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心局

驚心局

望著病榻上沒有絲毫清醒跡象的裕安帝,楊律賢嘆了口氣,退出殿去。可就在大門緊閉的一霎,他的嘴角竟不自覺地揚起了——說到底,這世上有幾人會對唾手可得的皇權無動於衷呢?

若我掌控朝政,首先便要剷除逆天盟,將蕭氏父子挫骨揚灰!回到華卿殿,楊律賢負手徘徊,正專心思索,卻有一個女聲幽幽地飄過來:「原來你藏在這裡了,真叫我好找呢。」

他心中一驚,只見情若魚不知何時已走進了殿中,忙歡喜地迎過去,想要拉住她的手:「若兒,你怎麼才來找我?如今父皇情勢不好,我有好些事情要和你商量。」

情若魚身形略微一動,已飄飄忽忽地到了他身後:「這些暫且不提,你得先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楊律賢撲了個空,只無奈地笑了笑:「好,你儘管問。」

情若魚冷冷地道:「請王爺告訴我,十一年前那位呼風喚雨的大統領是誰?」

楊律賢眉峰抽搐一下,輕聲道:「若兒,你慣會這般為難我,那位大統領的身份可是朝中的最高機密,我又從哪裡得知呢?」

「確是最高機密,我當然不可能去質問皇帝陛下,所以……」情若魚抬起右手,五指輪番活動,發出「格格」的爆響,「只好向大統領本人請教了!」

「若兒,你以為是我?」楊律賢滿面惶急,急忙解釋,「不,你誤會我了!」

「還要狡辯?你看看這是什麼!」情若魚扭過頭,神色比先前更添了一層陰冷,長袖一揮,將之前沛歆交出的那隻木盒扔在地上。

本來不大結實的木盒受到如此大力,登時摔成兩截,裡面的紙片緩緩飄了出來。

楊律賢怔怔地立著,靈魂彷彿隨那張紙片飄離出了自身的軀殼。一陣清風不失時機地拂起,使裕朝三百六十三年密卷里少了的那頁在他眼前不斷飛舞,如趙柔柔遺留的嘲弄。

「怎麼會這樣?我分明讓她毀掉這鬼東西的……」他呢喃著,雙腿無力地跪地。

「那要怪你自己。如果你肯對趙柔柔仁慈些,以她待你之情深,哪怕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一定不會透露你大統領的身份。是你的狠毒讓她寒了心!」情若魚緩緩走近楊律賢,長指甲泛起紫色的熒光,「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把最重要的證據託付給那貪生怕死的近身侍婢,從而和我達成最後的交易。」

「交易?」楊律賢目中一片迷茫。

「對,交易。」情若魚俯視這個可悲的男子,將手放在他的頭頂上空,「她用我想得到的答案,換來讓你也嘗到被心上人殺死的滋味。」

「我真是太小覷那賤人了!」楊律賢搖搖頭,居然有恃無恐地大笑起來,「但趙氏錯了,你不會殺我——我畢竟是惜嫵的親生父親,你向來最心疼她,定不捨得讓她小小年紀承受如此痛苦。」

「原來你還存著這念想?」情若魚雙眉間流露出濃郁的譏諷,「時至今日,我也不必瞞你了。我確是虧欠了惜嫵,心中也難免多偏疼她幾分,但你死了卻和她沒什麼關係,因為她並不是你的女兒。」

「你說……惜嫵不是我的骨肉?」楊律賢如雷轟頂,神智幾乎要渙散開了,「那她到底是你和誰生的孩子?是不是蕭離宸?你告訴我啊!」

「你惡事做盡,就去九幽地獄懺悔,向忘川河水祈求真相吧!」情若魚冷笑一聲,手指成爪,重重朝他天靈蓋拍落。

楊律賢萬念俱灰,面色慘白,竟全然不招架,也不閃躲。這一刻,他竟有些明白了趙柔柔臨死前的心情。

可是,催命的幽恑爪遲遲沒有降下來——林韻姿正緊握住著情若魚秀氣的手腕,怎麼也不肯鬆開。她向來優柔寡斷,從未有過今日這份堅毅。

「姐姐,你做什麼?」情若魚後悔極了不該帶她一同進宮。

「你要殺他,不如先殺了我吧!」林韻姿眼神凄婉得讓人心酸,語音悲戚得令人心驚,「因為當初太平州戰役的計策是我替他出的!」

情若魚愣了許久,方顫聲道:「姐姐,我早看出你對楊律賢有情,可是我不相信你能忍心害了自己的親弟弟。」

「這都是命啊……」林韻姿慢慢低下頭,眼中噙滿淚水,「我的本意是讓氤奇殺死蕭離宸,這樣一來,你就只能回到王爺身邊了。我沒想到氤奇會那樣傻,為了你居然連性命都不要,生生撞在了蕭離宸的劍上,寧死也不願你對他有半點怨恨。」

「好一個痴情的姐姐,你不惜毀了我的人生,也要成全這姓楊的!」情若魚幽怨的目光不斷在兩人身上游移。

「若兒,我對不起你和氤奇。你要知道,姐姐還是愛你們的,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林韻姿眼波流連,痴痴望向楊律賢,溫柔至極,愛憐至極,「可是,我更愛他。我早知道他不是好人,卻怎麼也不能自拔,幫他出了許許多多壞主意來對付蕭離宸,乃至間接害了氤奇。你可以恨我,可以殺了我,但不能阻止我愛他、保護他的心。」

情若魚驚異地退後幾步,一時不知怎麼好了。

她自己不也曾是這樣的么?喜怒哀樂全系在一個人身上,哪怕各自天涯,唯一縷相思不斷。

情之一字,就是擁有這樣非凡的魅力,如同是魔鬼發出了美麗而甜蜜的誘惑,教無數男女奮不顧身地闖入其中,即便感到痛苦,即便受到傷害,亦要在情網裡迷茫輾轉,直至地老天荒。生無怨、死無悔。

「沒錯,我就是這麼個無藥可救的惡人。」楊律賢站起身,嘴角習慣性地向右一撇,「但是若兒,你須得知道,林氤奇也並非什麼好東西。」

情若魚剛淡下去的殺意又湧上心頭,蒼白的容顏間迭起一片慍色:「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滿腹奸計么?」

「滿腹奸計這個詞用在他身上,也太委屈了些!」楊律賢大笑起來,笑到直不起腰,「林氤奇城府實在太深,我斗他不過,本來正常。但智謀如你之深,都沒看出他的險惡用心,可見此人有多厲害。」

情若魚咬住嘴唇,努力按捺住激動的情緒:「氤奇哥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正直的人,你竟敢這樣詆毀他!」

楊律賢凝望她黑如點漆的眸子,正色道:「我是實話實說。當日太平州一戰,我惟願取勝,足足撥給了林氤奇三萬大軍!可他偏偏只帶一千人攻城,讓我背上個公報私仇的罪名。這倒罷了,以他的本事,即使兵馬不足也能奪城,我全當他是恃才放曠。誰承想,他武功高過蕭離宸不知多少,卻反被蕭離宸一劍刺中。若兒,你最了解他了,能否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呢?」

情若魚偏頭避開他視線,袖筒下的手指止不住顫抖起來。

林韻姿以手掩口,驚呼出聲:「如此一來,若兒會對蕭離宸心生怨恨!」

「林氤奇這一招苦肉離間可謂極為高明。而經此波折,你萬萬不願留在蕭離宸身邊,更妄談回我的金陵王府了……林氤奇是不死之身,待他復生后,你只會隨他遠走江湖,是不是?」楊律賢仍然緊緊盯著情若魚,唯恐有失,「林氤奇的計劃原本天衣無縫,誰知岳紅庭那蠢女人受了逆天盟鐵蒙的挑唆,竟然跳出來割掉了他的頭,讓他無法復生。其實誰是大統領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全盤盡在林氤奇的掌握中。這樣,你還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正直的人么?」

情若魚獃獃站在原地,許久許久,才無法自控地笑起來。

「一派胡言,我半個字都不信!」

她話音斬釘截鐵,回蕩在華卿殿內。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抹嬌俏的白影迅速躍出窗外,混於天際的雲間,與之融為一色,消失無蹤,獨留楊律賢與林韻姿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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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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