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話:前塵事(十七)

第60話:前塵事(十七)

「咳咳……」朝陽收了手,掩唇輕咳兩聲,生硬地轉了話題,「那陳青隱的畫掛了有很久很久了。」

玄星涼涼地看她一眼,沒跟她計較。

「畫的是……」朝陽倒也真的在回想了,「好像是一個女孩子。」

「是個背影,好多花,站在花中間。」

她一句話說得顛三倒四不清不楚,但玄星聽明白了。

「花神是經點化成神的,不曾經歷過各種劫難。你還未生出靈智之前,花神曾在人界歷劫過。」玄星收了手,讓夜明珠的光在朝陽手中徹底放出,他放緩腳步,踩著剛生出來的露水慢慢朝前走著。

「神歷劫,必然是要嘗盡世間苦的。那些劫難,常讓人陷入絕境感到十分絕望,卻又在絕望之中給出一絲希望。」

「我知道!」朝陽抬手喊道,「這叫『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玄星意外地一挑眉,驚訝於她知道這句詩,「你從哪兒知道的?」

「嘿嘿!」朝陽得意地笑了笑,「司命那幅畫上寫著呢!雲淞給我說過意思,形容絕境之處忽現生機的。」

「但是雲淞還說了,不應該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而是『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朝陽撇嘴,「反正奇奇怪怪的,我也不懂。」

「這兩句詩,都是人界的才子所作。后一句說的是,儘管前路障礙重重,自己也終有一日能掃清障礙,達成目的。」

「噢!」朝陽不感興趣地應了聲。

玄星卻像陷入了沉思似的,許久都沒再開口。

好一會兒后,朝陽還沒等到他再開口,哼一聲抱怨道:「玄星,你總是這樣,話總說一半!」

玄星這才回過神來,愣了會兒才繼續道:「花神在人界的第一世,相當的苦。」

「苦?」朝陽其實不大能理解這個「苦」,她從來沒有受過什麼苦,甚至連門都沒出過幾次。

「嗯。」玄星望著前方,淡淡頷首,「西方佛祖曾說,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五陰熾盛和求不得。」

朝陽琢磨半晌,抬頭望著玄星:「我聽不懂。」

玄星:「……」

但他也不解釋,只道:「花神的第一世,母親因她而死,父親誤食刺史家葯老鼠的果子而亡,兄長給人做了替死鬼,唯一剩下的姐姐,也在她三歲那年,賣身給人做了妾,不到一年就死於非命。」

「年僅四歲的花神流落街頭,於雪夜被一雲遊道人所救。道人念及命多坎坷,贈了她三十年的運道。」

「花神得了這三十年的運道,被一戶無子夫婦收養,一直到十四歲。原本那對夫婦是做些行腳生意的,某年收留了一個流民,三月後卻被告知那人是通緝犯,夫婦因為窩藏罪犯被連坐,當地的父母官動了惻隱之心,留了花神一命,讓她給那對夫婦盡孝。」

說到這兒,玄星忽然道:「劫難之所以是劫難,就在於它不會因為偶得的機遇就仁慈,不會因為有人相助就心軟。它會在你最放鬆,最快活的時刻給你沉痛一擊,讓你於快活之際猛然生出絕望,又在那一片絕望中讓你瞧見那麼一丁點兒的生機。」

「嘗過父母之愛又失去,那種痛苦實難忍受。」

「嗯……」朝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雖然不太明白這種滋味,但我想了想,若是在我生出靈智時雲淞就走了,和雲淞在現在這個時刻走,滋味肯定是不一樣的。」

她摸摸下巴,「我好像有點兒知道這種苦了,這叫——離別,對不對?」

玄星點點頭,「再也無法相見的離別。」

「即使有那雲遊道人三十年的運道,花神也沒活過十八歲。她小時流離失所,本就落下一些病根,靠著那對夫婦精心將養才如常人一般,那對夫婦走後,她的病一日比一日重,最後只能纏綿病榻,油盡燈枯而死。」

朝陽抿抿嘴,沒有說話。

玄星繼續道:「第二世,花神一出生就碰上了個雲遊道人,那道人算出她命途坎坷多苦難,贈了她一個福袋,常年佩戴。」

朝陽微微疑惑了下,這雲遊道人跟雲淞也太有緣了吧。

玄星看了一眼朝陽的神色,道:「這雲遊道人便是如今的司命星君。他原本早功德圓滿能飛升成仙了,但遇上下凡歷劫的花神,贈了她三十年的功德,如今又在重修功德。」

「第二世的花神,因著前一世的苦太多,又得司命的福袋庇佑,只歷經了『愛別離』之苦。」

聽到這兒,朝陽問道:「愛別離,是什麼?」

玄星答道:「與自己所愛之人、之事、之物分離。」

朝陽想了想,「那你愛別離過嗎?」

這話問的,意思能明白,不過聽起來怎麼就怪怪的呢?

但玄星還是回答她:「未曾。」

然而他兩個字說完卻是欲言又止的神情,朝陽瞧見了,指著他道:「嗷!你還瞞著什麼呢?!小氣,這麼點問題還藏著掖著。」

說完又自顧自道:「我現在算是愛別離么?跟雲淞分離。」

說完又不等回答,嘆一聲,頗為惆悵地道:「我這還是第一次離開雲淞呢,怪想她的。」

玄星頓了頓,道:「若是有朝一日,你發覺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都是一場早已算計好的局,會如何?」

朝陽停住腳步,道:「我不明白,什麼叫做算計好的局?」

玄星沒回答她。

朝陽又道:「我覺得,即使是算計好的局,我經歷的這一切也是真的,人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都是真的!」

玄星望著她一臉天真的模樣,她這番話當真就是什麼都不懂才說的出來的,又因為什麼都不懂,說出來才顯得格外的真摯,格外的動人。

見他望著自己,良久都沒說話,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玄星,你想什麼呢?」

玄星微微一笑,彎了眼角,「我在想,她怎麼捨得。」

「誰?」朝陽疑惑,「捨得什麼?」

「沒什麼。」玄星望向前方,「天要亮了。」

朝陽順著他的眼睛望過去,這才發覺兩人已經爬到了一座不小的山頂了,遠處天光乍破,光線自那頭蔓延過來。

「第二世的花神,就死於這麼個清晨,孤苦無依,最後被一床破席子一卷,扔到了亂葬崗,又被司命撿了回來,好好的入了葬。」

「第三世的花神是個孤兒,剛出生就被送進了道觀,被一道人收養。那道人不知年歲幾何,只模樣一直年輕著。第三世的花神,愛上了自己的師父,最終勘破情劫,成功回到天界。」

朝陽完全不感興趣他的話,也不能明白他為什麼跟自己說了這麼久的雲淞,而是沉浸在自己的興趣里,她拍拍玄星問道:「天亮了是不是就會有朝陽?」

玄星一愣,答道:「是。」

朝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雙手捧上臉,開心地道:「昴日星君要上值了,我也要出來了!」

昴日星君?

還沒等他問,朝陽自己說了,她問道:「玄星,你知道我的名字是誰起的嗎?」

玄星頓時有了個猜測,但是他沒有說,而是道:「花神?」

果然見朝陽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還文鄒鄒地道:「非也非也。」

說完后湊上前道:「是昴日星君。」

「大家都以為朝陽是他們自己喊出來的,其實不是的,是昴日說我,總是充滿精力,如同那早晨剛升起的朝陽一般。」

說完她沾沾自喜,還問玄星:「玄星,你覺得我的名字好聽不?」

玄星沒了笑,「不好聽。」

朝陽的笑一下子收住,斜著眼睛看著玄星,道:「不懂欣賞!」

玄星哼一聲,「昴日是只雞。」

朝陽一點兒也不在乎,「那又怎樣?」

玄星:「雞專啄花。」

朝陽一頓,不服氣道:「昴日從來沒啄過我,連他兒子都沒啄過我!」

玄星冷眼看她,「你在他面前開花試試。」

朝陽啞聲,她還真沒在昴日面前開過花。

半晌后,頗為失落地道:「我以前,可想嫁給昴日星君了,可他早就已經有了仙侶了。」

玄星:「……」

朝陽嘆一聲:「我覺得每日跟著他一起上值,就能每日都瞧見朝陽。每日瞧見朝陽,是一件多麼快樂的事情啊!」

「……」玄星氣笑了,「你就為這個想嫁給他?」

「啊!」朝陽瞥一眼他,不知道他為什麼又莫名其妙生氣了。

玄星頓時伸手按在朝陽頭頂,將她的頭轉向前方,另一隻手指著正前方那個剛露出邊角光線的日頭道:「看,這便是朝陽,人界的山上能瞧見最早的日頭,北海上也可以瞧見。」

朝陽晃頭,一手還拍著玄星手臂:「你幹什麼!!!」

玄星鬆了手,聲音低了三分,道:「北海隨時可見朝陽,也隨時可見月光。」

但他以前從未看過。

朝陽沒好氣地撥了撥自己被他弄亂的頭髮,忍了半晌還是沒忍住這股氣,沖玄星道:「你真的好討嫌啊!」

玄星愣住,「我討嫌?」

「沒錯!」朝陽一把撫過額間的碎發,「總是莫名其妙地生氣!」

玄星:「……」

他很反常的沒反駁,也沒鬧朝陽,而是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朝陽不禁多看了他兩眼,覺得他有些奇怪。

就是這麼一眼,瞧見了玄星慘然一笑,笑得頗為心酸,朝陽突然就於心不忍了,氣也消了。

「那什麼……」朝陽離他近了些,拍了拍他的肩,「其實也沒有討嫌。」

玄星沒應。

朝陽絞盡腦汁,憋出一句:「你還是很好的。」

玄星問道:「好在哪兒?」

朝陽以為他不信,忙道:「是真的挺好的!」

「我們不過剛認識,你就能帶我在北海玩,還能帶著我偷溜出來。在北海的時候,我瞧你也是偷溜出來的吧?估計你回去也要挨罰。」

說到這兒,她自己肯定地點點頭:「說起來還是真的挺好的。」

再編也編不出什麼了,她耍賴起來,「反正就是挺好的!」

玄星:「……」

天越來越亮,遠處的日頭也掛了上來。

清早的太陽光還不甚強烈,剛剛開過花的朝陽身上還繞著一層微弱的白光,臉色白裡透紅,神情靈動十分。

明眸善睞,顧盼生輝。

他還有三日時間,玄星想。

※※※※※※※※※※※※※※※※※※※※

玄星:我好在哪裡?

朝陽:是這樣的,你聽我給你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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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觀里養了只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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