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話:前塵事(十五)
玄星一挑眉,像是詢問,又像是喃喃自語:「沒有么?」
朝陽小心地看著他,問道:「這扇子是用什麼做的啊?」
剛說完發現自己的話有歧義,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是用的你什麼骨頭做的?」
玄星手在膝蓋上輕點幾下起身,道:「一根沒用的骨頭。」
而後像是不怎麼想同她說話似的,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塵,丟下一句「走吧」,率先走了出去。
朝陽覺得今天的玄星跟平常有那麼點點不對勁,好像脾氣沒那麼差了。
也不對,不是脾氣沒那麼差了,好像是整個人沒什麼精神氣,沒力氣生氣。
想到這兒,朝陽幾步跟上他,愈發小心的問道:「玄星,你是不是不開心啊?」
「沒——」玄星腳步不停地走出門,垂眸瞥一眼亦步亦趨跟著的朝陽,見她小心謹慎的模樣,忽然心情就更糟糕了,「嗯。」
好像在外人面前需要隱藏自己的壞心情,而一回到家便可以卸下偽裝一般,玄星忽然覺得身心俱疲。
「啊?為什麼啊?」朝陽更小心了,忐忑擔憂都掛在臉上了。
「閉眼。」剛踏出房門,玄星就停下腳步,微微嘆了一口氣,「不知道。」
「嗯??」朝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因著他的不開心,也沒說什麼,乖巧的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朝陽感覺迎面一陣風來,聽得玄星問她:「想去哪兒?」
玄星今晚一直在問這句話,朝陽想了想,道:「去人界吧!」
玄星:「好。」
好一會兒后,朝陽察覺沒有動靜了,但玄星又沒有說話,便問道:「我可以睜眼了嗎?」
沒有回答。
「玄星?」
「嗯。」玄星應了。
朝陽猛地睜開眼,見兩人停在一個荒涼的地方,玄星身上的衣裳已經換過了。
朝陽巡視一圈,問道:「這是哪兒啊?」
玄星答道:「人界。」
朝陽從來沒來過人界,看著眼前高山佇立,山上光禿禿的一片,腳下所踩的黃土路還揚起灰塵。這荒涼的景象,她納悶了:「司命不是說,人界很繁華的嗎?」
玄星道:「我們還沒進城。」
朝陽問道:「進城了就會繁華嗎?」
「嗯。」玄星率先邁步朝前走了。
不知道玄星為什麼要用走的,但看他心情不好,朝陽也沒敢問。
走了好一會兒,朝陽隱隱感覺雙腿發酸了,才隱約看到幾個人影。幾個婦人提著一個籃子從另外一條路過來,瞧見他們二人,邊走邊回頭,還湊一起不知道說些什麼。
朝陽搓搓手臂,跟玄星說:「玄星,他們好像在看我們。」
玄星當然也看見了,沒當一回事,只淡淡應了聲:「嗯。」
見他一副無事的模樣,朝陽輕輕聳肩,露出個燦爛的笑,對那幾個婦人揮了揮手,打了個招呼。
玄星:「……」
那幾個婦人見朝陽打招呼,都停下來了,等二人走近了,其中一個笑著說:「二位從哪兒來的啊?」
朝陽想了想,道:「從海里來的。」
幾個婦人互相看了幾眼,「這……」
玄星:「……」
其中一個大紅布襖的婦人笑著道:「姑娘是從海邊來的吧?難怪瞧著二位水靈靈的。」
另一個穿青灰色外衫的婦人道:「喲,海邊離我們鎮可不近呢!姑娘走很久了吧!」
她嘴上說著走很久了,眼睛卻上下打量著朝陽,眼裡帶了些懷疑。
玄星一把扯過朝陽,語氣冷冷地道:「車馬在不遠處,我們下車走走,路過這兒,不停留。」
「哦……不停留啊……」其中一個婦人放開了原先一直攥著的朝陽的手,臉上的笑也不大熱情了,「那你們走吧。」
朝陽:「?????」
玄星卻二話不說扯著她走了。
等到離那個鎮子有點距離了,朝陽才掙脫玄星,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你做什麼啊!」
玄星道:「你認識她們么?」
朝陽搖頭。
玄星:「你聽過人界一句話么,叫——」
還沒等他說完,朝陽立馬打斷:「沒聽過!」
她人界都沒來過,怎麼可能聽過呢?
「……」玄星無語地看她一眼,繼續說完:「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啊……」朝陽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玄星還驚訝了一瞬她竟然明白這話的意思,就聽得她下一句問道:「什麼意思?」
玄星:「……平白無故對人熱情,一定是圖謀不軌。」
朝陽:「可她又不認識我們,怎麼知道我們有什麼,又圖謀我們什麼?」
「圖謀你什麼?」玄星冷笑一聲,「看看你手上。」
「有什麼?」朝陽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就拿著玄星給的龍骨扇,也沒別的東西了。
玄星道:「手裡的扇子一瞧就價值不菲,腕上戴著的白玉鐲,耳上的珍珠墜,頭上的簪子,身上的衣裳,你說圖你什麼?」
朝陽當真認真思考了很久,回答道:「不知道。」
「我看她們也有衣裳,有簪子有耳墜,手上沒有扇子但有籃子,也不需要圖我什麼啊!」
玄星這才恍然意識到,朝陽沒有「錢」這個概念。
天界什麼都不缺,更不用置換物品,她也不能明白什麼叫做「價值」。
他忽然問道:「你喜歡那個籃子么?」
「啊!喜歡!」朝陽點頭,那籃子用竹子做的,編織手法精緻,可好看了!
玄星又問道:「若是要你用龍骨扇去換那籃子,你換么?」
朝陽捏著扇子,這扇子自玄星給她后,一直被她捏在手上,眼下已經有了些許溫熱,「還是……不了吧!」
竟然如此勉強!玄星一口牙差點咬碎,「捨不得?」
朝陽以為他問的是捨不得龍骨扇,便點了點頭。
玄星見她勉強留住龍骨扇竟然還捨不得那竹籃子,氣更不順了。頓時氣沖沖往前走,步伐邁得大速度又快,朝陽拚命也趕不上,隨後也來了氣,掐了個訣將自己化成本體,一躍跳上玄星的肩膀,沖著他耳朵嚷道:「我不走了!」
花朵沒有嘴巴,不會呼吸。
可那一瞬間,玄星忽然感受到了一個溫熱的氣息拂過耳旁,讓他從耳尖起自整張臉,逐漸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他的步伐放慢,腳步放輕,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嘴角掛了絲笑容。
二人迎著夕陽一直走,朝陽仍然在琢磨著方才見過的那幾個婦人為什麼「無事獻殷勤」,一直在玄星耳邊叨叨著。
最終念的玄星不耐煩了,揪著她的葉子道:「因為她們想要我們身上的錢,想讓我們晚上住她們家!先前以為我們是獨自出來,又看你一瞧便知道是個傻子,所以就想騙我們身上的錢財。但又聽到我說車馬在一邊,看我們衣裳鞋子都不像是趕路之人,便信了我的話,讓我們走了!」
「疼啊!」朝陽扭著身子,想逃離玄星的手。
那葉子從玄星的指尖溜走,玄星摩挲了指尖,將手藏在了袖子里。
「去哪兒啊!」朝陽抖了抖葉子,語氣不善地問道。
玄星低聲答:「盛朝國都。」
朝陽不解:「那是什麼地方?」
玄星道:「人界中原的一個國家。」
「好玩嗎?」朝陽問。
玄星答:「好玩。」
朝陽感興趣了。按著玄星的性子,遇上這種問題,大多會答「不錯」、「尚可」、「將就」等等,若是能聽他說一句好玩,那應該是極好玩的。
不過——
「我們為什麼一定要用走的啊,不可以飛嗎?」
玄星答:「若是飛過去,又如何能感受到人界的樂趣呢?」
朝陽:「???」原來走路就是人的樂趣嗎?那做人可真是有點累。
「那你走吧。」朝陽甩了甩身子,「反正也不要我走,你快樂就好。」
反正也不是自己走,玄星愛飛愛走隨他。
玄星:「……」
他不再說話,而是追著夕陽朝西一直走,腳下不停,直到司夜星君上值,各大星宿布滿天空,玄星停在一個林子里。
「為什麼不走了?」朝陽問,不是說走路是樂趣的嗎?
玄星淡聲道:「累了。」
朝陽撇撇嘴:「你不是說走路很快樂嗎?快樂也會累嗎?」
玄星仔細看了看朝陽,實在從她那一棵植物的身上看不出臉色,不知道她問這話的意思是不是在嘲諷。
「做什麼?!」見玄星一直盯著自己不說話,朝陽往後拔了拔。
聽她的語氣又十分的真誠,倒像是真的在詢問似的。
朝陽沒有得到回答,但從玄星的臉色中感受到了他的累。
他的神色疲倦不堪,像是失了精氣神似的,眼皮耷拉著,半靠在樹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玄星好像又不開心了。
「玄星——」
「夜深了,你會開花對不對?」
朝陽剛想安慰他兩句,卻被他打斷了。
「啊也不一定!」朝陽搖頭晃腦,帶著花枝亂顫,「要看時機的。」
「嗯。」玄星闔上眼眸,「那就讓我等等,看我能不能等到時機。」
朝陽覺得他這話怪怪的,不像是在說開花,但又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閉著眼睛,又道了句:「你就這樣,讓我等等看。」
朝陽自他肩上滑下去,到腹部的時候又爬上去,爬到臉上順著耳朵一直到了頭頂,立即覺得頭頂這個位置極好,便就停在玄星頭頂不動了。
站在玄星頭頂,瞧不見玄星的神色,錯過了玄星那一閃而逝的笑容。
夜色漸深,玄星一直這樣閉眼休息,朝陽蹲在他的頭頂發獃。
站在人界瞧天上的月亮真是遠,瞧不見裡頭的人,也瞧不見裡頭的風景。
北海跟人界臨近,平日里看天界也是這般。
不知道玄星在偶然的一次望天時,會不會瞧見在天上的自己。
想起玄星,就想起他今日的不開心。
不知是發生了什麼,忽然又說要帶自己出來玩。朝陽嘆了口氣,自己的氣消得可真快,一聽說可以出來玩,就完全顧不上生氣了。
其實玄星也挺好的,朝陽想,總是時不時幫自己,大多時候還順著自己的意願。看他今日不開心,朝陽覺著自己以後該對他好一些。
時間慢悠悠流逝,坐在樹下的玄星呼吸放淺,朝陽察覺到一陣風動,意識到自己要開花了。
「玄星玄星!」朝陽猛地在他頭頂按幾下,「玄星玄星!」
玄星被她按的頭往下一點,硬生生忍下嘴邊的憤怒,只是道:「我聽見了!」
朝陽沒心思理他的情緒,著急地喊道:「快看快看!我要開花了!」
「……」玄星沒脾氣了,「你倒是下來啊!」
蹲在他頭頂,是指望著他頭頂長眼睛嗎?!
「噢噢噢!」朝陽連忙從他頭頂滑下來,「我給忘了!」
滑到他垂在腿間的手掌上,「你快看,不知道下次開花是什麼時候呢!」
「嗯。」玄星垂著眸應道。
曇花美麗,人人都聽過曇花的美麗,然而卻極少有人能見著它的美麗。
花瓣沒有全部打開,但香味已經出來了。是平日里朝陽身上的那股淡淡的香味,只是眼下味道重一些。
花瓣是白色的,說是白色又不大準確,因為裡面帶著絲琥珀色,花絲是黃色的,整個花瓣像個漏斗。
不,不能用漏斗來形容,不夠美麗。
玄星撫上她的花瓣,眼底溫柔流轉。
曇花寓意著剎那間的美麗,確實,沒多久,朝陽的花瓣就逐漸收攏。
那柔軟的觸感彷彿還停留在指尖,玄星沉浸在回味里,忽然聽得朝陽大聲喊著:「啊完了完了,花開的時候我是最好看的!」
玄星:「……」
再美好的意境都被破壞了。
然而當事人不覺得,她還在喊著:「玄星,你等著我,我變成人給你看!這時候的我可好看了!」
玄星:「……」
朝陽從他身上下來,趁著花瓣還沒完全收攏趕緊化成人形,在玄星面前轉了幾圈,迫不及待地問道:「好看嗎好看嗎?!」
玄星見她一臉殷勤的模樣,迫沒忍住笑出聲,應道:「好看。」
「嘿嘿!」朝陽得了回答,湊到他跟前,很認真地問道:「那你現在開心點了嗎?」
玄星的笑容頓了頓,問道:「你方才,在哄我開心?」
朝陽一手撐在下巴上,點點頭道:「當然啦!開花很累的!」
開花很累的,不僅需要時機,也費精氣費靈力。因此以往就算是遇上了開花的好時機,朝陽也不大開花的。
「你運氣還蠻好的,今晚是個好天氣誒!」朝陽撐著下巴望了望天,說完后覺得不對,又改口道:「我覺得應該是我的運氣挺好的。」
「我想開花鬨你開心,就有了這個機會,還蠻好的!」
玄星笑意更甚,「是蠻好的。」
朝陽見他笑,問道:「那你現在是有點開心了嗎?」
玄星笑著點頭,道:「是很開心。」
朝陽露出一個瞭然的表情,玄星正奇怪她的神情,就聽她小聲地嘀咕了句:「司命果然說得沒錯,男人真的喜歡好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