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盟

邀盟

茂彥氣得臉色發白,抬起頭來,發覺營帳上站著一名身披黑色大氅的中年男子,當即怒喝:「你是個什麼東西,膽敢擅闖我軍!」

中年男子俯首冷哼一聲,眼神凌厲如刀,輕抖袍袖,撒下大把折斷的箭矢:「晚輩便該有個晚輩的樣子,憑爾等這般傲慢無禮,我可殺你一百次!」

羅蒂處事較茂彥穩妥許多,儘管心有諸多不悅,在摸不清對方來路的情況下,只不冷不熱地道:「閣下內力深厚至極,老朽佩服,不知如何稱呼?」

中年男子一躍而下,身法快似迅雷,落地下來,點塵不驚:「我乃逆天盟蕭瑞坤也!」

逆天盟反叛朝廷的聲勢遍傳九州,茂彥即使深居漠北,也對蕭瑞坤其人有所聽聞。他知先前是誤會一場,遂舉手揮退聞訊而至的衛兵:「我道是朝廷派來議和的鷹犬,豈料征王大駕光臨,多有得罪。」

蕭瑞坤淡淡掃一眼羅蒂,對茂彥笑道:「將軍客氣了,若非有要事相商,蕭某也不會貿然叨擾。」

茂彥點頭會意,和羅蒂耳語幾句,便單獨邀蕭瑞坤入自己營帳就座,道:「這裡沒有別人,征王請講吧。」

蕭瑞坤一挑眉,道:「將軍是難得的爽快人,蕭某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懇請貴城放棄此必敗之戰,改與逆天盟協作,大家同仇敵愾,各得所求,豈不甚好?」

茂彥面露慍色,重重一拍座椅扶手,道:「蕭瑞坤!我敬你是一派領袖,方以禮相待,可如今大戰在即,你竟一再惡言詛咒,實在欺人太甚!」

蕭瑞坤對他的激烈反應絲毫不以為杵,反而悠閑地眯起眼:「蕭某孤身前來貴城軍營,全出於好意,將軍萬萬不要誤會。裕朝眼下雖然氣數將盡,但還有仙蹤島的林寒曦在一旁鼎力相助,林情若魚的計謀厲害將軍想必已在孤城見識過了,她大哥的能耐則更甚一籌啊。」

茂彥低頭沉思片刻,忽爾冷冷地道:「林家人不過比常人懂得算計罷了,我孤城男兒素以能騎善射著稱,管他使出什麼狡詐伎倆,一概不消理會,拿下區區國都根本不在話下,無須勞征王費心!」

蕭瑞坤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個結果,不等對方開口送客,便淡然地一拱手,起身邁步出營。他將帳簾掀起一半時,卻緩緩回首過來,身形在逆光的照射下顯得尤其高大。

「你若兵敗,可到太平州投靠我的義子蕭離宸……」

茂彥隱約聽到這麼一句,猛的從座椅上彈起,追出帳外,但映入眼帘的唯有白的刺眼的雪光而已。

「我是不可能敗的!」他低聲嘶吼,緊緊捏起拳頭,骨節因用力過度而發出「格格」的響動。

這次大雪持續的時間比所有人想象的都長,及至第三天早晨才完全停止,極目望去,空曠的平野間蒼茫無限,一片純白,彷彿容不下其他任何色彩。

情若魚當然沒有來,於是孤城出征的號角很快被吹起了。

羅蒂仍然反對與裕朝正面為敵,可怎麼也阻止不了一意孤行的茂彥,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軍隊隱於濃霧背後。

厚重的積雪被前方馬蹄踏的結結實實,直集成一層堅冰,茂彥下令讓全軍放慢速度,小心前行,倒也沒有人馬滑摔。儘管如此,真正的問題還是在半個時辰后出現了。

「啊,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我也是,我也是……眼睛好難受啊……」

「一定是這些狡猾的中原人動了什麼手腳,我們都被弄瞎了!」

相距國都不過五里,有人開始察覺到視力有異,驚慌的叫嚷立刻引來大片附和聲與猜疑。這群自小長在大漠的騎兵並不知道自己患上了雪地里易得的雪盲症,紛紛揉著紅腫的眼睛,叫苦不迭。茂彥本身也是雙目發脹,流淚不止,他咬牙強忍痛楚,大聲喝令,然那隻言片語如何能安定的了大亂的軍心?

便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長串「沙沙」的響動,茂彥暗呼不妙,朦朧中看見裕朝羽林軍浩浩蕩蕩地往這邊靠近,一顆心涼到了極點。

這些兇悍驍勇的狼族男兒、能騎善射的孤城戰士,竟因為一場不經意的雪,盲了瞄準敵人的眼、斷了飛馳衝鋒的腳,莫說策馬御弓,就連基本的防禦能力都失去了——難道他們今日真的要全軍葬送在異國他鄉么?

情若魚居高立於離會戰處不遠的一座小山上,俯視雪地里身陷敵陣、奮力拚殺的茂彥,唇邊勾勒出一絲惋惜,似是對他隔空說話:「將軍是赫連城主生前最為器重的屬下,倘若他泉下有知,必定對你失望的很。作戰須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這三者你一樣也沒有佔據,還自持孤城箭術天下第一,倨傲對敵,焉有不敗的道理?只盼大哥能聽我信上所勸,放你們一條生路。」

林寒曦明顯在這件事上依順了她,並未對敵方痛下殺手,周旋幾番,便故意在西南方向開了個不起眼的小口,任茂彥等一眾騎兵突圍出去。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

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北風其喈,雨雪其霏。

惠而好我,攜手同歸。

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雖然逃的有些倉皇狼狽,以致對漠北孤城的赫赫英名有所折損,總歸保全了茂彥的性命,也算是報答了當年赫連丹楓殞命贈沙王之淚的恩情……

直等到孤城殘兵徹底脫困,情若魚才微微一笑,提起裙裾,意欲離去,哪知身旁一叢枯枝后發出一聲綿長而悲戚的嘆息來:「放虎歸山終是患,他這一去,總會捲土重來,日後裕華必會為其所擾啊!」

誰在那裡?情若魚心生疑惑,悄悄走過去,正要一探究竟,那枯枝卻被對方搶先撥開了。

仍是那一襲寬大的黑紗織袍,仍是那一張可怖詭異的鬼面具,哀傷之眼就這麼靜靜地站在她面前,額前碎發被風拂起,露出了無比悲戚的眼睛。

不是要兩相忘么,緣何在這短短几日內重逢了?情若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和他默默對視。

哀傷之眼大概是受不了如此尷尬的氣氛,一伸手竟將鬼面具摘了下來。

情若魚對他的真實樣貌期待已久,這會子不由又是歡喜,又是緊張。但當那張面具完全脫離它主人的臉龐時,她卻是連連搖頭,不可思議地以手掩口,心內兀自喃喃:「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魂不歸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魂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