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傾心交付

第九十四章 傾心交付

映寒突然就開始忙碌起來了。

段澄帶她出海寨,果然真心是一板一眼地帶她做生意地。而一旦開始作正經事了,這個澄嬸子就立刻嚴肅起來,不僅是嚴肅,甚至有了幾分嚴厲。

頭一天,段澄只甩給了她幾本賬簿,說:「你自己先瞧著,有不明白的,晚上再來問我。」

轉身走了。

映寒拿過那厚厚的賬本,一頁頁的看了起來。

首先的問題,是很多字不認得。這賬本並不全用漢字寫,有的是七扭八轉的異族文字,有的看著是漢字,但只簡略地寫著「成」,「原」,「紅」,「金」,「藍」根本不明白代表什麼意思。

其次的問題,是那帳本紀錄的方式,與大明的賬本並不完全一樣。只有出與入的流水賬,有時出和入之間隔了一個月,有時入帳是一筆,出帳的時候又分作了好幾筆。要勾兌半天才明白來龍去脈。

最後,是那記賬的人,看起來幾個賬本出自不同的帳房先生,所以記賬的習慣也不完全一樣,更是增加了理解的難度。

然而映寒並沒有事事去問段澄——若是真的拿各種細節去煩這個澄嬸子,只怕不出三天,自己就得被送回海寨去。

映寒只是去尋了帳房先生。

那帳房先生起初還愛答不理,說:「姑娘,你沒看我這裡忙著呢嗎!」就低下頭去,自顧自地忙起來,直把映寒當作了空氣。

跟在身後的蔓草立刻就有些生氣了。喝?小姐好歹是未來的海寨夫人呢,這人膽子也忒大了些吧。再說,小姐管賬的本事不知道比這人強了多少,明明是這人記得不清不楚,此刻小姐不恥下問,這人怎麼還給臉不要臉呢?

然而映寒明白,帳房先生這路人,通常掌握著生意的核心機密,也多少都算半個讀書人。估計這蘇門答臘城裡好的帳房先生難找,有些不近人情的性子,太正常不過了,只怕這些人只聽段澄的,哪怕玄淵的帳,都不見得買,所以並不氣惱,拿出了當年在雲岫庄求教的勁頭,只靜靜地站在一邊,溫言細語地說:「不急,您忙,我就在這裡等您。」

映寒果真就站在帳房先生旁邊,直直地站了一柱香的功夫,也不坐,也不喝茶,也不說話,也不打擾,態度溫和恭謹,大氣都不出一聲……那帳房先生起初還能裝模作樣地低頭打打算盤,寫寫畫畫,慢慢地就覺出了旁邊這個姑娘,不好輕易打發。雖然她什麼也不說,什麼也沒做,但光那不疾不徐不急不躁的勁頭,就給了自己莫大的壓力。

果然,一柱香將近燃盡的時候,帳房先生嘆了口氣,抬起頭來,無奈地說:「你要問什麼?說吧。」

就這樣,映寒花了三五日的功夫,自己琢磨加上虛心求證,竟也慢慢搞清楚了這海寨的生意全貌。

海寨的生意,明面上的,大約是三種:龍涎香和檳榔的買賣是映寒已經猜到了的,而第三種生意,居然是海上押鏢——段澄的名下,有一所叫鎮海的連鎖鏢局,在蘇門答臘,滿剌加,和大城都有分號。映寒見了這生意,起初先是有點發懵,不過一下子就理解了,不僅理解,簡直是想笑——這南洋之上,還有什麼人比從了良的海盜和金盆洗手的殺手更適合當保鏢的呢?

只怕玄淵他們未必每次都會真地派人跟船押鏢,只要把鎮海鏢局的旗子一插,沿途的黑/道就得敬畏三分——簡直是變相的收保護費啊。

三種生意里,最來錢的,自然是龍涎香。其次是鏢局,然後才是檳榔。這也容易理解,檳榔嶼上的檳榔雖然產量大質量好,但畢竟這是南洋到處都有的東西,說不上金貴,也掙不到多少錢。

至於海寨暗地裡的生意,映寒從賬本上看不出來,偶爾幾筆奇特的出入賬里能管中窺豹,略見端倪,但畢竟是霧裡看花,瞧不真切。

這一天映寒又坐在段澄的小書房裡琢磨賬本,正看得入迷,就覺得眼前一暗,彷彿有什麼東西遮住了日光,她立刻頭也不抬地說:「蔓草,我現在沒功夫,甜水幫我放在井裡冰著吧,過會兒再喝。」

一陣低沉憋悶的笑聲傳入耳中,映寒才抬起頭來,一時間腦子裡都還是各路錢財在神仙打架,所以眼神里分外迷茫。緩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倚門而立遮住陽光的,是陳玄淵。

玄淵一時沒有動,端詳著眼前的姑娘。此刻的映寒已經有了幾分土生土長的南洋少女樣子。天氣溽熱,她把頭髮鬆鬆地盤了起來,只有零星的髮絲從腮邊頸后垂下,更顯得脖頸修長,還浮著一層香軟的細汗。她穿了一身麻布的短衣,袖子挽到了肘上,露出了一截雪白小臂,圓圓的盤領有些松,些微露了點鎖骨一角。下身卻穿了一條她在大城買的閃金紗裙,輕透飄逸中帶著少女的玲瓏氣息。

雖然非常混搭,但奇特地很適合這個丫頭。

他的丫頭。

映寒緩緩站直身子,眼睛卻垂了下去。

但依然垂得慢了半拍,玄淵已經看清了她眼中的第一反應。

他彷彿是被映寒眼中那充盈閃爍的光芒晃了一下,突然覺得膝蓋微微發軟,一顆心像是被一隻手攥住了一樣,緊緊收縮,又慢慢放鬆,發熱發燙,薄薄的嘴唇不自覺地就傻傻勾向了一邊……

看來,他的姑娘,想他了呢。

原來被自己喜歡的人惦記著的感覺,是這樣的。

難怪每次段澄回到海寨,昌叔都笑得像個含蓄的傻子。

玄淵從門邊直起身子走進屋,隔著半張桌子,伸出手來。這一次,映寒只微微地瑟縮了一下,沒有躲,任憑他的手拂過她腮邊的一縷髮絲,聽到他輕柔地問:「想我了?」

唉……這人總是這麼的直接。

映寒先是有點氣惱,半天才慢慢抬起眼,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坦然地直視著玄淵的眼睛,微微地點了點頭,然後更側了側臉,不自覺地用臉頰輕輕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玄淵的手立刻頓住了,一股酥麻從掌心處閃電一般躥上了臂膀,他笑得更低了,眼看著掌中映寒的臉漸漸泛起了紅暈。

玄淵的手落下來,說:「丫頭,你別緊張,我已經學乖了。」

映寒不解地看著他。

玄淵壞笑:「以後除非你主動投懷送抱,我再也不敢隨便碰你了。」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果然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說不了幾句就沒正經了。

映寒飛快地白了他一眼,手上卻拿起茶壺為他倒了杯茶,也沒有旁的杯子,就拿了自己的,遞給他,終於能說話了:「採收季這就結束了?」

「還沒。」玄淵接過茶杯,喝了一口:「不過龍涎香需要處理,島上不方便,需要先送一批回來,我就跟船回來歇兩天。」

「哦。」映寒慢慢地拖長了音:「其他的人呢?都沒回來嗎?」

「大部分人都還留在島上。」

「怎麼這次哪裡都沒瞧見林伯?」

「我派他去錫蘭山了。」

「那卡多和阿蛋呢?」

「也與林伯同去了,一路上照顧他。」

「那……」

玄淵嘆了口氣:「丫頭……」

「嗯。」映寒低垂著頭。

「我說了,你不必緊張。」

「我沒有緊張呀……」映寒嘟囔。

「賬本都快被你揉爛了。」

「哦。」映寒低頭才瞧見,自己剛才一直在不停地搓揉著賬本的一角。

玄淵伸手去抬她的頭,聲音又低了下去,問:「你到底在緊張什麼?」

映寒這才斷斷續續地說:「玄淵,澄嬸子說,我接了你的龍涎香……可是……我並不知道……如果你只是為了做樣子給其他人看的……我也能理解……」

玄淵頓悟,突然想放聲大笑,他立刻忘了自己剛才說過的話,一把將映寒拽到身邊,抱進了懷裡,用下巴蹭著她的頭頂:「丫頭,在他們面前,我犯得著裝樣子嗎?」

映寒的頭抵著他的胸膛,輕聲說:「可是,離開海寨前,你明明很生氣的,氣得簡直都七竅生煙了。而且,你說了,你不稀罕我,讓我該哪兒去哪兒去。」

玄淵立刻不高興了,扳起映寒的肩膀,低頭去看她:「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我明明跟你說的是,我會負責任的,除非是你心裡不願意。」

這丫頭什麼耳朵,還說他氣得七竅生煙,他當時若是身上真的冒煙,也絕對不是頭頂。

呃?敢情他當時說出來的話是這個意思?映寒愕然地看著玄淵近在眼前的稜角乾爽的下巴,皺著眉想,這人該不會又在蒙自己吧。

玄淵伸出手指,分外霸道地去抹她的眉間,彷彿想把她的眉頭抹平,說:「丫頭,從現在起,你再也不要胡思亂想,既然接了我的龍涎香,那就是我的人了。所有的事情,你都不需要發愁,自然有我在呢。」

映寒被他揉得有點疼,縮頭躲了一下,聽了這話,抬起眼來說:「陳玄淵,你等等,我並沒有決定嫁你啊。」

陳玄淵立時眉目都沉了下來。映寒見他被自己一句話激得臉色鐵青,立刻識相地改口說:「並……沒有決定立刻,明天就嫁你。」然後開始有條有理地解釋:「我總得先找到我爹吧?你娶我,不是要問我爹的意思嗎?而且,澄嬸子這麼信任我,把我從海寨帶了出來,我總得好好乾吧?要真想把這海寨的生意搞明白,估計要花不少日子呢。眼下海寨掙得雖然不少,但財路就那麼幾條,要麼是靠天吃飯,要麼是憑苦力掙錢。我看了,你這人,花錢又大手大腳的全不算計。澄嬸子真心累的夠嗆,偶爾擴張店面,加大進貨的時候,還要靠東挪西借才撐的住。難為人家兢兢業業地幫你看家,你自己心裡卻沒數,我總要好好幫澄嬸子料理料理。」

聽著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話,玄淵眼神越來越柔和,越來越明亮,突然就低下頭來,輕輕親了一下她的嘴唇,說:「真是我的好娘子,這就開始當家了。」

映寒著惱地推開他,說:「才說的話就不算數,你坐下,咱們老老實實地說會子話,不行嗎?扎死人了。」

說著,又順手擦了一下自己的唇。

玄淵才明白,敢情擦嘴唇是這丫頭的習慣。她每次覺得被偷襲了,心裡都不舒服,就要擦一下。彷彿這樣就沒發生過。

玄淵好笑,捉住她的手,輕輕地又親了一下,說:「不許擦。你擦一次,我就親一次。親到你習慣了為止。」

映寒本來還想抬手擦的,聽他這麼一說,看著他悠長鳳眼裡極為認真的神情,立刻呆住了,強忍了半天,連氣都憋住不敢喘。

玄淵知道奸計得逞,揉了揉她的頭,笑得無比開心,這才好好坐下來,說:「丫頭,我這次來,本來也是要認真地和你聊一聊的。」

映寒瞪大了眼睛。

玄淵說:「頭一件,你心裡著急的事情,疑惑的事情,想知道什麼,都不用憋在心裡,也不要去問段澄,直接來問我就好。」

映寒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立刻氣急敗壞地說:「澄嬸子跟你說什麼了?她,她不守信用!」

玄淵突然明白了,看來這丫頭,真地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全忘了,一星半點都不記得——其實嚴格說起來,她那天晚上就已經答應嫁給他了,於是說:「丫頭,這就是第二件事,以後沒有我在身邊,再也不許喝酒了。」

映寒見他話裡有話,分外心虛,只低了頭不再說話,連興師問罪的心情都立時沒了,咕噥著:「那,那不是人家沒辦法了嗎。你把我扔在海寨里就走了,除了澄嬸子,都是大男人,我不問她問誰?她心裡防備我,我若不是豁出去把自己灌醉了,她又怎麼會信我對你沒存壞心?」

這幾句軟軟糯糯而又心虛氣短的解釋,直接就把玄淵的心碾碎成了豆腐渣子。

原來在丫頭心裡,早就不自覺地把他當成了值得託付的依靠和唯一信任的自己人。明明是他自己口口聲聲地把這丫頭收了,然而真地事到臨頭,他卻只顧自己的感受,一走了之,反把這丫頭扔在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孤立無援,竟要靠灌醉自己來投靠外人……他不是個混蛋嗎。

可即便如此,那天晚上,丫頭喝醉了,也沒有真心怪他一句,反而捧著他的臉,心疼地,珍惜地,輕輕地,說:「陳玄淵,你這樣,不止折辱了你的妻子,也是作踐了你自己。」

她冰雪聰明,心裡其實什麼都明白,什麼都懂得。

即便如此,她竟依然比他自己,還要敬重他的心。

他只是一個海盜養大的孩子,低微卑賤,本來合該孤獨一生。

老天卻終於垂憐了他,讓他在剛剛好的時刻,遇見了這麼好的她。

她出身富貴,師門顯赫,本來配得上這世上最好最好的,像諸葛雲亭那樣的如意郎君。

然而為了他,她依然把一切都輕輕地放下了,就像她當初輕易放手那塊廣寒玦一樣——那個時候,她甚至都還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意呢,他對她而言,甚至連個朋友都算不上。

在所有人眼裡看來,權力與財富都遠遠要比他陳玄淵的命要值錢。

可是,只有她,也許,這世上也只有她一人,卻把他看得比什麼都貴重。

她從沒有要過任何回報,她所求的,不過是他的珍惜與尊重。把她當成妻子,而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個女子來看待。

他以前不懂也不會,可是為了她,他願意慢慢地學起來。

想到這,玄淵不由得又一把握住了映寒的手,沉沉地說:「丫頭,是我不好,不怪段澄。你……信我,很多時候,我可能都有各種各樣的不得已,但這一輩子,我絕不負你。」

本來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跟她說,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解釋。但是真到了這樣的時刻,發現千言萬語都用不上了。這一句話就足夠了。

映寒抬起頭,愣了,半晌,才盈盈地笑了,笑著笑著,有淚光閃動。

好奇怪呢。

這個陳玄淵,他從來都是弔兒郎當的,懶洋洋的,不正經的,要麼就是一臉桀驁的,俾睨的,倨傲的。

他是從來不肯輕易相信別人的,更不會把自己的弱點交到別人手上。很多時候,心裡即便想十分,嘴上也只肯說五分,剩下的五分只用行動表示,還要表示得別彆扭扭。

這麼驕傲的一個人,竟然也能從他的嘴裡,聽到這麼鄭重其事的承諾。

此時此刻,除了笑著接納,她又還能做什麼?

她的笑,既是無言感激,也是傾心交付。

她的淚,是因為什麼都明白,卻又覺得自己無以為報。

玄淵看著映寒綻開這樣一朵明亮而又溫存的笑,心裡一霎那就被一種陌生的,溫柔又熱烈的感覺充滿了,好像胸里長久以來一直空虛著的一大塊就此被什麼東西填上了。這麼多年,他本來一直是殘缺的,現在又終於重新變成了完整的一個人。

然後,他聽到映寒皺了皺小小的鼻子,輕輕地說:「我信。」

玄淵只在蘇門答臘停留了一晚,早上天剛亮就走了。

映寒出門去送他,他挺著瘦削的背,低聲說:「丫頭,你再耐心等一等,林伯他們去了錫蘭山,最多兩個月,便會帶回更準確的消息,到時我一定立刻帶你去找你父親。」

映寒笑著不說話,只抬眼看著他,乖順地點點頭。

玄淵突然明白了她眼睛里的戀戀不捨,輕輕地颳了下她的鼻子,寵溺地笑了:「我過幾日還來。」

映寒倚在門外看他矯健的背影慢慢走遠,心裡真地有了幾分將要嫁作人婦的感覺,簡直被一種扎紮實實的幸福充滿了。不由得鬼使神差地想起,幾個月前,自己與雲亭哥哥私定終身,也曾這樣站在門前,瞧著雲亭離開的背影,那一幕,如今只覺得恍如隔世。

那時自然也是幸福喜悅的。只不過那種幸福,更像是一個懵懂少女,一朝走運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彷彿做夢一樣飄在雲端,全沒認真地想過將來,也沒覺得人生大事就此落幕,心裡暗暗地,還是覺得尋找父親,遠遠比嫁做人婦來的重要。

而今日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了。她知道這個漸漸走遠的男人,雖然看起來處處不如雲亭哥哥,身上也沒半點符合自己對良人的想象,但偏偏,這一路走來,他的每一步都好像結結實實地踏在了自己的心上,他說的每一個字自己都深信不疑,他令她笑也好哭也好她都心甘情願。因為有他在身邊,哪怕在尋找父親的路上走得再遠也不怕,哪怕是將來遇到再難的事都甘之如飴。

想到這,映寒低下頭笑了,內心暗暗地自嘲:要不要臉啊,丫頭。

玄淵轉過街角時,借著轉身回頭看了一眼,他怕丫頭已經進去了自己會失望,可是這一眼,就看到映寒還站在門口,只是低下了頭,依稀在笑。

玄淵心裡痒痒的,想,這就是,牽挂吧。

映寒回身進門的時候,就看到阿青正站在門內,怔怔地看著自己,眼裡是要溢出來的幽怨和不服輸。

映寒愣了愣,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這副場景,便點了點頭,想從阿青的身邊繞過去。在經過阿青身邊時,聽到她低低地嘀咕了一句:「別得意。」

映寒停下了腳步,半轉了身子,看向阿青,卻沒說話。

阿青見她停下了,反而氣盛了起來,聲音大了一些,說:「你別得意。玄淵哥哥身邊的女人,這些年來來往往好多個,你也不過只是其中的一個而已。」

映寒頓時覺得又好笑又好氣,說:「你從哪裡看出來我得意了?」

這些日子來,映寒一直本著不同小姑娘一般見識的心思,避著阿青的鋒芒,不和她起衝突,也不接她的招。

在海寨時,是因為自己並不想與玄淵瓜葛過深,因此還想著拿她當擋箭牌,壓根不介意她和玄淵走得近。

緊接著,她就與陳玄淵鬧翻了,當然更犯不著為了沒影兒的假婚約,得罪沒必要得罪的人。

後來,則是因為段澄。映寒不想讓澄嬸子尷尬為難,也不想因為阿青毀了她與段澄之間慢慢建立起來的信任。

再說,同是姑娘家,阿青的難過與委屈,映寒都理解。她認真地「愛」了玄淵十來年,突然被個陌生人橫刀奪愛,首先肯定是拒絕相信,再次便是不甘心,然後還要為愛抗爭,努力爭取……至於面對現實,還早著呢。

只怕這小姑娘現在的心裡,還被自己忠貞不渝的愛情感動著,認定了玄淵不過是一時的鬼迷心竅呢。

果然,阿青冷冷地說:「我是好心,才跟你說這話。玄淵哥哥這個人,看起來面上冷,其實呢,心裡也是真冷……」

映寒以為她要說玄淵面冷心熱,聽到這,不由得噗嗤一樂,說:「那他豈不是里裡外外都要凍住了?」

阿青頓時被噎住了,臉色紅一陣白一陣。自己這麼認真嚴肅,對面的映寒卻拿她不當回事,不由得咬碎了牙。剛要開口,就見映寒伸出了一個手指,比在唇前,說:「阿青妹妹,我這麼叫你,可以吧?」然後根本不等阿青開口,她又飛快地說:「阿青妹妹,兩兵交戰,你知道最大的忌諱是什麼?」

阿青愣了下神兒,她們倆在說同一件事嗎?

映寒笑得鬼祟,說:「玄淵愛看兵書,你若是喜歡他,好歹自己也要讀一些,與他也有的聊啊。妹子,不瞞你說,我呢,就讀過一些,不多,但夠用。後來慢慢地結合自己身邊實際的例子,就琢磨出了一個道理。兵書里的各種計謀,攻心也好,離間也罷,都多少有些誤人子弟。其實,不論是做人做生意,還是領兵打仗,很多時候,最大的失敗往往是一開頭就註定了的。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人最容易犯的錯誤,往往是開始就選錯了對手。」

「就拿你現在的困局來說吧,你以為只要打贏我就能得到玄淵,現下便在心裡把我當作了最大的敵人。可是若我現在告訴你,你想贏這一局,最大的對手,是玄淵,你信我不信?」

「就像你說的,玄淵身邊這些年,來來回回多少女人了。你有沒有想過,他換了這麼多女人了,怎麼還沒輪到你呢?」

「玄淵是什麼樣的人物?他年少有成,難得的還是白手起家。他英俊矯健,難得的還知書明理,他身手了得,難得的還思維縝密,他出身坎坷,卻難得的勤奮上進。最難得的是,他經歷過很多人世間最悲慘的事情,受過最不能原諒的傷害,對付過最惡的惡人,吃過旁人吃不了的苦,見過這世上最黑暗最醜陋的事情,卻……還是心地赤誠……」映寒本是想氣醒阿青的,可不知道怎麼自己說著說著就認真了起來,一邊說,還一邊想:原來這陳玄淵有這麼多優點呢?難怪自己的一顆心,在不知不覺之間,就交付給了他。

吸了口氣,又生生拉回來,說:「阿青妹子,這麼樣的一個人物,今天若不是我,也會有其他人喜歡上他,或者被他喜歡上。所以,你與其把心思放在對付我上面,不如多花點心思在陳玄淵身上……想想自己的哪裡能值得他喜歡吧。」

阿青聽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開始還憤怒地咬著牙,後來就有些跟不上了,到了最後,卻好像是……被她說服了。於是輕輕地彷彿喃喃自語地說:「我本來就是把心思放在他身上的啊。可是,我放了那麼多心思,他都感受不到……憑什麼呢?我從來都不會惹他生氣的,每天都不停地在猜他的心思,想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他皺皺眉,我就知道他是冷著了還是餓著了,抬抬手,我就知道他是要喝水,還是要擦汗……」

映寒嘆了口氣,伸手輕輕地拍了拍阿青的手,說:「若是他不喜歡別人猜他的心思呢?喝水還是擦汗,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也許他想睡覺你給他遞個枕頭,他是很開心,但也就是開心罷了。你不遞枕頭,難道他就缺了覺嗎?」

阿青抬起眼來,訥訥地問:「那他到底缺什麼?你又為他做了什麼,讓他喜歡你?」

這個問題倒把映寒一下子問住了,她愣了半天,終於偏偏頭,甜甜地笑了:「我嗎?我想,我只是做了我自己吧。」

這個笑是真甜啊,因為映寒突然明白過來,自己真地沒有刻意為玄淵做過什麼事。她一直以來都只是遵從自己的本心罷了。

阿青實在看不下這個「勝利者」的微笑,立刻瞪了映寒一眼,紅著眼睛扭身踢踢踏踏地回里院去了。

映寒見她走了,突然就覺得心裡很累,長嘆了一口氣。

然後,彷彿回聲似的,她身後也傳來了一陣綿長的嘆息。

映寒寒毛倒豎,倏然回頭,看到玄淵不知什麼時候去而復返,正斜靠在門邊,滿眼的光,似笑非笑地說:「娘子,我在你心裡,這麼多優點呢?你說得我都驕傲了,感覺自己至少配得上三個你這樣的媳婦兒。」

說著還得意地揚了揚下巴,伸出了三根手指頭。

映寒立時目光森冷,蹭地一下就躥了過去,迅猛地舉起掌刀作勢砍下,卻被一把抓住,瞬間拉進了堅實又溫暖的懷裡,一個吻兜頭就深深地罩住了她。映寒感到身體又漸漸失去了反抗的力氣,心裡頓時又羞又急,明白自己怕是又被算計了。而那些剛到嘴邊的話,一下子……就忘光了。

只有陳玄淵心裡是得意的,昨天發乎情止乎禮,今天走得都不甘心。這下子,終於等到了丫頭主動的「投懷送抱」,總算連本帶利,都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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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風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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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傾心交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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