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識君

不識君

面具后的男子年逾五旬,歲月的沉淪擋不住原本俊朗的面目,神情中還帶著幾分不可一世的傲氣。可情若魚無論如何都無法把這人和從前的哀傷之眼聯繫到一起,總覺得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心內對他只有敬仰,而無一絲愛慕之情。

哀傷之眼看著情若魚,歪了歪頭,彷彿在極力回想什麼,許久才恍然大悟地道:「你是若兒?」

他聲音一如既往的深沉,目光一如既往的滄桑悲哀,但顯然對眼前人並不熟悉。

「嗯……」情若魚不由一陣失落——那陌生的神情絕非做作虛偽,他竟真的做到了太上忘情么?

「果然時間荏苒,日月如梭啊!」哀傷之眼感慨著,忽然轉而發問,「冷浚近來可好?」

情若魚意外至極,道:「浚哥哥應該還在無瑕谷,前輩怎麼無緣無故地問起他來?」

哀傷之眼笑了笑,道:「冷浚是我的兒子,我打探他近況很奇怪么?」

此人竟然就是冷洵柝本尊!

情若魚聞言大驚失色,道:「我從前問你是不是姓冷,你明明否認了啊!」

冷洵柝也滿腹不解:「咦?在今日之前我未曾與你說過話,哪裡來的從前?」

情若魚急的直跺腳:「你是失憶了不成?忘斷崖上你還救了我的命呢!」

「那絕無可能。」冷洵柝笑著搖頭,如長輩一般將手放在她頭頂,按她身高比劃到自己肩下,「我隱退了大半輩子,今生不過見你三次而已,卻次次記憶清晰——第一次,浚兒在林府突生惡疾,我被迫半夜現身替他診治,不慎和昭茹夫人打了個照面,當時你就在她懷中,不哭不鬧,兩隻眼睛只盯著我瞧,亮的像是黑夜中的星火,煞是好看;第二次,我們在街邊偶遇,你已長成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模樣像極了你那早逝的姑姑……」

情若魚忍不住打斷他:「怪不得我依稀聽到你說了一句『是她……不是她』,原來指的就是這個。那還有第三次呢?」

冷洵柝挪開手,目光若有所思移向遠處:「你這聰明丫頭怎麼犯糊塗了?第三次就是現在啊。」

情若魚一怔,苦笑道:「我見你可遠遠不止這三次。如果不是你,怎麼會有人身形打扮與你那般相似?」

冷洵柝沉吟片刻,自言自語地道:「莫非是他?」

情若魚知道以往傾慕的那個「哀傷之眼」可能另有其人,忙地追問:「誰?」

冷洵柝為難地偏過頭,道:「這要牽扯到許多往事,我不想再提。」

情若魚生怕他一溜煙逃了,趕緊拉住他寬大的衣袂,央求道:「冷叔叔,你就告訴我吧!」

冷洵柝無奈地回首,本想使個巧計擺脫她糾纏,怎料只與那對深似幽潭、明如秋水的剪瞳對視一眼,便念及故人,再不忍棄之不理。他咬咬牙道:「丫頭,我知道你和浚兒的母親極其親近,所以你須得起個誓,保證不把接下來聽到的事情向她透露分毫。」

情若魚稍稍遲疑,跪地立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倘若我林情若魚失信於劍尊冷洵柝前輩,便叫我永世不得超生、死無葬身……」

「罷了罷了,能守住秘密就好,方才誓言太毒——不算!」還未說完,冷洵柝已然聽不下耳,忙地扶她起身,「唉,你豈止是容貌像你姑姑,就連性子都是一模一樣啊!不好不好,一點也不好!」

情若魚拍拍裙上塵雪,抿嘴笑道:「可惜冷前輩偏就喜歡我姑姑這樣的不好,卻不喜歡花阿姨那樣的好。」

「你……」冷洵柝驚的倒抽一口涼氣,「你怎麼會知道我和她的事?」

「單騎橫行千里漠,險闖孤城萬丈箭,不惜死,為紅顏!折盡英姿無一顧,青絲朝暮遍成雪。渡紅塵,猛回神,空寂寥,嘆無緣……」情若魚手指有節奏地曲張,彈落枯枝上的積雪,輕聲吟唱。

冷洵柝這個名字已經在漠北孤城的傳聞里妖魔化了,雖然羅蒂訴說那件事時盡量掩飾住了自己的真實情緒,她仍能他眼神從中讀出敬畏和恐懼。

「是,我愛她,為她可以連命都不要。」冷洵柝垂下頭,任銀髮絲絲滑落,遮住凄滄的眼眸,「丫頭,你知道么?我從小不愛定在一個地方,情願到處漂泊闖蕩。但是一見蕊兒,我就能忍下這念頭,老老實實在仙蹤島紮根,陪伴她、照顧她。而蕊兒對我也是情深意重,至死不渝。」

「我終於明白了,姑姑的心上人就是你。」情若魚長嘆一聲,「既然你們兩情相悅,你怎麼還在外面另娶……娶了花阿姨呢?」

冷洵柝黯然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以我那等卑微身份,島主怎麼肯將愛女許配給我?他得知我們要好,十分惱怒,面上卻不動半分聲色,悄悄地把我遣去滇西無瑕谷學藝,我就這麼拜在了段醫王門下。」

一陣陰風吹來,情若魚心內發虛,渾身不由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雖然段太歲是自然猝歿,但終究和她脫不開關係啊!

冷洵柝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全然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繼續道:「不多久苗疆起了疫病,師父擔心疫情蔓延,派我外出行醫就診,我便在此途中遇上了女扮男裝的曼羅,並和她結伴同行……想不到,這一切巧合都是花封喉的圈套!他先騙曼羅引我越過渡眠嶺的疆界,隨即以此為由,率眾苗民合力攻殺於我。」

「嗯,花封喉一向詭計多端,他手上那支隕月蝠杖更不容小覷。」情若魚深有同感地點點頭。

冷洵柝兩掌輕合,道:「不錯,隕月蝠杖確是一件難得的奇兵!但我當時年輕氣盛,哪知道那怪形兵器就是妖蠱門五寶之首?我和花封喉斗得激烈,一不留神給杖上赤眼綠蝠咬破了手,中毒暈眩后就被關進了蠆牢。曼羅雖是毒門中人,卻很瞧不慣她哥哥的卑鄙手段,暗地裡常來和我聊天,對我照顧有加。蠆牢里暗無天日的生活著實無趣,我又太過思念蕊兒,便總忍不住向曼羅提起她。」

情若魚活動一下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指,道:「你一定沒看出來花阿姨對你的心思。」

冷洵柝嘆道:「若是一早能看出來,我無論如何不會再和她多說半句話,寧願死在蠆牢的毒蟲之中,也不至像現在這樣遺憾終生。」

情若魚默默地低下頭。冷洵柝那般的俠士,自不會拋棄一個為救他而與家族反目的善良女子,可是愛情在道義面前,就該如此卑微、如此被犧牲么?

「後來,我帶著曼羅回無瑕谷,師父問清了緣由,倒不曾責怪我什麼,只替我們完了婚。從那時起,我的心幾乎是死了。因我身中蝠杖蠱毒,曼羅又唯恐花封喉來無瑕谷尋釁,我們二人唯有退居天羅峰。就這樣過了一年多,有一日,我實在忍受不了對蕊兒的思念,在峰頂按仙蹤島的布置仿造了一座竹樓小院,成日喝得酩酊大醉,幻想和她在一起的光景。到了春天,小院所有的花都開了,萬花叢中,我看見了那張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臉……那不是幻覺,真的是蕊兒本人——她竟然瞞著島主來滇西找我!我想她想到癲狂,心潮重新澎湃起來,歡喜的什麼都不顧了!就是那晚,我做了最最不可饒恕、最最該死的事……」冷洵柝目光驀然抬起,話音飄在雪澤中,字字皆是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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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中的劍尊大人終於正式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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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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