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世

棄世

「竟是『太阿劍』!」情若魚瞥見那劍身,略感不妙,顧不上招呼,脫口說道,「祖父臨行有言,若非萬不得已,不可輕易將此劍示於人前,大哥今日攜它來做什麼?」

「今日就是萬不得已之時!」林寒曦手指輕輕摩挲太阿古劍,向來溫和的面上是揮之不去的濃郁煞氣,「氤奇、若兒,人間自有人間的生死綱常,豈是你們二人能肆意違背的?」

他的態勢已經很明顯,楊律賢胸臆中長長吁出一口悶氣,慶幸這強大的對手站在了己方。

林氤奇不可置信地退後兩步,眼中流露出悲涼的絕望:「大哥,你……要把我送回那深不見底的幽冥?」

林寒曦定定看了他許久,忽爾無奈地長嘆一聲:「氤奇,不是大哥心狠,你應該明白自身對天下蒼生的威脅,仙蹤島絕不會允許任何隱患存留世間……」

「所以父親取出鎮島之寶『太阿』,命你滅掉我這個禍根?」林氤奇嘶聲大笑,「好,好,好!真是好極了!」

那三個「好」字尤其刺耳。情若魚感覺到他指尖傳來的徹骨冰涼,渾身不由打了個冷戰——這是多麼令人心寒的遭遇呵!死別後的重逢不但沒有換來本該得到的親情,反而要徹底為家族拋棄!

「我真是痴心妄想,竟以為仙蹤島能容下我這不祥之人……」林氤奇笑聲漸弱,無力地低下頭,「若兒,放棄吧,咱們總不能和大哥為敵。」

情若魚毅然搖頭:「不!」

林氤奇不由一驚:「你說什麼?」

「別難過,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情若魚柔聲安慰,緊緊握了一下他的手,隨即飛身攔在他前方。

林氤奇怔怔立在原地,但見她綽約一回首,滿懷失落剎那間被那明艷的笑靨驅盡。

即使失去了全天下又怎麼樣?他還有她,這就夠了!

「殺了這妖孽,復我幻沄宮清明!」雅妮舉起漪瀲令高聲大喝,宮女們便像著魔一般湧來。

是你們自找的!情若魚嘴角勾起一彎淡漠的弧度,手指發力,數十道長綃若白虹貫起,髮絲被內力帶動,飄在空中,似幽獄之神,眾人性命盡數為她所握。

她使的這一招「鳳翼飛雲」乃是得祖父林禹親傳,威力何等厲害?大內侍衛和幻沄宮女察覺到駭人的殺氣,無一敢近前送死,就連楊律賢都為其震撼,一時忘了下令。

林寒曦眉頭緊皺,雙足齊點,居然仗著絕頂輕功越過了鋪天蓋地的白綃,太阿劍連晃十數下,直取林氤奇面門。

仙蹤島家規甚嚴,長幼尊卑之序決不可僭越,因此林氤奇空有一身通天本領,於生死關頭都不敢對這位嫡長兄有半點反抗。

情若魚側目瞥見那邊的危機,想也不想就是一甩手,兩條白綃分別綰在林寒曦右腕和太阿劍柄上。

「若兒,休得無禮!」林氤奇急呼一聲。

「若兒,你以為這樣就能攔得住我么?」林寒曦料不到她會真的來對付自己,面色氣得煞白。

「我當然不敢奢望攔下大哥。」情若魚淺淺一笑,眸中卻泛起了晶瑩的淚光,清婉如清晨第一支沾染朝露的白蓮,「我還知道大哥隨時能取了我的性命,不過,我必須賭這一次——賭你不忍。」

林寒曦年逾情若魚十七歲,平素最是疼愛這個幺妹,確實無論如何也捨不得傷害她。他正在為難沉吟,忽覺一股陰柔的力道從綃帶上傳來,還不及作出反應,整個人已被遠遠扯開。

「該死!」雅妮狠狠一跺腳,率領幾名親信,揮劍襲向林氤奇。

情若魚蓮步急桓,擺開雙劍,長綃以她身子為中心四下飛逸,凌厲的內力將宮女們彈到百米開外,只雅妮修為稍好些,退了數十步,還能勉強站住腳跟,其餘人紛紛不支倒地。

不死雙鴻那一曲天舞終於得以揮灑開來,時隔十年,默契若昔。

林氤奇眸子熠熠發亮,只見情若魚狡黠地對自己眨眨眼,便知道二人又想到一塊去了。

要安然離開皇城,方法唯有一個!

他們相視而笑,將計劃付諸行動。情若魚一招倒卷珠簾,輕盈的身子懸在城門邊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放出五道綃帶,牢牢捆住楊律賢,讓他半點動彈不得。林氤奇則足如乘風,烏金錐瞬間抵至他頸項。

「糟了……」林寒曦劍眉緊蹙,後悔給了他們可趁之機。

裕朝未來的國君、叱吒風雲的金陵王居然成了一名人質,這情形真叫人無法想象。

「大家不要輕舉妄動!」雅妮忙地抬起右臂,阻止一眾蠢蠢欲動的宮女,碧色的眼瞳里滿是擔憂。

「大哥,你是明白人,知道該怎麼做的。」情若魚瞥了城門一眼,故作無辜地嘆口氣。

林寒曦簡直哭笑不得——這丫頭還是和小時候一般,撒嬌使詐樣樣都能要人命,卻偏生奈何她不得。

皇城大門在林寒曦的授意下被打開,林氤奇用烏金錐指著楊律賢慢慢後退,快走到門口時,他的右眼皮忽地跳動起來,腦中有一個聲音在回蕩:「這人是殘害我們的元兇,如果他繼續活在世上,我們的前路就仍然黑暗。快殺了他!他死了以後,我們才能得到真正的光明!」

情若魚驟然看見林氤奇停住步子,不禁有些詫異,又見他手上烏金錐不斷貼近楊律賢的咽喉,心內更是「咯噔」一下——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傷了人質,他們才是真正的走投無路啊!

林氤奇思緒陷入一片混沌,他只想立刻殺了楊律賢,卻怎麼也動不了,怔怔低頭一看,才發現左手被一道白綃纏住了。

「我知你恨他入骨,但此刻,只有他活著才能讓我們安全離開皇城。」情若魚小聲道,快速扯動白綃,好讓他回到自己身邊來。

林氤奇耳力非凡,被她這一語點醒,登時神清目明,微微頷首,便即返過身子。

「不,我決不允許你帶走若兒!」楊律賢一咬牙,炎霄劍穿破綃帶,欲斬以背面示己的對手。

情若魚驚的倒抽一口涼氣,幸而她眼疾手快,激起內力將綃帶連同楊律賢遠遠擲出,這一下兔起鶻落,後患全消。

林氤奇足踏白綃,又為情若魚牽引,遂借這兩股力量輕鬆躍上宮門,徑直攜了她柔潤細膩的柔荑,二人一齊徐徐下落。

此時陸續有羽林軍聞訊趕來支援,連同原先在場的大內侍衛,宮門前至少聚集了數百人。可惜這數百人竟無一個記得自己的使命,全部仰起脖子痴痴地看——看那長袂拂空,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看那梨渦淺笑,倩倩兮如菡萏初放;看那綽約之姿,翩翩兮似天仙臨凡。

便是這天,恰巧路過這裡的史官盧達忍不住在《裕華事記》上留了一句私人感念——幸得一瞥驚鴻余影,立死亦不敢有所怨矣。

情若魚款款步出皇城,淡然回眸,瞟了一眼傷后匍匐在地的楊律賢,最終消失在他的眼界里。

裕華皇朝,再見了——但願再也不見!

此刻的她是幸福的,靠在林氤奇肩畔,盡情享受那久違的輕鬆和自由,卻怎能想到自己正在進入另一個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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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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