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始干

淚始干

裕華皇朝三百七十年,十月初九晚,裕安帝於恬妃的合歡殿突發急病,昏迷不醒。整個皇宮陷入一片慌亂,這情形一直持續到徐太后頒下懿旨,命金陵王暫攝朝政。楊律賢聽聞噩耗,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終於在第三日亥時趕到了國都。

椒鸞殿中,恬妃哭得如同個淚人兒似的,不斷喊冤。雲皇后滿面怒容,恨不能立刻將這狐媚子千刀萬剮,可徐太后交代得清清楚楚,在問明皇上害病緣由之前不可輕舉妄動。她親自審訊了兩天,怎奈一無所獲。

「皇後娘娘,陛下的病真的和臣妾無關,請您明察啊!」趙柔柔跪地叩首,瘦弱的身軀微微顫抖,梨花帶雨的模樣愈發嬌怯可人了。

「大膽恬妃,再不從實招來,休怪本宮對你……對你不客氣!」雲皇后原本性情溫和,這一拍桌子不單顯得氣勢不足,反倒有些手足所措了。

坐在一旁聽審的楊律賢實在瞧不過去,翩然起身,道:「母后息怒。現下夜已深了,您的鳳體要緊,還是早些安寢為妙,這件事就讓兒臣代辦吧。」

雲皇后左思右想也沒有主意,唯有依照他的建議,到後殿歇息去了。

趙柔柔如釋重負地鬆一口氣,一雙妙目只盯住楊律賢俊逸的側臉,怎麼也不捨得挪開。

過了許久,他緩緩轉過身來,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相距不到一尺——她的心簡直要歡愉的跳出嗓子眼了!

「你對父皇做了些什麼?」然而,他的聲音是冷冰冰的,不帶分毫情感。

趙柔柔微微一怔,隨即勉強自己展現出最甜美的笑容:「皇權,不是您一直想要得到的東西么?」

「是本王在問你話!」楊律賢額上青筋隱隱暴起,一個耳光直把面前的嬌小女子撂倒。

趙柔柔仰躺在地,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淚水汩汩落下,流到耳畔,輕輕的、痒痒的,如他當初曖昧的私語在那兒纏繞。

「柔柔,替我唱一支小曲兒……」

「柔柔,你這樣美貌,應該做我父皇的妃子……」

「柔柔,我需要父皇的玉璽……」

就這樣,他的要求一次比一次難,但她一次又一次的做到了。他只是把她當成了一件工具,除了利用,還是利用,從未傾注過任何情感,她卻把他當成了全部。每次事成,只要他給她一個擁抱,甚至是一個微笑,她都會悄悄地歡喜好幾天。

忍了十幾年,她不甘心了,沒有等他指示便擅自下手,目標是當今的天子——只要他登基繼位,即使只能在冷宮遠遠看著,她也可以安心了。

楊律賢卻不能理解恬妃這番苦心,他俯下身,重重按住她的雙肩,胸中一腔憤火難以平息:「說!你究竟對父皇做了些什麼?」

「既然你那麼想知道,我就全都告訴你吧。」趙柔柔忽然格格笑出聲,柔軟的腰肢扭動起來,如一條靈活的水蛇,「你父皇雖然年紀大了,某些方面卻不輸給年輕人,只有一點不好——快活完了便呼呼大睡,根本不顧人家的感受。我呢,不過是半夜裡把窗戶打開了,哪知他身子那麼虛,被風一吹就受不了了。」

楊律賢氣紅了眼,罵道:「你這個賤人、瘋子!」

趙柔柔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手臂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嫣紅的唇瘋狂地直往上貼:「對,我是個瘋子!誰要你招惹上我呢?」

縱使楊律賢早已習慣風月場上女子的投懷送抱,也不禁為恬妃這突發的瘋狂舉動驚呆了。他半晌才回過神,掙脫開她痴纏的擁吻,頸項間已經多了幾個唇印。

趙柔柔瞥見他眼中頗具怨恨的光芒,彷彿是從夢魘中清醒過來,理了理紛亂的髮絲,苦笑道:「其實我只是想讓你早些當上皇帝。」

楊律賢嘆了口氣,重新張開雙臂:「柔柔,真是難為你了。」

「不,我不在乎。明天……明天早上我就向皇后請罪,絕不會拖累你。只要今晚能留在你身邊,我已經死而無憾了。」趙柔柔踉蹌著撲進他溫暖的懷抱,卻感到心口泛起一陣劇烈的疼痛,不由慘呼一聲。

「既然死而無憾,那你現在就去死吧!」楊律賢右手輕輕撫摸趙柔柔烏亮的雲鬢,左手慢慢拔出那柄剛刺入她胸膛的匕首。他悠然眯起狹長的鳳目,低沉的呢喃字字模糊:「我母后是何等尊貴之人?你做下這等宮闈醜事,焉能髒了她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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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一輛馬車不急不緩地駛向皇城,守衛伸手攔下,待要細細盤查,只見裡面那張清美絕倫、卻冷若冰霜的面容,登時愣在原地,連話都不會說了。

馬車順順噹噹地入了宮門,便有同伴上前推搡那守衛:「你一動不動的作死呢?」

「我……我好像看到了當年的驕陽公主……」守衛揉揉眼,也不敢太大聲,只囁嚅著歸隊。

此次裕安帝命懸一線,前朝尚有金陵王坐鎮,局勢已逐漸恢復平穩。但徐太後年事已高,雲皇后又太過仁慈寬厚,後宮已是亂成一片。好在情若魚一進宮,立即以雷霆手段整治亂象,雲皇后十分欣慰,恨不得將鳳印也交由她掌管。

因恬妃謀害天子,已在審訊中畏罪自殺,後宮眾人都視她為洪水猛獸,談之色變。情若魚卻堅持要徹查合歡殿,雲皇后拗不過,一點頭算是默許了。

不過幾日光景,合歡殿已是異常冷清。情若魚輕垂羽睫,拂去窗邊案上的幾片落葉,又繞著空曠的殿堂走了一圈,心裡竟有些可憐趙柔柔。

門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她心知有異,遣散隨侍的宮人,才問道:「誰在那裡?」

很快便有一名宮娥走進殿來,屈膝行禮:「奴婢見過王妃。」

情若魚仔細端詳她相貌,卻沒有半分印象,奇道:「你也是趙氏的侍婢?我竟不認得你。」

宮娥低頭道:「奴婢名叫沛歆,原在合歡殿外圍做粗使宮女,前幾日剛被調到殿內伺候,是以王妃未曾見過奴婢。」

「難怪了。你且去收拾你主子的遺物吧,我原沒什麼要查的,只是過來看看而已。」情若魚笑了笑,轉身要走。

「王妃請留步!」沛歆慌忙叫住她,白生生的臉漲得通紅,「恬妃娘娘的遺物都安置妥當了,是奴婢有東西要交給王妃。」

「你記著,這世上已經沒有恬妃了,只有罪人趙氏!」情若魚斜睨著她,眼底有冷光流動,「趙氏犯的可是弒君之罪,按照宮規,她的近身侍婢都要施以絞刑。你就不必在我面前耍這些花招了,我不會幫你。」

「奴婢這件東西非比尋常,王妃過目之後一定會改變主意!」沛歆顧不上害怕,雙手呈上一隻木盒。

情若魚漫不經心地打開了木盒,然而,裡面的東西果然如沛歆所說的一般非比尋常,登時讓她改變了主意。

「你是從哪裡得來的?」她臉色煞白,緩緩合上了盒蓋。

「稟王妃,就藏在恬妃……」沛歆險些又說錯話,忙跪下身來,「不,罪人趙氏的枕下。」

情若魚把木盒收入袖筒,瞥了她一眼,道:「你的命保住了。」

沛歆感激涕零地叩拜:「奴婢多謝王妃!」

裕朝傳承了三百多年的宮規自是不會改變,但名字、身份都可以輕而易舉被替換——當然,要在掌權者的默許之下。這個皇宮就是這麼殘酷,一個人得以偷生,便意味著另一個人要代其受死。

趙柔柔,你是有多了解楊律賢的為人,才會做出這樣無奈的選擇啊?情若魚輕輕撫摸裝滿了秘密的木盒,舉步離開蕭索的合歡殿,再也不願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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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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