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叛

飄彌在耳邊的是無比熟悉的琴聲，誰在彈奏繞樑？情若魚閉上眼，任那音律把自己牽引著往前。不知穿過幾處花叢，不知經過幾座宮殿，琴聲逐漸清晰，她的腳步也隨之放緩，睜眼抬頭，正見「重華宮」三個燙金大字。

殿里的林氤奇察覺動靜，悠悠回眸，淡然一笑，落手處激起一層散在繞樑旁的繁花。

情若魚並未詢問他為何會突然來到這裡，只是安靜地走到他身後，環抱住他的腰。無論之前發生了什麼，此刻眼前人是真正的林氤奇。

「我一定要告訴你，我怎樣度過死去的四年……」林氤奇按住她柔軟而冰涼的手，輕輕訴說。

於是情若魚知道了她從未跨入的忘川河有多麼寒冷，知道了真正的冥界是多麼恐怖，而林氤奇的亡靈就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中掙扎了四年，由於被天冥奇陣所拘的緣故也沒能投入輪迴。

「好笑的是，我居然一點都不怕，因為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喚醒我的。」林氤奇轉過身，吻了吻情若魚的額頭，幽藍色的眸中有淚光閃動，「即使死亡，也無法阻止我愛你。」

情若魚的心神劇烈地激蕩，她感覺胸中湧起了一股異樣的情感，情不自已地說道：「那麼我們就拋開一切，再不要分開。」

那個「開」字還未說完，重華宮的門窗忽然齊齊關閉，房內暗得彷彿黑夜。

「快抓住裡面那個妖孽！那個妖孽……在用妖術蠱惑王妃！」外面是雲皇后驚恐的尖叫。

情若魚忍不住蹙起了眉，喃喃道：「為何我的幸福和安寧總是那樣短暫？」

楊律賢很快帶大內侍衛進入了重華宮，他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溫雅淡定、十年不變的少年，幾乎拿不住手上的炎霄劍——不論是誰遇見一個死去多時的人，都很難保持鎮靜。

「金陵王，別來無恙啊？」林氤奇毫不在意他的反應，略略一點頭，朝對手招呼。

「你……你怎麼……」一向巧舌如簧的楊律賢竟是語無倫次。

林氤奇卻彷彿是故意氣他一般，接過話頭：「多虧了王爺鼎力相助，若兒才能早日取得五顆王星，助我魂識歸體，不然我現在還身首異處地躺在棺材里呢！」

楊律賢思緒紛亂無章，一時說出話來。

情若魚讚許地打量林氤奇頑皮的側臉，嫣然一笑。

「好了，從小到大受過的氣都在剛才出盡了，咱們走吧。」林氤奇執起她的手，不再搭理旁人，和她一起離開大殿。

大內侍衛都聽過不死雙鴻的名頭，他們執著尖銳的長矛，包圍圈不斷退後，生怕這對兄妹猝然發難。

慌亂之中，也不知是誰先動起手來，烏金錐與傲水同時反擊，斬開一條出路。雙鴻對視而笑，氣定神閑地朝皇城門口殺去。一路上哀嚎不斷，血流成河。

眼看就要走出皇城，卻見雅妮正領了清秋堂的一眾宮女氣勢洶洶地迎上前來。

情若魚疑惑地看了林氤奇一眼，確認這不是他的意思，才向雅妮厲聲斥問：「我並沒有下令，是誰讓你們到國都來的？」

雅妮非但沒有作出任何解釋，反而惡狠狠地指著林氤奇：「屬下違反宮規，該當領罪，不過在此之前屬下要請問宮主，您身邊這人是誰？」

情若魚不耐煩地道：「糊塗東西，他自然是幻沄宮的新任尊主！」

「大家都聽到了吧？」雅妮回過身，舉起雙臂大呼。

「是！」宮女們將長劍高高揚在空中，齊聲回應。

「這人不是林三公子，也不是我們的尊主。」

「不錯，我們當日謁見的尊主根本不是這個樣子，此人明顯是個冒牌貨！」

「可宮主為什麼會……」

「這妖孽使了詭邪妖術，令宮主神智不清，長此下去，不僅幻沄宮會毀於一旦，就連武林和朝堂也要陷入巨大的浩劫中。為了江湖的安定，我們必須剷除他！」

宮女們議論紛紛。有幾人情緒異常激動，甚至投擲出了暗器。林氤奇苦笑一下，只是伸手盡數格去，並未和這些冒犯自己的人計較。

「你們……竟敢反我！」情若魚咬住嘴唇，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此時，楊律賢率領著的大內侍衛終於趕了上來，和幻沄宮女形成前涌后堵的陣勢。

「既然宮主要任由這妖孽作惡，就休怪屬下們無禮了！」雅妮冷笑一聲，碧色的眼眸瞥過金陵王，如同在發出曖昧的邀約。

朝廷和幻沄宮順理成章地結為同盟，林氤奇理所當然地成了眾矢之的。

又是這樣的絕境呵！情若魚痛苦地閉上眼，袖筒中白綃暗扣，卻不知該不該出手。

十一年來，她把全部的心血都傾注在幻沄宮的經營上，那重視程度甚至超過了栽培自己的孩子，可如今她不過是一個轉身，壯大了的它竟要來對付她最重要的親人！

「若兒，你不必覺得為難，我一個人能應付。」林氤奇輕聲安慰她，左手往身後一撥，烏金錐芒炎重現人前。

他嘴角邊掛著那抹無所謂的淺笑，一手抗敵，一手攜情若魚朝皇城大門移步。情若魚心亂如麻，只亦步亦趨地跟隨他，完全顧不上周遭的危險。

一名傷不到林氤奇的侍衛急紅了眼，長矛走向一改，竟往毫不設防的情若魚那邊刺去。

烏金錐才攔下一波流箭，根本來不及阻擋長矛的攻勢，林氤奇深深吸一口氣，左右□□替迴旋，轉身輕柔地抱住那個孱弱的嬌軀。

「嗤！」

情若魚驀地聽到皮肉撕裂的聲音，看到飛濺而起的鮮血，如返魂一般醒神，泫然淚落。

為了替她擋下傷害，林氤奇的背部已被長矛劃開，血肉模糊，有一處更露出了森森白骨，痛楚不言而喻。然那凄慘的傷口立即癒合起來，肌膚恢復如初，只有衣裳上破口和斑斑血跡提醒眾人，遍傳江湖的「不死之身」並不是虛名。

「有我在呢，別怕。」林氤奇疼惜地拂去她頰邊的淚珠，溫柔的笑顏恍若秋陽，暖了她心。轉瞬，他側目直視敵群，幽藍的眸光比冬日的海水更冷，教人肝膽生寒。

他不是人類，因為人類絕不會擁有這樣可怕的眼神！那名侍衛獃獃地端著帶血的長矛，一個離奇的念頭飛速閃過大腦，就像烏金錐飛速旋入他的喉嚨一樣。

林氤奇大喝一聲，左臂一揮，烏金錐拔起那侍衛的頭顱，直指天宇。頸項斷處登時血如泉涌，而侍衛的表情還定格在疑惑當中，似乎並未察覺到自己已經被殺死了。林氤奇垂首凝望情若魚，藍瞳里恢復了往日的溫存，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柔情只屬於她一人，剩下的唯有無限殘忍。

為了她，他甘願抗君命、放人犯，領受蕭離宸貫胸一劍，墮入九幽地獄受盡苦楚；為了他，她不惜設血祭、集王星，以鮫人之身躍入昶淵，違反天理輪迴召喚他亡魂。如今，他們還有什麼做不出，還有什麼放不開？

情若魚散開袖中白綃，對林氤奇嫣然一笑：「即使親手毀了幻沄宮，我也絕不會讓你孤身作戰了！」

「不需要毀掉幻沄宮，我們離開這裡，回仙蹤島去，以後永不踏入中土一步。」林氤奇搖搖頭，微笑里儘是寵溺。

大內侍衛和幻沄宮女聯手也敵不過心念相通的不死雙鴻，敗象漸露。楊律賢幾乎心灰意冷，卻見城牆陰影里顯現出一個頎長的身影來。

一柄古舊的鈍劍摩擦在地面，迸出一串火花，林寒曦緩步接近，碧色的衣帶被風拂起，蕭蕭肅肅，天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