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話:前塵事(十六)
「……」玄星那股子愉悅的心情就這樣梗在心口,「我不喜歡好看的東西。」
朝陽一臉「你可拉倒吧」的神情看著他,「我好看嗎?」
玄星:「……」
他掀起眼皮看著朝陽,懶洋洋地問道:「你覺得自個兒好看么?」
朝陽撇撇嘴,「我覺得我十分、非常好看!」
她自己雖然沒照顧鏡子,但大家都說她跟雲淞一模一樣。雲淞是極為漂亮的,那自己肯定也是極為漂亮的!
玄星偏頭輕笑出聲,「厚臉皮。」
朝陽歪著頭看他:「厚臉皮是什麼?」
玄星笑著,連眼尾都帶了弧度。他道:「你知道在人界的姑娘,都是什麼樣子的么?」
朝陽見他好像很開心的樣子,也來了興趣,問道:「是什麼樣子的?」
「是委婉謙虛的。」玄星道,「若是你誇她一句漂亮,她們定會回『不過蒲柳之姿』,絕不會說上一句『我也覺得自己超級漂亮』。」
朝陽聽明白了,玄星在說她自己誇自己漂亮,就是「厚臉皮」。
她「哼」一聲,「我又不是人界的姑娘,為什麼要跟她們一樣?」
說完還是不太痛快,又斜著眼睛看玄星,問道:「那你說,我漂不漂亮?」
玄星:「……」
朝陽見他的表情一言難盡,頓時急了,催促道:「漂不漂亮呀!」
玄星:「……」
見他還是不答,朝陽白了一眼,自己答道:「肯定是漂亮的,你剛剛看到我,眼睛都直了。」
玄星:「………………………………」
朝陽還嘀咕著:「我不過是說了實話,哪兒就是厚臉皮了!」
玄星已經一把拉著她起身,「天要亮了,我們可以走了。」
朝陽掙脫他的手,還是很不痛快,站在他面前問道:「是人界的姑娘好看,還是我好看?」
玄星這是真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女子都是不講理的」,他現在十分後悔,當時就應該直接答一句「漂亮」,那麼眼下也就不會有這些事情了。
於是他滿臉認真地回答了朝陽:「你好看。」
當時才十七歲的玄星並沒有多少接觸女子的經驗,他以為認真回答了這事便過去了,但他萬萬沒想到,朝陽還有個問題在前面等著他。
「那你喜歡人界的姑娘一點還是喜歡我一點?」
玄星:「………………………………………………」
這一刻,他無比感激司夜星君,感激人界的黑暗,讓他側過頭,就能將神情隱在黑暗裡。
朝陽手裡有一顆夜明珠,是玄星拿給她用來照明的。
眼下玄星卻離遠了幾步,臉也側向一邊,像不願意看她似的。
於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疑惑地嘀咕了聲:「不喜歡我么?」
「不是。」玄星反駁了,但仍沒有看她。
「那就是喜歡我咯!」朝陽將夜明珠往前一送,想看清他的神色。
玄星忽然一抬手,遮住了夜明珠的光。
這光晃一下,朝陽沒看清他的神色,只瞧見了在那夜明珠瑩白的光下,玄星十分好看,甚至臉上那微微帶上的紅都顯出了三分可愛。
朝陽想把玄星的袖子擼下去,方才那一眼一晃而過,都還沒瞧清楚。
玄星手上用了點力,任她動作手掌紋絲不動。
好一會兒,朝陽泄了氣,不看就不看吧,反正白天也還看得著。
於是她鬆了手,還替玄星整了整袖子,嘆一聲道:「玄星,我發現你也挺好看的!」
「……」玄星一頓,無語地道:「你們花花草草,都這般厚臉皮么?」
朝陽想了想,道:「那倒也沒有。」
若是將聽木放在她眼下的處境,聽木也不會說這些話的。
「雲淞告訴我的,心裡有什麼,就要說什麼,看到了什麼,也要照實說,做了什麼,更要承認。」
玄星的笑收了幾分,「花神?」
「嗯!」朝陽重重地點頭。
「啊!我想起雲淞也說過人界的事情。」朝陽跟他並排走著,邊走邊道,「說人界的人扭扭捏捏,心中七分,嘴上也只會說三分。旁人誇一誇自己,便惶恐不安,立即貶低一番以表明自己的謙虛。對於那些張揚肆意之人,常常是不屑一顧卻又十分渴望成為那樣的人。雲淞說那樣不好,不讓我學。」
玄星問道:「那她讓你學什麼?」
朝陽扳著手指道:「喜歡要說,討厭要說,渴望要說,失望也要說,不懂要說,懂了也要說,開心要說,傷心也要說,生氣要說,不生氣了也要說。」
她點點夜明珠,琢磨著做了總結,道:「好像是,不管做什麼,有什麼情緒和想法,都是要說的。」
說完后還自己肯定了自己,「嗯,是這樣的!」
玄星好一會兒才道:「那你覺得這樣是好么?」
「啊?」朝陽不理解他的話,「這有好不好嘛?」
她說得也對,都已經長成這樣了,無所謂好不好了。
玄星又問:「那你喜歡將一切都說出來么?」
「原先么,也不大喜歡。」朝陽回憶了剛開始生出靈智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是十分抵觸將每日的所見所聞都事無巨細地告訴給雲淞的。
「但是後來瞧見的人多了,發現比起什麼都憋在心裡,好像什麼都說出來要快活一些。猜他們的心情很辛苦的,我就不想要別人來猜我的心情了。反正我也說習慣了!」
玄星抓住她話里的重點,「你以前,經常猜人的心思么?」
「當然了!」朝陽頓時激動起來,「你都不知道!有多——么辛苦!」
「雲淞那個時候,經常一天到晚不說話,都是我一個人說。說了很多,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樂意聽。有很久很久,我每天都在給事情分類。哪些事情雲淞聽了會開心,哪些事情聽了會生氣,哪些事情聽了會難過,哪些事情聽了會挨罰。」
「我跟你說,我那時候可傻了。」朝陽繞著玄星從左邊走到了他的右邊,「雲淞讓我什麼都要說,我就真的什麼都說,連著那些會挨罰的事情都說。」
「比方說,我那時候剛生靈智,天界還沒幾個星君知道我,雲淞也不大願意我被人知道,常常將我藏在百花中,也不讓我開口說話。」
玄星瞧著那仍然被他袖子蓋著的夜明珠在她臉上投射出微弱的光,她的神情那麼生動,空著的一隻手上下不斷比劃著,眼睛里流光溢彩。玄星忽然就想起了她說的,海底的星星。
她一定不會不說話,即使雲淞不讓她說話,她也會偷偷摸摸說話。就算是被下了禁言咒,她也能跟人交流。
玄星想,她就是這麼有本事。
「然後那一次,司命來找雲淞,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朝陽皺了皺鼻子,「司命那幾日老來找雲淞,可雲淞就碰巧那幾日不在。我見司命每天都來,來了之後在亭子里坐半個小時又回去了,實在搞不懂司命來做什麼。」
「我就想著雲淞說的,不懂要說!」
玄星已然猜到她要幹什麼了,沒有打斷她,只淡淡「嗯」了聲,示意他在聽。
朝陽繼續道:「我就去問了司命。那時候司命連著幾日來都沒見著人,還天天來,我以為他腦袋不太好使,萬花殿全都是靈植,覺得他一定認不出我是曇花,所以我跟他說話肯定也沒什麼關係。」
玄星道:「那司命認出你了?」
朝陽擺擺手,「那倒也沒有,他就跟我說了兩句話。」
朝陽好生想了一會兒,「一句好像是,開了靈智怎麼還不成人,還有句是……她將你照顧得挺好。」
「當時我就覺得他莫名其妙的。沒幾天雲淞回來了,問我都做了什麼,我一一說了。」說到這兒,朝陽頗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滋味,恨恨地跺了下腳,「那時候真的可傻了,我明明知道跟別的星君說話會被罰,偏就沒有把事情藏著,還特別驕傲地跟雲淞說我認識了一個新的星君。」
說完后還一臉對自己無語的表情問玄星:「你說我被罰是不是活該的!」
玄星笑出了聲,點點頭道:「有那麼一點。」
朝陽嘖一聲,又道:「不過後來我就學乖了,知道了有些事情是不能說的。」
玄星沒接著她的話講,而是問她:「司命那次見到花神了沒有?」
朝陽搖頭,「沒有,說來也奇怪,雲淞回來后就沒見他來了。」
玄星微勾了唇,道:「我這兒有些花神的傳聞,你想不想聽。」
朝陽頓時狐疑地看著他:「好的還是壞的?」
「……」玄星一頓,好一會兒才道:「我也無法判斷好壞。」
朝陽擺擺手,「那說來聽聽。」
玄星沒有直接說,反而是問她:「司命原叫什麼名字?」
「嗯……」朝陽想了一會兒,「好像是什麼青隱?」
玄星又問道:「司命是天生為神還是後來飛升的?」
朝陽不確定地道:「好像是後來飛升的吧?」
玄星一挑眉,「是後來飛升的。」
「飛升之前,他在人界的俗名叫做陳青隱。」
「陳青隱?」朝陽摸摸下巴,「這名字好生熟悉。」
「他——」玄星還沒說話,被朝陽猛然提高的音量打斷了。
「哦!!!!」
朝陽恍然大悟,猛地一巴掌拍向夜明珠,「我想起來了!雲淞的屋子裡有一幅畫。落款就是陳青隱!」
那一巴掌落得不輕,清脆的巴掌聲在靜謐的夜空中顯得格外的響亮。
玄星低頭看了看自己覆在夜明珠上的手,下意識地動了動,手背上那火辣辣的痛感頓時就蔓延開來。
他涼涼地看一眼朝陽,朝陽連忙把他的袖子掀開,透著夜明珠的光看了看玄星的手背,嘴裡還惡人先告狀:「我都跟你說了吧,讓你把手鬆開,你偏不聽,現在挨打了吧?」
玄星:「……」
※※※※※※※※※※※※※※※※※※※※
玄星:人生好難,不僅有喪命三連問,還要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