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籌

握籌

由於兵臨城下,國都城門牢牢緊閉。黑蛇站在城樓居高眺望一眼,便被對方軍隊兇悍的氣勢駭得縮回頭去,小心翼翼地向主子發問:「王爺,咱們該如何是好啊?」

楊律賢半躺於寬大的座椅,頎長的身子裹在一團黑貂裘皮袍子里,雙腿高高架起,越發顯得慵懶,哪像是被強敵逼入絕境的人?他起手為自己斟了一杯葡萄酒,喃喃道:「瑾兒出發有七日了吧,也不知尋沒尋到她……」

「尋到如何,沒尋到又如何?你還真打算把若兒送到戎狄的軍營去不成!」女牆邊,黑鳳旗下,一襲碧衫的林寒曦雙臂抱懷,冷冷地斜睨著楊律賢,「那漠北孤城的騎兵雖厲害,我手下的羽林軍卻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你我二人親自出城應戰,豈會輸給他們?」

黑蛇聽得他話帶怒氣,忙替主子分辯:「大公子此言差矣,羽林軍乃是保護皇宮的精銳,若出動自然能穩操勝券。但這漠北孤城勢力非同小可,他們的鐵騎兵兇悍至極,神射手百發百中,與之交鋒必要撼動國本,屆時逆天盟乘機反叛起來,恐怕……」

「混賬!這點淺顯的道理大公子會不知道?要你多話!」楊律賢不等黑蛇說完,抬頭呵斥,轉而站起身,對林寒曦撇嘴一笑,遞過酒壺,「大哥休要見怪,這奴才不過是聽到了朝中一些閑言碎語,便在此搬弄,回頭我定好好懲治他。」

林寒曦伸手一擋,將酒壺推回給他:「如果連侯丞相和邵將軍兩位重臣的進諫也算閑言碎語,那麼林某更是人微言輕,經受不起王爺抬愛了!」

楊律賢臉色頗為尷尬,賠笑道:「大哥說的哪裡話,咱們是一家人,那些個外臣怎能和你相提並論?」

林寒曦冷哼一聲,道:「既然還算是自家人,那好,我在此就把話給你挑明了——不管若兒先前再怎麼無理取鬧,她始終是我父親的掌珠,莫說朝廷有能力對抗漠北孤城,哪怕要城破國亡了,也別想打她的主意!」

好強硬的態度!素聞林大公子為人溫潤可親,黑蛇卻半點沒能感受到,多瞧了那道碧影幾眼,他的雙腿甚至有些發軟了。

頓了半晌,楊律賢才悠悠地道:「我對若兒愛逾性命,怎麼可能用她換取國都的太平?我久拖不戰,任茂彥他們這般放肆,無非是為了請她回來,就算她千萬個不願幫我,總會心疼瑾兒的。我能和若兒相見一次,縱然死在沙場也無憾了!」

林寒曦一怔,只覺得這離帝位僅一步之遙的尊貴男子說不出的可憐,內心的憤怒轉瞬化作一腔憐憫,再不忍戳他痛處。

不多久,蒼鷹匆匆趕至,稟報:「小王爺到城郊了。」

楊律賢精神一振,喜道:「快派人迎接!」

約莫半個時辰后,風塵僕僕的楊瑾登上城樓,拜道:「孩兒給父王請安,給大舅舅問安。」

楊律賢見他孤身一人,還有些不死心,待了片刻,知道情若魚不曾一同前來,方失落地抬了抬手:「且起吧,你這些天辛苦了。」

「嘿嘿,可不是嘛,連母妃都說孩兒消瘦了許多,心疼的不行呢。」楊瑾摸摸下巴,嬉皮笑臉地起身。

林寒曦和楊律賢聞言一驚,異口同聲地道:「你找到她了,人在哪裡?」

楊瑾被他二人嚇了一跳,無奈地攤開雙臂:「我在忘斷崖山腳見著了母妃,不過和她相聚半日,便被打發回國都了。唉,你們問得忒奇怪了,母妃怎麼會隨我回來?萬一你們送她去敵軍大營該如何是好呢?」

楊律賢踉蹌兩下,搖頭長嘆一聲:「不回來也好,這樣她就更安全了。」

「忘斷崖?那地方離國都不算遠啊……依照若兒的性子,決不會為自己生死而棄國都安危於不顧,何況這次漠北孤城的復仇是她所招致。」林寒曦劍眉略斂,拉住楊瑾手臂,「瑾兒,你母妃是否另有交代?」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大舅舅。」楊瑾撇嘴一笑,從袖筒抽出一條絲帕,「母妃說您是行軍布陣的大行家,一看這個便知,其他的倒未多言。」

林寒曦接過絲帕,抬頭望了望天色,又瞥城外一眼,忽然大笑起來:「好一個『坐看青竹變瓊枝』,我算是服了那丫頭的退敵妙計!」

楊律賢在側旁細瞧那絲帕許久,卻見上面不過是斑斑點點的墨跡,半個字也沒有,不由一頭霧水地問道:「這寫的是什麼?怎麼就能退敵了?」

「這是仙蹤島的獨書密語,你自不會明白。」林寒曦按了按他肩頭,唇角掛起一抹自信的淺笑,「放心吧,漠北孤城不出三天就要鳴金收兵了。」

就在當夜,原來還有些回暖的氣溫急驟下降,漫天更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次日早晨,國都內外便是白茫茫的一片,銀裝素裹,煞是好看。駐守的裕朝士兵多是北方人,對此早習以為常。而茂彥麾下的十萬騎兵自小生長在乾旱的大漠,來到國都已很是新奇,現下這場大雪更讓他們眼前一亮,平日里兇悍健壯的狼族漢子竟個個像小孩子一樣手舞足蹈,興奮不已。唯有茂彥一人負手看雪,似有無窮無盡的心事。

「稟將軍,營外有人靠近!」一名親衛兵速速奔到他面前,傳報來自觀台上的軍情。

茂彥沉聲道:「是林情若魚么?」

親衛兵略略遲疑,道:「來者是名男子,屬下猜想……他應該是裕朝派來和談的使臣。」

「哼,那麼還多此一舉請示我做什麼?膽敢靠近我軍營寨者,格殺勿論!」茂彥緊握拳頭,惡狠狠地下令。

親衛兵躬身領命,暗暗覺得那即將被射殺的使臣真是倒霉。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本是戰爭中不成文的規矩,可他們將軍一心要報當年破城大仇,不願為任何事物束縛,那份頑固和故去的赫連城主相比,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茂彥啊,後天就是半個月的期限,我看林姑娘是不會來了,你難道還真想和裕朝拼個兩敗俱傷不成?」長老羅蒂掀開營帳一角,從中走出,長長嘆了口氣。身為代理城主和反戰派的表率,他著實不願答應茂彥出兵的請求,怎奈這死心眼年輕將領擁有一批同樣狂熱的追隨者,言戰派們幾乎是逼迫著他使用了兵符,才將精銳之師調動到千里迢迢的中原來。

茂彥平伸手掌,托住一片雪花,怔怔瞧它被自己的體溫融化,道:「士可殺,不可辱。孤城人有孤城人的驕傲,即便赫連城主是心甘情願死在林情若魚手下,我也要為那座屹立了千年的城牆討回個公道!我苦苦練軍數載,就為了有一天能夠找她報仇。如今孤城兵強馬壯,裕安帝近期又卧病不起,朝綱鬆動,這是我們一雪前恥的機會。」

「既然決意要戰,便該速戰速決,為何要在這裡乾耗半個月?」羅蒂仍然不解。

茂彥搖頭道:「我此次出征的目的只是林情若魚,若不寬限裕朝一些時日交人,中原群豪定以為是漠北孤城故意尋釁,我絕不能落下這個讓他們聯合起來的把柄。」

羅蒂捻了捻鬍鬚,正待再說些什麼,卻聽得營帳頂上傳來聲聲嘲弄的怪笑:「還是那位老人家的話有道理,打仗就要一鼓作氣!將軍手上分明握有十萬精兵,目光竟這般短淺,白白貽誤了契機,此番不戰則已,戰必慘敗!」

那笑聲甚是洪亮,回蕩於孤城軍營中,直傳達到每個將士耳中,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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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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