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月婉還記得每年生辰,家中長輩便會為她操持一場生辰宴,生辰禮上,她收過無數禮物:珠寶首飾、綾羅綢緞、奇花異草……

每一樣禮物都能瞧出價值連城,可幾乎都不是她想要的,每回生辰一過,大多禮物都放進了庫房落了灰。

人大約就是這樣,旁人給的再是價值連城,若非想要的,皆是塵土。

她唯獨想要收到的禮物,大約只有一個人能給。

不論它價值幾何,是明珠是草芥皆是她心中的無價之寶。

月婉想,它只有李燕沉能給。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何時起,便愛跟在李燕沉身後跑。

大約是那一年入宮,那位溫柔似水的娘娘會輕輕地將她抱在懷中,告訴她,等她長大以後,便會嫁給燕沉哥哥,與他結成連理。

她不懂這話是何意,娘娘耐心同她解釋,這話的意思便是燕沉哥哥會一直屬於她。

她高興壞了,在她見過的人中,燕沉哥哥長得最好看,還比她高好多,她回回都要仰著頭同燕沉哥哥說話,一眼能看見他長長的猶如小扇子一般的睫毛,還有被睫毛遮擋下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就像是她見過的所有寶石中,最耀眼的那顆。

她喜歡跟在李燕沉身後跑,讓他能夠放緩腳步等等她,然後陪她玩鬧。

只是李燕沉總有做不完的事情,也或許是不耐同她玩鬧。

她老是追不上。

有時追著追著覺著委屈,便放聲大哭,哭的泣不成聲時,身前走的極快的李燕沉便會停下腳步。

他會皺著眉蹲下身,不耐煩的說著,「你怎麼老哭?」然後一邊拿出潔白無瑕,帶著淡淡香氣的手帕給她擦眼淚。

「你都不陪我玩。」她抽抽搭搭的說著話。

李燕沉便會耐著性子,陪著她玩上一刻鐘,之後便會腳步匆匆,不是趕去太極宮面聖,便是回東宮念書學藝,一日十二個時辰,與她玩耍的那一刻鐘,微不足道。

那一年,她五歲,而李燕沉九歲。

五歲的她什麼都不懂,只會追著李燕沉身後,讓他停下腳步陪著一起玩鬧。

九歲的李燕沉卻已經負重前行,並不厚重的肩膀負擔著什麼,她並不懂。

好像就是追著他的背影,慢慢的,人就長大了。

「你想說什麼?」

說話的人,聲音清冷淡漠,宛若與她不過陌生人而已。

月婉深吸了一口氣,將腦海中湧現的回憶狠狠壓下,此刻不是她懷念從前的時候。

她緩緩地向前走著,想要離對方更近一步,彷彿如此,眼中的李燕沉便會更加清晰,好像是她回憶中的那個李燕沉,又好像不一樣。

從前對她冷淡無奈。

如今卻是冷漠無視。

可月婉依舊開懷無比,笑彎了眼,又喚了他一聲,「子嵐哥哥。」

李燕沉垂下眼眸,不去看她的臉。

此處不知不覺間只剩下她們二人。

二人不再說話,安靜到輪椅上坐著的李燕沉都覺著安靜的過分了些,而抬眼看向眼前人。

月婉伸出握著玉佩的那隻手,在李燕沉眼前攤開,露出了玉佩的模樣,還有她掌心的紅痕。

李燕沉沉默著,他說不出是因為那枚玉佩,還是她手掌心上的紅痕,而覺著心中似有一根刺扎進。

月婉徐徐開口,說出了那句在她口中百轉千回過的話,「子嵐哥哥,我不願與你退親。」

李燕沉神色淡漠,讓人瞧不出他在想什麼。

月婉不氣餒,又道:「那年你說了要同我退親,雖然已經過去兩年,你可能覺著我們兩真的親事不作數了。」

她抿了抿唇,緩解著心中的緊張,「可我那時並沒有答應你。」

「而現在,我想要告訴你我的答案,我不願意,也不會答應與你退親。」

這個答案,藏在她心中已數年之久,每每夜深人靜,想起從前時,她總會想起那一年,李燕沉紅著眼告訴她,「日後你別再來找我,我同你的親事至此不再作數。」

她太過傷心,以至於想要開口反對,卻發覺自己啞了聲。她走出東宮的大門許久,才發現是因為她哭的太厲害,喉嚨都在顫抖。

那天,彷彿連天空都是灰色的。

而過了多年之後,她才明白,那日她應該大聲而又堅定的將想法告訴李燕沉,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同他退親。

而不是像個懦夫一般的逃離了東宮,逃離了李燕沉身邊。彷彿這樣,李燕沉說過的話就不存在一般。

李燕沉終於看向她,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一般,嘴角勾起淺淺笑意,說出來的話卻又冰冷絕情,「陸姑娘,你我何來的婚約?」

饒是知曉李燕沉或許會有這般的反應,在聽見這句話時,月婉心中卻依舊難受無比。

從前,她的子嵐哥哥雖然性子冷淡,可卻從來不會疏離的喚她一句陸姑娘。

她垂下的那隻手緊緊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卻並未覺著疼痛。

她想要鎮定冷靜的說話,一開口卻又帶著幾分難以抑制的委屈,「可是從我出生起,我們就有了婚約。」

「先帝親賜的玉佩,便是咱們的定親信物。」

「還有,還有當年在娘娘面前,你親口答應的,你會與我成親。」

李燕沉垂下了眼眸,面容平靜,「陸姑娘,你是同太子有婚約,不是與我。」可擱在黑漆扶手上的手指分明在微微顫抖。

見著眼前人因為他的話而淚珠搖搖欲墜,他的呼吸停滯了一瞬,卻很快恢復如常,疏離客氣道:「若無事,還請陸姑娘日後別再約我相見,這於你的名聲並無好處。」

「告辭。」

他留下輕飄飄的二字,轉動著輪椅就要轉身離去。

只是在轉身的一瞬間,冷靜瞬間崩塌。

工部專門為他製造的輕巧輪椅,此刻卻像是出了故障,難以推動。

往前的路還有很長,每一步似乎都能花光他的力氣。

這條路註定了要他一人前行。

身後靜悄悄的,他無聲地勾起嘴角,自嘲一笑。

只有輪子滾滾向前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前廣場上沉悶作響。

而後,他聽見身後之人朝他大喊,「燕沉哥哥!」

他神色一怔,手一頓,傳來一陣刺痛,低頭一看,他的手指被齒輪劃過,滲出了血絲。

他有多久沒有聽見過這個名字,他眯著眼仔細想著,終於想起,該是那年母親去世前抓住他的手哭喊著燕沉,直到再也不能喊出他的名字后,月婉便再也沒有這樣喊過他。

滿長安城裡,能喊他名字的,除了皇帝皇后,唯獨只她一人。

月婉一步一步朝他走近,最後又站在他的面前。

他抬眼之前想,興許月婉哭的滿臉都是淚。

可同他想的不一樣,從小就愛哭的小姑娘,此時此刻雖然紅著眼,眼中卻是一片清明。

從前,都是小姑娘仰頭看他。

而如今,卻是他要仰頭,才能看見對方的眼睛。

他就要張口讓月婉讓路時,月婉忽而蹲下,像是小時候每回耍賴要他哄那般看著他的眼睛,「燕沉哥哥,你將話聽我說完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月婉又快又急的說著話,「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燕沉哥哥。」

「你明明知道,我從小就喜歡追著你跑。」

「不是因為你是別人口中提到的,先帝為我賜婚的太子殿下,而是因為你是我的燕沉哥哥。」

月婉心頭越來越熱,彷彿是因為血液在沸騰,她說出來的話也帶著熱氣一般,「我喜歡的,只是你而已。」

「你明明都知道的。」

「你從來都比旁人聰明,你肯定知道的。」

李燕沉有許多身份,中宮嫡子,先帝親封的太子,如今的永安王。

每個身份,都尊貴無比。

可是月婉知道,從初相識那一刻起,李燕沉將摔倒的她抱起時,他便只是她的燕沉哥哥。

*

老夫人拿著那支上上籤,心情凝重無比,似有巨石壓著她喘不過氣來似的。

大夫人攙扶著她往客院去,打量著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母親,您可是覺著慈恩大師的解簽寓意不好?」

老夫人輕點了頭,卻又搖了搖頭,「是好,卻也不好。」

大夫人沒明白,明明求出的是一枚上上籤,簽文所述寓意也極好,婆婆卻在聽完慈恩大師的解簽之後,愁眉不展。

「簽文所述,陸姑娘本有多舛之相,可又因禍得福,天降機緣,命數貴不可言,妙哉妙哉。」

慈恩大師的話,如餘音繞梁,一直在老夫人耳邊不絕。

什麼叫天降機緣,貴不可言?

老夫人心中止不住的嘀咕,忽而驚詫道,難道她的小孫女真要嫁入東宮不成?

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快走。」

婆媳二人走到客院,沒瞧見月婉,只看見了陸侍郎。

老夫人急切問道:「持遠,婉兒何在?」

陸侍郎不急不忙扶著老夫人坐在樹下石凳上,「母親莫急,婉兒那丫頭貪玩,方才說要去摘幾個枇杷果來,給您嘗嘗鮮,等會兒便回來。」

陸侍郎不經意一瞥,看清了簽上所寫,心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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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寫完了第一次相見,好累。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既雲cc、嘿嘿嘿嘿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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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月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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