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所謂劍斬青天

冷無鋒解下背負的長劍，將銹色遍布的醜陋長劍一點點抽出來。

道人回頭皺眉道：「你已經是一個廢人，還不下去，在做什麼？」

在冷無鋒的視野里，越見青一襲青衣挽長發，半蹲著腰身，一手握住他執劍的手，一手按著他握著劍鞘的手。

他低頭湊到小童耳邊輕聲道：「冷無鋒，你欠我的。」

噌，一道清冽的劍鳴響起，宛如鸞鳥清鳴回蕩谷底。

越見青蹲身執劍，劍指道人後背，劍意如同唳嘯沖霄，勃然而發。

道人扭了一半的脖子瞪大雙眼立在原地，絲毫不敢動彈，在他感知里，一道凌厲無匹的劍意直指他后心，稍有動彈似乎就將萬劫不復！

越見青微笑道：「跟他們說，我不是廢人。」

冷無鋒面色蒼白，嘴唇乾裂，他僵硬地開口道：「我不是廢人。」

「我不要靈根，我也能做劍修。」

「我不要靈根，我也能做劍修。」

「我不求萬法加身，不求天道垂憐。」

「我不求萬法加身，不求天道垂憐。」

「我當以一劍破萬法，以劍斬蒼天！」

「我當以一劍破萬法，以劍…問道。」

越見青冷笑道：「你真讓我失望，一如千載之前。」語畢，他的身影淡去，留在冷無鋒眼裡的只是無數宗門道人的驚呼和讚歎，是宗門血誓附加在這些身影上洗不去的血痕。

冷無鋒渾身冷汗直冒，他從這一刻起徹底明白了自己和越見青的最大差距，他從來沒有把天下眾生，把這無數仙人，甚至這浩浩青天放在眼裡。

他對任何敢戲弄他冒犯他的一切存在充滿不屑，並且誓要毀滅他們。

他的驕傲站在眾生之上，看誰都宛如從雲端俯視。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仙人，那他才是真正的仙人，困於凡軀罷了。

「劍意！真的是劍意！」一個身負長劍的道人突然飄落，也不管僵立原地的道人，急急忙忙地走到他面前。

長劍道人一把奪過他手上揚眉劍，仔仔細細打量著，然後又是震驚又是狂喜地道：「居然真的是凡鐵，真的是僅憑凡鐵就揮出了劍意！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天縱奇才啊哈哈哈。」

他想了想，又翻手摸出一把青鋼鐵劍連聲道：「來來來，讓我看看，再揮一劍，哪怕就是揮不出來，一下就行，一點點就行！」

冷無鋒接過跟他差不多高的青鋼劍，吃力地高高舉起。

一股帶著不屈不甘的劍意揮灑而出，看似堅忍，實則帶著睥睨天下的俯視之意，高傲如雪山青松，耐萬般苦難亦俯視芸芸眾生。

「好好好好，好啊，何等傲岸高潔，何等堅忍不屈，實乃君子劍意！」長劍道人狂喜而大笑，笑聲回蕩谷底，震得諸多修士耳鳴陣陣。

在眾人艷羨、震驚、讚歎甚至嫉妒的目光中，冷無鋒卻是無比失落，因為他知道這劍意不是自己所出，而是自己從來都比不上的那人留下的，難怪揚眉會認他為主。

不過，自己就不見得會比他差！還沒修鍊呢，待到日後，孰高孰低還有的分！

冷無鋒安慰自己一番，咬著牙跟自己說不要哭。

但是冷狗蛋真的要哭了，只覺得自己幾百年都白活了，一輩子沒比得上那人。

小童子稚嫩的面孔上雙眼紅彤彤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可憐兮兮。

「好好好，好孩子。」長劍道人撫摸著冷無鋒的腦袋，抬手替他擦了擦懸在下巴上的淚滴。

「咱們不哭，咱們才不是廢人，咱們以後就是堂堂劍仙！什麼狗屁道宗符宗什麼妖魔鬼怪見著咱們都繞道走！」

「你小子可願意入我御劍宗？」

冷無鋒深吸一口氣道：「願意！」

「好，仙緣殿咱們也不用去了，等到三日後其他弟子都選好了，咱們就一起離開。」

「弟子遵命。敢問如何稱呼仙長？」

「你叫我聶真人便是。」

真人者，金丹入腹。聶真人便是金丹修士，和冷無鋒前世修為一個大境界。

「聶真人好。」

「唉，咱們先去殿里等候，那裡清靜可要舒服許多。」

「是。」

一路站在聶真人的雲朵上，來到山巔一座依山而建的巍峨大殿內。

殿後有山泉瀑布，鳥語花香，青藤纏繞出一處休息的小築，冷無鋒抱著揚眉劍老老實實地待在亭子里喝茶。

無論是周圍的牆柱還是地板屋檐都是一株不知道多少年月的老藤長成，在裡面坐著心神都格外安寧下來。

「無鋒啊，你為什麼總抱著一塊凡鐵呢？」聶真人喝了一口茶，好奇問道。

「…我也不省的為什麼，反正就是喜歡它。」

「哦？」聶真人眉梢微揚，「劍心有靈嗎？那你是在哪撿到它的，有多少時日了？」

「在我們村後山，牛頭嶺，一處野地里，地里什麼都不長，就長著這個，撿了有兩月了。」

「牛頭嶺…」聶真人掐指一算，「唔，在古劍宗遺迹那邊，這麼說還真有可能是什麼寶物。」

冷無鋒往懷裡摟了摟，一雙大眼睛賊兮兮看了聶真人一眼。

聶真人失笑道：「你呀，雖然劍修愛劍如命，你這還沒修鍊呢就這麼喜歡它。」

「再說，我堂堂真人可能會搶你東西嗎？你這銹鐵條怕是都放了千載風吹雨打，早已靈氣全無，就是送給我，我也瞧不上！」

聶真人哼哼幾聲，忍不住又瞄了幾眼，也許這古物真的有神異之處呢？

他不是貪圖寶物，純粹就是戀劍如痴，看見好劍總想見識一下並無搶奪之意。

「要不，你給我瞧瞧，我幫你看看它有沒有特別的地方啊？」聶真人哄小孩的語氣根本藏不住他的饞意。

「……」

冷無鋒只好又遞給他看。

聶真人拿著仔細把玩一會，嘟嘟囔囔的，「揚眉……名字倒是不錯。」

「喏，還你。」有些神劍就是非主人不可顯靈，這在聶真人的意料之中。

冷無鋒剛拿著劍，只覺得掌心一熱，手背上頓時浮現一隻醜陋小劍的紋樣。

他頓時就傻了眼，這劍修怎麼……

「嘿嘿嘿，我幫你把它綁你魂魄上了，怎麼樣？」

怎麼樣了個尼瑪啊啊啊啊！

劍修一輩子就綁這麼一把劍，特么給老子綁一把已經認主的劍還玩不玩啦？還能不能活人啦？嘛的夭壽啊！啊啊啊啊！

冷無鋒面色慘白。

「嘿，你這娃娃還不知道天高地厚，你這劍確實是好東西。以我金丹劍氣都絲毫不能破壞，當初肯定是一把神兵。」

「既然是神兵那肯定要早早揣自己懷裡，不然別人給你奪去了，豈不是失了天大機緣？而且你看它現在可收可放，不佔地方多好！」

「待你日後修鍊，自然可以使他褪去銹跡，重見天日！」

越見青「……」

冷無鋒「……」

「等我日後重見天日，定要削得這蠢貨褪去愚痴。」越見青冷哼道。

冷無鋒更是快昏過去了，他以後還怎麼辦，怎麼修鍊劍法怎麼磨礪劍心？

聶真人只當他是沒見過仙人手段，還在吃驚，便笑眯眯地吃起茶，絲毫不知自己闖了禍事。

冷無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去想那破事，船到橋頭自然直，日後的事，既然現在解決不了那就日後再說。

等了三日，冷無鋒在聶真人的指引下先修行了基礎引氣訣，整個修鍊過程無比順暢沒有遇到絲毫問題，聶真人直誇他是天才。

開玩笑，這引氣訣他當年問了三百遍，每個細節彎彎繞繞的都弄的明明白白，他在法訣這些方面恐怕比眼前的金丹真人還要精通。

「無鋒啊，今日所有弟子都已經到齊，待會我們去殿里看看那些老牛鼻子說些廢話，待會就能走了。」

「是，真人。」

「嗯，現在先隨我走。」

二人一路穿過繁花小徑，輾轉迴廊，來到一寬闊大殿內，殿上牌匾寫著仙緣二字。

聶真人入殿後位居上座，冷無鋒隨立一旁。

只見殿內數十孩童正緊張地看著座上的仙人們。

一位紫袍道人宣道：「請眾仙宗選弟子。」

「按照規矩，今年依舊是我乾元宗先選，諸位道友多多包涵。」一位鶴氅真人起身笑道。

「應該的應該的。」

「乾元宗這次羅浮大比又是第一，自然是如此。」

「對對對。」

眾修士紛紛響應。

聶真人無動於衷。

「好，殿下童子都是精挑細選天賦上等的苗子，願來我乾元宗的先行一步。」

話一落音，數十童子大半都上前一步。

鶴氅真人微微一笑，翻手摸出一隻金色八卦小鍾。

「此乃我宗聖物，你們依次上前，若此鐘有所回應，可入我乾元。」

冷無鋒瞳孔一縮，他認得這鐘，這是萬劍宗書閣上的鎮魂鈴！

他手臂又開始微微顫抖，四處蔓延的血絲都匯聚成一股，直指鶴氅真人！

這說明鶴氅真人是當年血仇至親血脈，此人恐怕是要必殺無疑。

冷無鋒不知道這究竟是對是錯，千年延續的仇恨落到如今舉目皆敵，若說非他們之罪，可他們也享盡了犯錯的先人福澤，滅宗之禍彷彿昨日，時時想起仍心中泣血！

「你有心復仇，不若先行修鍊，多想無益。」越見青三天來頭一次跟他說話。

冷無鋒不語，他看了看大殿上的眾修士們，自己就彷彿一隻螻蟻，微若塵埃。

鶴氅真人抬手一揮，金色八卦小鍾便緩緩漂浮在第一個孩童面前，直到它徹底飄過去，都絲毫沒有異象，那小孩頓時露出失望之情。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直到第五個，小鍾才輕輕一閃，第五個小童便站出隊列，毫不掩飾驕傲之情。

一路下來，二三十人里挑出五個，隨後鶴氅真人又點了兩個天賦極佳的，心滿意足地收了鍾回去。

「下一個輪到我山海道。」一位白袍真人也抬手一摸，露出手裡一塊玉圭。

冷無鋒眼皮一抖，這是他萬劍宗長老殿供奉令牌。

……

「下一個我御劍宗。」聶真人話少動作快，抬手一點一柄普普通通的青鋼劍飛出，落在眾童子面前。

童子們面面相覷。

「誰能使出劍意？」

無人承應。

聶真人嘆口氣，召回青鋼劍又摸出一把流光四溢的小劍，按照慣例依次選人。

冷無鋒咽了咽喉嚨，這劍他熟，試煉塔的天無劍，能隨修士心意改變攻擊境界，內藏無數劍訣可以使出。

……

「下一個是我兮皿閣。」

一個黃袍道士摸出一塊青石。

「連磨劍石都不放過，真是一群牲口。」越見青看得直翻白眼。

…「下一個輪到朝岳門。」

黑袍修士拿起一塊赭色山岩。

「這不是堵地淵的界塞嗎？！」越見青怒道，「界塞拔了誰去堵地淵？拿他們人頭嗎？」

揚眉劍在冷無鋒魂魄里傳出陣陣嗡鳴。

「別急別急，萬一現在地淵已經沒了呢，都一千年了！」冷無鋒心中說道，生怕他暴起殺人，劍修什麼樣子他最清楚。

「下一個我雲山宗選弟子。」

這人手中浮現一團雲氣。

「這雲氣怎麼還是眼熟？」越見青只想殺人。

「好像是峰頂那團成精的雲霧，說是沾了師祖飛升仙氣，不少弟子都被它捉弄過。」冷無鋒心道。

「已經失了靈智了。」越見青嘆氣。

…………

接下來羅浮十宗有七個都拿著當年萬劍宗的寶物，其他三個墊底的宗門則是自家傳承之寶。

冷無鋒最為失落的不是自家宗門寶物盡入他人之手，而是御劍宗聶真人身上的一縷黑氣。

他之前就看見自己胳膊上有幾條黑色細線，還沒想出來什麼情況，今天眾寶齊現，聶真人身上一縷黑氣浮動讓冷無鋒看出了跟腳。

這是背誓冥氣，背棄宗門血誓后，就會有這麼一縷黑氣，世代相傳，沒有別的作用，目的就是讓所有人都看見你是個無信之徒的後人，修真界便不會有宗門錄用，絕你世代仙緣。

只是時過境遷，怕是沒人有門法能看得見這道氣了。

嘆氣歸嘆氣，除了這數十頂尖苗子他們要一一驗證，後面還有數百過了拜仙台但是不夠資格入殿的童子等著被瓜分呢。

冷無鋒還得跟著聶真人走。

來到殿外，數百童子整整齊齊地站在台階之下。

他們的心性明顯比殿內童子差上一籌，一見修士們出來便忍不住開始轟動，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肅靜！」紫袍道人聲如洪鐘，童子們頓時鴉雀無聲。

「請諸位拿出寶物，台下童子等十人一組，依次上前。」

眾真人們抬手放出之前檢測童子資質的寶物，十件神光奕奕的法寶輝光閃爍，引得一些童子小聲驚呼。

童子們在幾個道人的指揮下排好隊，依次上前，有的人引動了寶物，有的人失落大哭，很快在道人的訓斥下轉為低聲啜泣。

現場有些紛亂，但依舊有序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