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

咫尺

夜色漸沉,池漾不忍心讓鄭雪柔太過奔波,最終還是說服了她,先把她送回家,然後再讓司機送自己回去。

因此,池漾到達酒店的時間比他們晚了一些。

她從前台拿過房卡之後上了樓。

回到房間之後,池漾這才想起自己的行李還沒拿。於是,她理所當然地給孟仲季打了電話,卻得知行李不在他那裡。

而是在——席硯卿那裡。

孟仲季:「當時是工作人員直接把行李拿上來了,席總監的房間離你比較近,所以放在他那裡了。」

池漾只好又給席硯卿打了電話,結果一直沒人接聽。

該不會是睡了吧?

想到這兒,她自然不好意思再打擾。

不過,還好住的是五星級酒店,各類洗漱用品一應俱全。

於是,池漾只好先洗澡,打算明天早上再去拿回行李箱。

至於席硯卿,他本來身體就有些疲乏,這又連著奔波好幾天,一進門他就感覺腦袋昏昏沉沉,所以就先洗了個熱水澡。

結果沒想到就這樣錯過了池漾的電話。

他本來是想著直接把行李箱送過去,又覺得大晚上的貿然去敲女生門不妥,於是只好給她回了個消息:【行李箱在我這裡,房間號711,你方便的時候,我給你送過去。】

等了一會兒沒得到回復,他又添一句:【我晚上睡得晚,不用怕打擾我。】

池漾洗好澡出來,看到席硯卿的回復時,最新的一條消息已經是半個小時前。

她一邊擦著頭髮一邊回:【席總監,您睡了嗎?】

席硯卿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倚著沙發不知道撐了多久,終於等來了手機「叮」的一聲。

他趕忙回復:【沒】。

隨即又接上了一句:【我現在給你送過去?】

池漾:【我在你房間門口。】

看到這兒,席硯卿蹭的一聲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瞬間感覺頭也不沉了,利落地拿起行李箱就往門外走。

打開門一看,池漾就站在門外。

或許是沒想到他的速度能這麼快,以至於當門突然從裡面被打開的時候,池漾的眼神還停留在手機上。

於是當她抬頭看向席硯卿的時候,眼睛里裹挾了一層恰如其分的茫然。

她剛洗完澡,渾身上下被一層氤氳的水汽包裹著。白皙的臉頰微微泛著紅暈,還沒徹底吹乾的發尾自然而然地垂在肩側,與白天的感覺不同,現在是另一種美感——完完全全放下戒備后的一種柔軟,清純無害。

席硯卿第一次見她這個樣子,一時間怔在原地。

還是池漾先開的口:「麻煩您了。」

席硯卿這才回過神來,把行李遞給她。

可能是有點恍惚,在遞的過程中,兩個人的手掌不小心碰到了彼此。

席硯卿感覺手掌忽然一冰,微微蹙了下眉,心想她這個樣子應該是剛洗完澡,可是為什麼,手依然這麼涼。

池漾則相反,手掌感受到的是一陣灼燙。

不是熱,而是灼燙。

她再抬頭看席硯卿的臉,感覺到他的臉色確實比白天里要紅一些。

幾乎是瞬間,池漾便能肯定,席硯卿在發燒。

於是她也沒多想,完全是下意識地抬起右手,用手背去觸碰了下他的額頭,想試試他的體溫,「你是不是發燒了?」

果不其然,他額頭的溫度比手還燙。

席硯卿毫無防備地,感受到額頭傳來的一陣涼意,持續好久的滾燙撞上突如其來的涼,他略感不適,出於本能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看到他這個小動作,池漾對自己的莽撞有些愧疚。

但比愧疚更強烈的,是她進一步確定他在發燒,而且溫度還不低。

於是她也顧不上什麼行李不行李的了,心急火燎地推著席硯卿往房間里走。

看他在沙發上坐定之後,池漾忽然俯身,把自己的額頭對上了他的。

席硯卿被這樣的近距離接觸徹徹底底地驚到。

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和氣息都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他忽然感覺自己的體溫又飆升了幾度。

「你這肯定是發燒了?」池漾全然不知他的旖旎心思,確定過他的溫度之後就迅速直起了身子,一路小跑地往外走,「我去幫你叫醫生。」

席硯卿看天色已晚,不想耽誤她休息,語速極快地叫住她:「池律師,這不是在國內,哪那麼方便啊。還有,這附近沒醫院,我不想折騰了,等會兒叫前台拿些退燒藥就行了。」

聽了這話,池漾這才意識到他們身處何方,一股挫敗感襲上她的心頭。

席硯卿聽到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對他說:「國外的退燒藥不一定適合你的體質。」

「嗯......」池漾拖長尾音,「我出差都會帶一些常用藥,裡面有退燒藥,我給你拿過來,你看看以前吃過沒有。」

還沒等席硯卿回答,池漾就跑到行李箱前,長腿一伸,利落地把行李箱放倒,開始找退燒藥。

她行李箱里的東西擺放得整齊有序,幾乎不費什麼時間就找到了。

緊接著,她拿著退燒藥一溜小跑到客廳,問他:「這個葯,你以前吃過沒?」

席硯卿看她跑來跑去的樣子,感覺心裡缺的那一塊兒,瞬間被填得滿滿當當的。

他點了點頭。

「吃完沒什麼不良反應吧?」

「沒有。」

聽到這個回答,池漾微蹙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叮囑道:「那你先去床上躺著休息會兒。我去燒些開水,然後再給你拿幾個退燒貼,你放心,很快就會退燒的。」

說完就自顧自地忙活起來了。

席硯卿忽然叫住她:「池律師。」

池漾應聲回眸。

「那我就把我交給你了,」席硯卿眼底笑意更深一層,一語雙關地問,「可以嗎?」

說不清是何種心理作祟,池漾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語氣很篤定:「可以。」

窗外月色柔和,池漾永遠都不會知道——

她說這話時,眼裡是有光的。

-

其實,席硯卿之所以這麼問,不是因為不信任,只是想用開玩笑的口氣,讓她別那麼緊張。就發個燒而已,人體正常排毒過程,又不是中毒了。

結果,當他看到她回過頭來,看到她一本正經地對他說「可以」的時候,他才覺得,或許他是真的中了毒。

池漾也不清楚自己是哪裡來的底氣,就這樣接下了他的話茬。

等到她回過神去燒水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臉頰有點燙。再去回味席硯卿剛才的那句問話,她才發現其實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

雖然池漾知道他沒有多餘的意思,但她不得不承認,那一刻的怦然,是生動又真實的。

「水滿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於寂靜的夜色中悄然響起,拉回她肆意紛飛的思緒。

池漾回眸,看到席硯卿正斜倚著廚房門,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笑。

像是隱秘心事被人戳穿,她輕咳了一聲,不自然地垂下眼去,趕在水徹底漫出來之前,關上了飲水機上的按鈕。

席硯卿捕捉到她的慌亂,卻沒有戳破:「其實飲水機可以燒水的,按一下左邊第二個按鈕就行。」

池漾點點頭:「我知道,可是這樣燒比較快。」

她說話的時間,已經把燒水壺的插頭插進了插座。

席硯卿看著她手裡那個白色的容器,不太像是酒店裡的,問她:「這個是什麼?」

池漾看著她剛才從行李箱里拿出來的東西,解釋道:「這個是我自己帶的攜帶型燒水壺,我擔心酒店的不衛生。」

話音剛落,池漾又覺得,這都什麼鬼邏輯!

是人家要喝水,又不是自己要喝水,個人物品的乾淨程度和五星級酒店的清潔標準比起來,怎麼看都是後者比較讓人信賴吧。

更何況,她不過就是席硯卿請來的律師,怎麼看都是她多此一舉了。

她也是納悶了,自己怎麼就拿的這麼順手呢?

感覺到不妥之後,池漾趕忙說:「要不還是用飲水機吧,應該也不會太慢。」

說完正準備拔下插頭。

席硯卿卻忽然走上前,按住了她伸出去的手。

他動作很快,一下子把她大半個身子都罩在了自己的身影下,低沉著嗓音開口:「我想用這個。」

說話的時候,他的氣息悉數縈繞在她身側,溫和清爽,乾淨到純粹。

這距離太近,池漾感覺自己的肩頸線瞬間就繃緊了,剛才儘力掩飾的慌張在此刻顯得有些欲蓋彌彰。

席硯卿低頭看她輕顫的眉睫,嘴角不自覺上揚了幾個弧度。

池漾儘力平復了一下心緒,繼續道:「席總監,你先去休息吧,我等會兒把葯給你送過去。」

說完又添一句,語氣極為認真:「我外公是醫生,我從小耳濡目染,所以是有經驗的。剛才我又重新看了一遍說明書,這個葯為中藥合成藥,副作用較小。再加上你以前吃過,所以是很保險的方案,我不會在你身上冒險,你放心。」

席硯卿看她認真解釋的樣子,驀然失笑。

小姑娘想的太周到,哪怕是做好事,首先考慮到的還是別人。

跟白天那個不會直接替那對母子買單,反倒是想辦法把善意藏在暗處的小姑娘,一模一樣。

席硯卿當然沒走開,把她一個人晾在這兒這種事,他可捨不得做。

「今天在機場,你遞給服務員的紙條上寫的什麼?」

「紙條?」池漾音調稍揚。

她本以為席硯卿只是路過餐廳看到她了來打個招呼,結果沒想到他連她遞紙條的過程都看到了,她輕斂眉眼,一字一句地解釋:「就寫了一個句子,說他們是幸運顧客可以免單,單我來買。剩下的都是服務員自由發揮的,他演技還挺好的。」

席硯卿看著她,覺得她這個樣子莫名乖巧。

其實池漾不是完全柔和的長相,五官清晰,側臉線條極為明顯,天生一副美人骨。

此時頭頂燈光柔和,她素麵朝天,未施任何粉黛,膚色如月光般白凈;纖長卷翹的睫毛下,掩映著一雙內勾外翹的眼睛,一顆棕色小痣點綴在下眼瞼,為這張臉添了絲媚態;鼻型高聳,人中溝低淺,唇色不點而絳。

天生一副美人骨,又配了一副好皮囊。

他近距離地端詳著她的臉,然後鬼迷心竅般,手指突然癢了癢。

燒水壺確實效率很高,兩三句話的功夫已經響起了沸騰的前奏。席硯卿這才回過神來,饒有興緻地繼續問她:「為什麼不直接幫他們?」

「直接幫他們,他們不會接受的。」

「嗯?」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沒有任何負擔地,接受別人的善意。」

池漾話音剛落,水就咕嘟咕嘟地沸騰起來了,自然截斷了這個話題。

她本來還想給他兌溫水,席硯卿卻說不用,他可以自己來。

於是池漾就離開廚房來到了客廳,她坐在沙發上,耐心至極地把膠囊從鋁箔板上摳出來,又耐心至極地把退燒貼拆開。

席硯卿兌好了兩杯溫水,才離開廚房。

廚房和客廳分別位於玄關的兩側,池漾的行李箱就散在玄關處。

席硯卿經過的時候,沒忍住往裡面看了一眼。

規矩整潔的收納袋中,那個佔據了箱子四分之一的玩偶看起來格外顯眼。

他偷笑一聲,一邊朝她走近一邊問道:「池律師是喜歡看動漫嗎?」

池漾注意力都在葯上,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為什麼會這麼問,鼻尖溢出一個:「嗯?」

席硯卿在她身邊坐下,把溫水放在她面前,笑說:「你箱子里那個玩偶太顯眼了。」

池漾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行李箱敞開著,裡面有一隻黃橙橙的皮卡丘。

她不自然地撫了撫額頭,有點兒不好意思。

席硯卿讀心功力相當了得:「我不會因為這個覺得池律師不專業的,工作和生活本來就是兩個分支。」

池漾也不知該怎麼回答,總不能說她都二十多歲了,但是不抱著玩偶根本睡不著吧。

席硯卿也沒非要追究個答案,只是默默看著她笑。

池漾趕緊把葯整理好,遞到他面前,「先把這個吃了吧。」

席硯卿從她手中接過葯,二話不說就喝了下去。

「這個是退燒貼,你應該會用吧?不過每隔幾個小時最好換一次,嗯......」池漾手指抵唇,似乎是在思考對策,「要不你定個鬧鐘,或者叫個客房服務,讓他們準時提醒你一下?」

席硯卿聽著她的解決方案,無人可窺見的內心裡,竟升騰起一股貪婪的念想。

隨即壓抑在內心的更深處。

他點點頭,說好。

「現在應該沒問題了,那席總監好好休息,」池漾邊說邊起身,臨了又叮囑一句,「對了,晚上藥效發揮作用時會發汗,不要踢被子。」

聽了這句話,席硯卿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了,看著她將要離開的身影,多問了一句:「那我要是踢了呢?」

那你會留下來陪我嗎?

池漾:「啊?」

這讓她怎麼回答。

席硯卿看她愣神的樣子,淡漠一笑:「我開玩笑的。」

池漾:「哦。」

席硯卿趁勢起身,走到玄關處替她把行李箱合上,遞給她。

池漾這才想起她還沒說句感謝:「謝謝席總監幫我拿行李,麻煩你了。」

「沒關係,要不是你,我也不能被照顧得這麼周到。」

池漾不好意思地笑笑,輕聲回了句舉手之勞。

席硯卿幫她拿著行李往外走。

其實他和池漾的房間是正對門,直線距離只有一個過道。

席硯卿套路滿滿,明知故問道:「你就住在對面嗎?」

「嗯。」

「那我們還真是挺有緣的。」

聞言,池漾腳步卻驀地一怔,想起他們最初在機場的那場偶遇。

這麼想來,他們好像不僅是有緣分,而且還是緣分頗深。

她其實好幾次都想問問席硯卿,還記不記得他們之前在機場見過,可是一直都沒能問出口。

不過現在,她感覺或許是個好時機。

「席總監,」池漾忽然轉過身來,可是要問的話在嘴邊徘徊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沒事,我就是提醒你一下,明天上午沒有工作安排,你可以好好睡一覺。」

「你也是,好好休息。」

他聲音里有一種低沉的溫柔,回落在空蕩蕩的走廊里,蒙上了一層自帶回憶特效的混響,如同漲起的潮水,悄無聲息地漫過,她封閉已久的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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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硯卿:她擔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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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掠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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