阿爾維特眼神遊弋飄忽，就是不肯跟他對視，只乾巴巴的重複他的意思。

「那什麼……我想著呢，你現在已經回了家，就不應該再跟我這箇舊帝國的殘餘有牽扯了，所以，我們以後還是……別再見面比較好，你也別在軍團這邊提起咱們兩個的關係。

過幾天我就和特雷他們回星盟，假期該結束了，工作再這麼耽擱太下去我們可就都得去喝西北風了。

你……要不要把奇奇利留下？我們……咳，你別笑話我們，那個大胃王我們恐怕快養不起了。」

「……哦？」

希爾沉默半晌，淡淡的回應，仿若對此無動於衷。

阿爾維特因此更深的埋起頭，強自掩藏那揪心的痛苦。

「希爾……」

阿爾維特深深的吸了口氣，別開眼，將他經過反覆思量后做出的決定道出。

「我……我現在過得很好，你不用介意我的離開，真的！當年的離開，的確是我的不對，幸好你沒事，還找回記憶重返故鄉，現在你有了沙拉赫在身邊陪伴，王國這邊對你也很好，我感到……很欣慰。」

「所以……你這是要再次拋棄我了么，哥哥？」

希爾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他其實不該問的。

阿爾維特沒有發現希爾慘白的臉色和毯子下微微顫抖的雙手。他只是用著他一貫溫和平靜的嗓音，向希爾保證他不是要拋棄他，而是覺得自己教養他這麼些年，終於看到了他長大獨立的這一天，已經很知足了，覺得沒有必要再維持跟希爾的假兄弟關係。

「你知道我的身世來歷，也知道我那個大哥是有多難纏，我能保證自己不被他騷擾就不錯了，你覺得暗影軍團這邊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接受你跟我保持聯繫繼續哥兩好？」

阿爾維特踢皮球，希爾接下，深深的看進阿爾維特眼底。

阿爾維特偏頭迴避，不敢與他對視，生怕他發覺自己隱藏起來的小心思。

「我已經害過你一次，不能再害你第二次。所以，我們還是分開，不再見面的好。這對你我都好，不是么？」

阿爾維特狠心做出決斷，給出會心一擊，希爾渾身冰冷，無言以對。

「再也……不見？」

希爾吶吶低語，不敢確信。

明明這個結局跟他之前構想的一樣，為什麼臨了的時候，心裡會這麼的……捨不得呢？

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他明明懂得啊……

阿爾維特艱澀的笑：「是呀，再也不見。再說了，你現在已經有了沙拉赫，我這個前任總不能在你們兩跟前瞎晃悠吧？當然是離得越遠越好嘍~這樣過些時候說不定我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嶄新的愛情了呢，哈哈~」

希爾瞪大眼睛瞬間抓住重點：「你承認了？！」

阿爾維特扭頭：「沒啊。」

希爾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強自鎮定。

「對，沒錯！你就是前任！」

阿爾維特窘然：「啊哈哈是呀是呀，我今天來，就是跟你告別的，這不是好事嘛？你別激動哈~」

希爾炸毛：「誰激動了！」

阿爾維特舉手投降：「是是！你沒有。那我走了哈~奇奇利留給你，實在想我的話，可以給我發訊息，不過我收不收得到就不一定了嘿嘿~你知道探險者要天南海北到處跑的，收不到訊息那是常有的事情。

就這樣，我走了！」

「……你等等！啊喂！阿爾維特？哥哥！」

目的達到的阿爾維特拔腿就跑，任憑希爾在身後怎麼呼喊都沒有回頭，生怕自己的淚水暴露他難斷的心意。

他不能再讓自己成為他人藉以傷害希爾的道具。

17號擔心出事，等待的位置離病房並不遠，見阿爾維特低著頭從裡面衝出來，直覺不對，上前攔住他去路，正待責問，瞥見他那滿臉的淚，不禁當場怔住，言語盡失。

「你……」

阿爾維特捲起袖管在臉上胡亂抹了把，抬頭沖沙拉赫扯了扯嘴角，抬手在老戰友肩膀上拍了拍。

「希爾他……今後就……交給你了。」

「……嗯？」17號一頭霧水。

咬牙道出這麼句話，阿爾維特不待沙拉赫有所回應便逃之夭夭。

17號看看他匆匆奔離的背影，再看看父親病房虛掩的房門，聽著從裡面傳出來的父親一聲緊過一聲的呼喚，眉頭狠狠皺起。

他沒有去追表現奇怪的阿爾維特，而是大踏步的返回病房，前去安撫父親幾近失控的情緒。

在17號眼裡，再沒有比父親的平安更重要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