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所謂舉世皆敵

他當即取出丹藥，喊了越見青一聲：「越禽獸幫我護法。」

硬塞在劍鞘里的銹鐵條一動不動，冷無鋒卻絲毫不慌，因為他了解越見青，正如越見青了解他一樣。

「這麼大的丹藥你也不怕被噎死。」一向醇和的聲線照樣吐出氣死人的話。

冷無鋒看著棗子那麼大一顆藥丸也有點愁。

「你幫我把藥性分一分。」他拿著藥丸在劍鞘面前晃。

「憑什麼？」醇和的聲音帶著幾分戲謔的笑意。

「憑你在我手裡，不分就把你丟糞池。」

「……」

一道冷光閃過，冷無鋒手裡丹藥頓時分成兩份，藥性絲毫不損。

果然，越禽獸有使用天劍的能力，只怕是已經成了劍靈一類的存在。

只是為什麼偏偏就是他呢，這劍自己根本不捨得丟，二人勢同水火，到時候人劍合一可怎麼辦？

冷無鋒分兩次服下丹藥，將袖劍綁在手臂上試了試銳金之氣，兩尺長的淡金色劍氣不用耗費主人本身的靈力只需按下那顆鑲嵌好的靈珠即可激發，鋒銳無匹，吞吐自如。

得找辦法把越見青和天劍分開。

先拜入宗門再說。

當晚冷無鋒就和店裡小二打聽好了臨城是如何招收弟子的。

和千年前不同的是，臨城是直接批量招收弟子，先去求仙台排隊上台測試，若是有靈根就會有修士給一塊牌子，等前十批人湊夠，就會被帶到拜仙台。

拜仙台上會單獨測試弟子們的靈根品級，中低等都會被各大宗門瓜分直接塞進門派，高等則會再進仙緣殿，和哪家宗門信物有緣就會被該宗收下，直接成為內門弟子。

打聽完了，冷無鋒早早睡下，次日天還沒亮就出門趕往求仙台。

只見雖是夜幕朦朧，足有十丈方圓的五個雕刻仙鶴雲山的大玉台下早已有數百孩童在等待了。

當皓陽初升、黎明破曉之際，數十仙人駕鶴而來，他們落在玉台抬袖一揮，斥退了靠得太近的孩童們。

一位鶴氅美鬢的道人朗聲道：「今日各宗門招收弟子，有求仙路者在台下等候，為期五日，從早到晚皆可前來。」

語畢，有幾個道人已經開始整理孩童隊列，讓他們分批站好。

冷無鋒站在後面瞧著，只見前方圓台站上五十名孩童，有靈韻閃過後，幾個孩童身上亮起一層有強有弱的靈光，幾個道人上前給他們一人一塊玉牌，然後讓眾孩童紛紛離開，換下一批。

「這速度倒是極快，也比我們當年隨緣尋找弟子靠譜，只是他們就不怕有心懷不軌者混入宗門？」越見青也瞧見著盛景不由得感慨出聲。

「想必是有辦法的，大宗門總有三三兩兩的鬼祟之徒。」冷無鋒接了一句。

「到你了。」

冷無鋒看見前面又空了一批人，便上前登上圓台，聽著幾個跑來跑去的小修士指揮。

「你過來站。」

「你你你，說你呢，往後靠沒見把你前面人擠到了嗎？」

「小丫頭怎麼還哭起來了，誰家孩子？」

一片混亂中靈韻一閃而逝，冷無鋒感覺自己突然變成個光球，亮得出奇。

台下遠處等候的大人們響起一陣驚呼，一個道人也匆匆過來，交給他一塊玉牌。

「你叫什麼名字？可有誰家宗門信物？」

「冷無鋒，冷水的冷，重劍無鋒。沒有信物。」

「好好好，好名字。玉牌拿好去後面那位淡黃衣裳的道長那邊登記。」

「是，謝道長指點。」

「客氣客氣，快去吧。」

冷無鋒剛走，後面就聽見那道長呵斥一個哭泣的小男孩，讓其他孩童速速下去。

按照道人說的地方，幾位仙長也站在路旁並沒有阻攔他，任誰看見他一聲輝光都知道這個苗子何其不凡。

「冷無鋒？」黃裳的道人和聲問道。

「是。」

「可有字型大小？」

冷無鋒張了張嘴，「揚立。」

「揚立。」

「好字。」道人笑了一聲。

「沒錯，好孩兒。」醇和的聲音也在冷無鋒耳邊笑了起來。

「你！」

道人一臉茫然抬起頭，「怎麼了？」

冷無鋒氣的臉色漲紅卻也只能說一句無事。

所謂字型大小都是本人的父輩起的，尤其是德高望重的父輩。

冷無鋒是孤兒，無父無母，宗門養大。

越見青當過他幾年習導，曾經給他起過一個字型大小叫揚立，說希望他出門遊歷之時當揚名立於天下。

那時候他們關係還沒有這麼惡劣。

所以道人問他字型大小時，越見青故意說了一聲揚立，他就下意識也跟著答了一句。

這就等於認了個爹。

也難怪冷無鋒臉都快氣青了。

只是那道人十分莫名其妙，這小娃娃突然就臉色氣憤好似誰欺負他了似的。

「行了，你現在可以回去了，五日之後自有人來尋你上拜仙台。」

「是。」冷無鋒好歹還沒氣壞腦子，躬身應了一句，轉身往回去走。

「越見青你是不是找死！」

「你才找死，還威脅我，不認你的老父親了？」

「你這小肚雞腸的偽君子，面善心黑的越禽獸！！」

被記錄的字型大小以後很有可能被作為道號使用，倒不是說冷無鋒多討厭揚立二字，而是一想到有人喊他揚立，越見青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他就氣的要死。

「你果真是和你那禽獸字型大小一個樣！」

「揚立啊，你是不是不認字，來來來，爹爹教你認，虔誠的虔，守道的守，虔守。」

「呸，禽獸！看我找個糞池污了你靈身，讓你魂飛魄散！」

越見青，字虔守，拜師道一劍仙，字型大小意喻虔誠守道，持守道心。

就是被冷無鋒暗地裡一直喊做禽獸就是了。

「好啊，你去吧，我死了你就差不多也死定了。」越見青忍不住笑起來，「揚立啊，你可是犯了大錯。」

冷無鋒眉頭一皺，既然越見青說自己身上有錯，那必然是自己沒發現的大問題，可是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他多次檢查自身也沒發現什麼問題，也拉不下臉問，只好氣哼哼地回客棧休息。

他告知了拉車大叔自己已經被仙宗選上了，讓他先回村裡不必等候，到時候他自然會有辦法給冷娘寫信。

打發了叔，冷無鋒又回到客棧上上下下地檢查，一連五天都沒發現什麼失誤。

此外也就去貔貅殿換了幾瓶後面用得著丹藥和一些防備的傷葯，直到第五日，玉牌突然亮起，一個道人憑空而落帶他前往拜仙台。

走之前冷無鋒忍不住還是問了越見青：「你說我身上有問題，是哪裡出了錯？」

「您不是要將我丟糞池么？」越見青顯然就想整他。

「我說的是氣話。」

「你求我，冷無鋒，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愛說不說！」

「好吧。」

冷無鋒不答，跟著等候他的道人一路出去，道人喚來一朵青雲，二人坐上便離開了。

冷無鋒想了幾天，只知道他出錯的地方必然是求仙台，可是縱觀全程哪裡會有問題呢？

那隻能是…靈根！他這肉身是死人奪來，靈根乃魂魄之本，人都死了肯定靈根受損，很可能自己這肉身之前天賦極好但是已經受損了。

可那又如何？他冷無鋒當年也不是憑什麼靈根才有了真傳成就的，而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劍骨訣，千百次，萬萬次磨練，硬是磨出一身絕倫錚錚劍骨，一劍揮出滔天劍氣！

只要能入宗，自己一定可以有大成就！更何況最克他的人就在他手裡，這一世，機緣再怎麼跑也跑不出他指尖罷了！

想到這裡，冷無鋒一身雄心壯志重回，道心通明。

飛在雲端，冷無鋒很是熟練地盤膝而坐，對於萬丈高空熟視無睹，也令帶路道人刮目相看。

一路上還能看見不少雲團大都帶著十來個孩童，偶爾有幾個人如他這般單獨坐一個雲團的。

雲朵一路飛到山腰一處平坦之地，順著路走進去，穿過幾道山洞，竟然看見了一個別樣的世外桃源。

原來這山乃是腹中空空，周圍流水瀑布飛湍直下，奇花異草攀崖而生，頂端日輝照落，越發顯得山谷里瑰麗非常。

環繞的山崖上修葺著不少石台，各個宗門的人物高居其上，品茶論道，好不自在。

被帶來的孩童們都站在谷底的玉石檯面上，孩童們大都好奇不已，向上張望，有道人對著下面指指點點似乎在談論自己心怡的弟子。

還有一小部分孩童嚇得瑟瑟發抖，顫顫巍巍。

冷無鋒就在抖，帶著灼熱的劇痛從手腕到肩膀到心脈都在撕心裂肺地痛！

小小的衣袍下，猩紅的血誓法紋順著皮膚四處蔓延，如同蛛網般猙獰可怖。

這谷里，這修士們，這一個又一個一群又一群的宗門。

竟然都是敵人！宗門血誓，殺盡滿門！

這千年光載，敵人的宗門遍布大地，事到如今，竟然舉世皆敵！！！

宗門血誓有指引之效，但凡遇上血仇之敵，血絲就會往敵人所在的地方延伸，而他身上的血絲簡直撲向了四面八方，到處都是敵人，到處都是血仇！

「上蒼啊……」冷無鋒捂住了臉，耳邊也傳來了越見青的嘆息，如果沒錯的話，揚眉劍上也滿是血絲了。

上蒼啊，既然讓我們來到這裡，又為什麼把我們逼上絕路，難道要我們殺盡天下修士嗎？

這就相當於，他不管在哪裡修鍊都無時無刻不受到宗門血誓的影響。

最糟糕的不在這裡，而是只要血誓一直受到感應，一年之內都還不殺掉仇敵，血誓就會反噬主人。

也就是說，他每年最少都要殺掉一個血仇修士。

那麼他就要儘快進入大宗修鍊，資源越多修鍊越快才不會死。

所以，他原本不在乎的靈根受損問題，現在成了他致命的弱點。

靈根如果真的有問題，就不會有大宗門收下他，就沒有足夠資源把自己養起來，養不起境界他就殺不掉血仇修士，殺不掉血仇修士他就必死無疑！

「冷無鋒，冷無鋒？」

冷無鋒一抬頭就看見前面登臨玉台的孩童們都上過了，不少資質出眾的孩童們正站在一邊等候。

冷無鋒默默上前，走上玉台。

「這小傢伙似乎是天靈根，求仙台上靈光旺盛，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靈根？」

「是啊，我那晚也看見了，亮的像火把，千載難求。」

高台上的道人們相互談論著，冷無鋒心沉如淵。

「就是這小傢伙心性差了些，一直在角落裡哆嗦。」

「對啊，還一直背著一把凡鐵，怕不是要拜入劍宗？」

腳下玉台靈韻一閃，一道冰藍色靈光衝天而起。

「是單靈根，天靈根！」

「天才啊！」

「還是冰靈根，千載難逢，千載難逢！」

只是道人們激動到一半，那靈光突然閃爍幾下，黯淡下來，再無聲息。

冷無鋒心中冰冷，跌至谷底。

「這，這是怎麼回事？」

「靈台壞了？」

「絕無可能！應該是他靈根有異。」

「這…難道是殘靈根？」

「不會吧，莫非是得罪了什麼仇家斷了仙途？」

「這也太可惜了。」

道人們議論紛紛，面上露出憾色。

冷無鋒則低頭小聲道：「越見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你是殘靈根，大抵是你肉身死得太早魂魄歸位太晚，加上身魂不合，壞了上好的天靈根。」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可你也沒有求我。」

「那好，我知道你越見青比我聰明比我厲害，」冷無鋒牙咬出血來，「我求你，越見青，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讓我進宗門，對不對！」

「…你也知道，對於道宗來講，靈根是至關重要，可對於劍修而言，能領悟劍意才是最重要的，你用君子揚眉劍揮出一記劍意，必然有劍修宗門要你！」

「但是！這揚眉劍已經認我為主了！」

「你說什麼？！」

一個道人從高台飄落，看樣子是打算確認他是否是殘靈根。

「我說揚眉劍早就認我為主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想的是如何把我從劍內分離？」

「沒用了，從我一醒來就發現我已經變成揚眉的主人，我在劍在，我死劍毀。」

「那我還怎麼打出劍意？？」

憑冷無鋒現在的樣子，根本打不出劍意，除非是和他道心相同的靈劍，否則想都別想。

「……還是那句話，冷無鋒…」

「我求你，我求你……」冷無鋒雙目赤紅，憤怒和屈辱如同烈火燎原。

「好。你要記住，這幾聲討擾不是我故意逼你，而是你欠我的，你就是道上千聲萬聲，你也依舊欠我的！」

檢查的道人看著小娃娃通紅的眼睛，心中嘆氣，但是上蒼就是這麼殘酷，前一秒風光無限的天才，后一刻墮落人間的廢人。

他搖搖頭道：「殘靈根。」說完就轉身離開。

高台上眾修士紛紛嘆氣，好不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