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冤家路窄

第三章:冤家路窄

拂袖紅綢一邊跑出老遠,一邊心中不斷咒罵岳鳳薇:「這一切都怪你岳鳳薇,我與師兄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感情甚篤,你這忽然冒出來才不過幾刻的功夫,師兄便眼睛都離不開了,竟還處處說我的不是,當真被你迷去了心竅。我便偏得讓你嘗嘗我拂袖紅綢的厲害不可。」拂袖紅綢暗暗想著,不禁越想越氣,越氣卻越不甘心,越不甘心也就越覺得委屈,這一委屈,淚水便又如那絕了堤的山洪,源源不斷傾直而出。一氣之下,鑽進了酒館中去。

此刻本已是二更了,這酒館卻尚未打烊。酒館之中還有四五張桌前坐著一群群人,那店家對這些人視如無物,不理不睬,只自顧自的在一旁的檯子前嫻熟的打著算盤,不禁雙臂一張抻了個懶腰,又掩嘴打了一個哈欠,便埋下頭去繼續打算盤。拂袖紅綢在一張桌前坐下,店家見又有人進來,抬眼一瞧,這深更半夜的店中來了個如此嬌美的妙齡少女,也實在想不出她與這酒有著半點干係。不禁心中疑惑,往旁邊那幾桌鄙夷的瞧了一眼,上前低聲問道:「我說姑娘,你看清楚了,小店這可是酒館,姑娘該是走錯了地方吧?這當真卻不是你來的地方。」

拂袖紅綢頓然清醒大半,這從小到大她還只碰過一次酒。那還是十二三歲的時候,有一次見葛天鈞一個人獨坐院中,連喝了兩三壇,口中還連聲稱讚好酒。她瞧葛天鈞那樣子,便對酒頓生好奇之心,也不禁悄悄跑到酒窖里偷喝了幾口。這幾口下肚,只覺頭暈目眩,走路卻怎的也覺輕飄飄的,幾欲跌倒,最後被爹爹瞧了出來,冷厲著臉,拉去房中狠狠的教訓了一頓。她此刻聽見店家這樣問,也又想起了十二三歲時候的這一幕來,一時之間竟也說不出自己終究是進錯了地方還是沒進錯。本猶豫不決,打算作罷,然眨眼工夫心念又如泉流激下般千峰百轉,想起了忽然冒出的岳鳳薇,想起方才葛天鈞處處也說她的不是,這便又覺從頭到腳的委屈,一時之間又無處宣洩。不禁再一賭氣,竟穩穩的在凳子上一沉,從腰間掏了一錠紋銀啪的拍在桌上,嘴唇一努倔強道:「廢甚麼話,你還怕我付不起銀子不成?快拿酒來!」

「店家,來一壇好酒!」那店家正準備轉身去後面拿酒,卻見此刻又來一人,那人語調雖然低沉,卻字字清晰。店家不禁心中暗自尋思:這深更半夜的,竟怎都這時候來買酒喝?一堆的怪人。他心中尋思,去也知得罪不起這群江湖中人,手上便不敢片刻怠慢,眨眼工夫提了兩壇酒便轉身來到前屋。

再瞧那男子,約莫二十幾歲,手中提著一柄闊刀,面目俊朗,稜角分明,只是那神色之中卻多了幾分愁苦。男子在拂袖紅綢身後那張桌前坐下,將闊刀擺在手邊,提起酒罈便咕嘟咕嘟灌下大半,笑嘆道:「好酒!」

拂袖紅綢見這男子此刻舉止,頗也想起葛天鈞來。心中不禁倔強自語:你們這些男人能這般喝酒,我拂袖紅綢便也能,酒有甚麼了不起的。她這一尋思,便也抓起酒罈,咕嘟咕嘟的灌下半壇,心中仍是越想越氣,一咬牙,便將剩下半壇也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這頃刻之間,一壇酒便下了肚。起初並無反應,可也只過了片刻工夫,便覺身子輕飄飄的,兩眼昏花,頭也昏沉得很,突兀就倒在桌上,神色恍惚,胡言亂語,似嗔似怨道:「你這花心郎乘早別與我說話....」

旁邊幾張桌的人此刻酒差不多喝完,拂袖紅綢雖然支支吾吾,但卻也被那人猜透了個七八分。不禁雙目一聚,倏忽手指一指,那幾人便順著回頭一瞧,瞧見了此刻桌前趴在桌上喝酩酊大醉的拂袖紅綢。這便有幾人相視一眼,面露猥褻之色,從座上站起身來,繞到拂袖紅綢身前,探下身仔細瞧了瞧,便回了座上暗自嘀咕:「哎呦,二少主,那卻是個難得的小美人兒呢,想定是與她那小情郎鬧了彆扭,今日當真便宜咱幾個兄弟了。」「那可不是么,這小美人兒生的好生標緻水靈,咱兄弟幾個可也是艷福不淺!」「從她一進這門,我早便瞧見,確是個江湖之中難得的小美人兒。你們乘早別做夢,這等好事輪也輪不到你們。我讓你們打聽的事情打聽得怎麼樣了?」「二少主,這等事情你急甚麼?現在江湖上全然也沒半點逝鴻圖的影子,你叫我們如何恁容易便打聽到?」「我爹那老不死的也活不了幾日,卻還在打逝鴻圖的主意,當真不自量力,絕不能讓他佔了先機。」

拂袖紅綢身後的男子將這幾人的污言穢語一字不落的聽在耳中,越聽越氣,只覺氣往上沖,抬手便將手中的酒罈砸了過去,其中一個人見有東西飛來,用手一擋,酒罈直砸在桌邊的地上。男子一躍而起,伸右手往桌上重重一拍,說道:「你們這群惡徒,當真不要臉!」那其中一名男子冷笑兩聲,仔細將這男子上下打量了一遍道:「呦,今兒個碰上的愣頭青還真是不少,你可知這位是誰?這位是西域龍門劍庄的二少主龍威,你這廝敢在龍二少主面前撒野!」

這「野」字剛出口,男子早已閃在那人身前,左手上翻,搭上了那人的左肩,用力一拖,那人便站立不定,身子向旁邊那板桌急沖。男子左腳猛地抬起,不偏不正的踢在那人的後頸。喀嚓一聲,那人哎呦一叫,撞垮了板桌,連人帶桌的摔倒在地。龍威心中暗自尋思:龍門劍庄之中,他雖然算不得是好手,但我從小與他一起習武長大,多年下來,卻也算得上功夫精湛。這會兒他竟被這人在一招之內踢翻在地,全無還手的餘地,可見對方絕非等閑,這一尋思,便不禁問道:「兄台是誰?你我並無恩怨,為何傷我弟兄?況且既是武林同道,難道就不將龍門劍庄瞧在眼裡么?」

「誰跟你這廝武林同道,你卻不配。一個大男人,簡直畜生不如,不止打起自己親爹的主意,還盡惦記如何去玷污人家姑娘的清白,竟還大還言不慚說自己是武林中人?」男子此刻又氣又怒,繼續喝道:「當真是不要臉。」

「常言道明人不做暗事,兄台既敢對我龍門劍庄破口大罵?如何不敢報上姓名以真面目示人?」龍威不禁狂妄道:「動起手來我也好知道我殺的人姓甚名誰,是個甚麼樣的貨色,死後也好給你立個碑銘。」

「呸!報上姓名又如何?還怕了你不成?我彭依刀男子漢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彭依刀神色鄙夷道:「你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東西,當真丟了江湖中人的顏面。」

那龍威心思一急,大喝一聲,眼光一閃,頃刻間便提劍飛身而來。

彭依刀縱身迎上,揮刀便砍,待那龍威靠近,這一刀已然直奔他左肩而出,那一條刀風倒是驚得龍威身子一滯,心中暗暗驚道:好刀法!揮劍格開,右手便來抓彭依刀肩頭。彭依刀覺右肩微沉,左手便揮拳擊出。那龍威側頭避開,不料彭依刀的闊刀突然划來,龍威正欲變換身法閃躲開來,卻聽啪的一聲,彭依刀左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了他一個耳光。龍威大怒,飛腳向彭依刀踢來。彭依刀沖向右側,還腳踢出。龍威身子焉地向後翻了兩翻,彭依刀噔噔噔的載歪三步。二人怒目而視,不離片刻,各自揮了兵刃再戰。

兩人鬥了足足兩盞茶,最後那龍威似乎有些倦了,瞅准了一個空當,故意賣給彭依刀一個破綻,躥出窗口,道了聲:「你這愣頭青倒還真不好對付。」龍威畢竟年輕氣盛,這樣叫著,對彭依刀此刻早已是懷恨在心。他乃龍門劍庄堂堂二少主,今日如此狼狽的讓人在這黑燈瞎火的夜色里打了一記耳光,便怎肯輕易罷休。心中暗道:你這廝,便給本少主等著,總有你苦吃。

彭依刀提了闊刀便要追出去,又一回頭,瞧見了酩酊大醉胡言亂語的拂袖紅綢,頓然心中不忍,暗暗尋思:你這小丫頭,即便再覺心中苦悶也決然不該踏進這酒館,這等污穢之地,十個人中有**個若非市井之徒也算奸惡之人,你竟將自己往虎口裡送?這般糟蹋自己又是何苦。他暗自嘆息搖了搖頭,便心念急轉:這姑娘如此美貌,若將她這樣丟在酒館里,少不了那些市井之徒又動了歪心思,我卻也不忍。還是找個客棧先將她安頓下來,等尋她那小情郎出現,這一切可都也好說了。

彭依刀抱著那不醒人事的拂袖紅綢,一時間甚是手足無措,感到渾身不自在。心中連連苦嘆:我這深更夜半的懷中抱著一個姑娘滿處轉,若真給她那小情郎瞧見了,這可不妙,難免要鬧出誤會,甚是不妥,還是放下她吧。他一面尋思,一面便打算將拂袖紅綢在一處府宅石階上,徑自離去。心中本主意已定,但聽拂袖紅綢那口中不時胡言亂語,前後不搭,也知她這醉得當真不輕,若就此撒手不管,將她棄在這夜色之中,也不保讓那奸惡之徒瞧見,再起了歪心思。這一驚心中不禁苦嘆一聲,又俯身將她重新抱起,忍不住尋思:今日算我彭依刀倒霉,竟遇見了這麼個非將自己往虎口裡送的女子。

洛陽城方圓百里,客棧不下百餘家。然此刻早已過了三更天,尋了一路,盡也打烊,只悅來客棧一家還亮著丁點燈火。彭依刀抬頭一瞧,瞧那高牆朱門雖算不得富闊,倒也算得上有些氣派,這卻也真不愧為洛陽第一客棧。彭依刀心中尋思,便只腳踏進了客棧中。

彭依刀將拂袖紅綢在床榻上放下,轉身便打算即刻離去。拂袖紅綢這時正胡言亂語個不休,猛然手一探出,緊緊攥了彭依刀的手腕,眼角邊卻還搭著兩條淚痕,嚶嚶道:「師兄,我知道錯了....別離開我...別...」彭依刀登時嚇了一跳,驚慌失措,方寸大亂,心中又不停嘆息:你這師兄也當真放心得下,此刻你這般境地,險些遭惡徒玷污了清白,他卻不知人在何處。你竟為這等男子尋死覓活的,當真也是太不值當。可你這師兄也著實又太讓人羨慕,能有你這樣一個女子對他這般痴情,卻也難得。纓紅若是活著....彭依刀心思一轉,不禁神色一黯,心中感到無比痛楚,萬念俱灰。掙開拂袖紅綢的手去,站在窗前,獃獃望著外面,頭腦中不禁過往著昔日玉石鎮上的一幕一幕。

拂袖紅綢胡言亂語了半個時辰,便也寂寥下去,一直到了晌午才睡醒過來。咦了一聲,不禁將屋子打量三四圈,又瞧見窗邊站著一個陌生男子,頭腦中便回想起了昨夜自己與葛天鈞一時賭氣,竟鑽進酒館喝醉了酒。這一尋思,便心中大驚,將被褥一掀,見那錦緞紅衣還好端端裹在自己身子上,方才兀自鬆了口氣。

彭依刀聽得動靜,思緒乍被驚醒,才覺天已大亮,連忙回過頭來。瞧見拂袖紅綢坐起了身,不禁低聲道:「姑娘,你醒了。」

「你是何人?」拂袖紅綢冷冷道。「在下姓彭,名依刀,舉目無依的依,刀劍無情的刀。」彭依刀嘆了一聲道:「姑娘,昨夜你可知自己境地甚是險惡?那龍門劍庄的歹人早便打起了姑娘的主意。姑娘即便與心上人吵了架卻也著實不該喝成那般模樣。」

「昨夜是你出手相救?」拂袖紅綢也不見禮,只面色泛笑,眉眼一動問道。「說起來也倒算不上出手相救,只是在下瞧不上龍門劍庄那歹人的嘴臉,便與他們大打出手。眼見姑娘醉成那樣,又實在不忍心丟下姑娘不管。」彭依刀淡然笑道:「也不過是順便替姑娘解了圍。」

「既然順路解了圍,你此刻為何還在房中?該是你也在打著本姑娘主意不成?」彭依刀面上雖不動聲色,心中也難免渾然一驚,哭笑不得道:「姑娘,我若真打了你的主意,此刻你還能這般模樣了?」拂袖紅綢本心存感激,但這徹夜翻來覆去覺得滿心委屈,無處傾訴,加之此刻又暗暗忖道:昨夜竟與這彭依刀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被人瞧見,難免惹出閑言碎語,你卻讓我日後還如何做人?這一尋思,心中登時大怒,湧起一股火兒,再抑制不住,一泄而出,連著之前心中的委屈,全都撒在了彭依刀的身上。冷厲道了一句:「滿嘴胡言!」七尺紅綢便從袖中倏忽劃出,奔著彭依刀掃來。彭依刀見她這突兀般來勢洶洶,招式凌厲,心中驚疑,卻也絲毫不敢怠慢,急忙閃身避開,不禁憤惱道:「你這刁蠻的丫頭,我好心出手替你解圍,又將你好生安頓在這,你不心存感激倒也罷,竟這般恩將仇報,當真沒了良心。」

拂袖紅綢見彭依刀此刻竟大罵她沒了良心,不禁杏眼圓瞪,又氣又怒。這一夜之間被師兄冷言厲語了兩次也就算了,如今你彭依刀算甚麼東西?竟也敢對我這般說話?這越尋思越氣,招式也越來越凌厲的奔著彭依刀接連打來。彭依刀見拂袖紅綢無理取鬧,心中暗嘆自己倒霉,竟救了這麼個刁蠻驕縱,飛揚跋扈的女子。心中雖滿是憤懣,卻也一時不願與拂袖紅綢過多糾纏,只連連避開她的長袖,瞅准了一個空當便氣沖沖的往門外而去。

彭依刀對拂袖紅綢不理不睬,拂袖紅綢卻不依不饒,眼見他已出了門去,急忙探身追出,本與彭依刀前後差了不足四五步,身法極快,眼見要追上去將他攔住,竟與對面屋子踏出門的女子撞了個正著,這一撞力道著實不小,兩人各自身子一滯,便不禁同時抬頭瞧對方一眼。這一抬頭,拂袖紅綢心中更是憤意大增,面色急轉,讓人畏怕,朝著女子叫道:「岳鳳薇,我這可尋著你了,你竟勾引我師兄,我饒不了你!」紅綢一出,便一掃而來。

岳鳳薇聽得「勾引」二字心中又氣又驚,見拂袖紅綢二話不說搶身攻來,便也不敢懈怠。但那七尺紅綢乃非尋常兵刃,柔韌無比,變化又極為詭異,並無半分規律可循,岳鳳薇一時之間著實不知從何下手去招架,身子不覺有些遲疑,登時整條右臂被那雙紅綢纏得不露半絲縫隙。拂袖紅綢長袖一拽,噶呀一陣響動,岳鳳薇只覺一股千斤暗力順手臂流遍全身。拂袖紅綢見岳鳳薇眉頭微動,不禁嘿嘿冷笑一聲,心中兀自得意,今日非卸了岳鳳薇一雙臂膀。

岳鳳薇面上不動半點聲色,身子借力一旋,急出三步,右臂順勢向前一探,便搭上了拂袖紅綢的左臂。食、中兩指再連彈數次,向上一游,霎間游上了拂袖紅綢的左肩。拂袖紅綢見岳鳳薇反手攻來,便右臂一彎,急忙回手招架,但這時已被岳鳳薇佔了先機,絕難再有扳回餘地。岳鳳薇此刻兩指倏忽落下,連點拂袖紅綢肩前、抬肩兩穴,拂袖紅綢登時只覺身子一陣酥麻,疼痛不止,動彈不得。

「我與紅綢姑娘無怨無仇,時至今日也不過才見過兩面,紅綢姑娘為何竟出口傷人?」岳鳳薇對拂袖紅綢道出她的名字來並不吃驚,對她方才的言語羞辱似乎也並不在乎,反不驚不怒問道。

拂袖紅綢這刻身子已動不得片刻,心中焦躁難忍,又暗自大罵自己方才一時大意,竟給了岳鳳薇可乘之機,著實丟了靈雀堂的臉面。見岳鳳薇對她不理不睬,眼色鄙夷,嗔道:「你勾引我師兄,如今還來問我?」

岳鳳薇搖頭苦笑道:「我卻不知你在說甚麼,那葛天鈞我也只見過一面而已。」拂袖紅綢神色倔強,滿臉恨意,見此刻岳鳳薇這般冷漠,想起她方才一招之間便已點了自己肩上的穴道,又想起方才追打彭依刀不成,昨夜葛天鈞又接二連三的說她的不是,這種種委屈湧上心頭,便覺心念死灰,徒生絕望,淚水順著兩腮簌簌滾落,低聲抽泣道:「岳鳳薇,你快殺了我吧,我再不要活了。」

拂袖紅綢此刻神情急轉,傷心欲絕,岳鳳薇心中渾然大驚,瞧見她這模樣倏生不忍,搖頭苦嘆:「紅綢姑娘,你這又是何苦?」便探出手去,解了她的穴道,笑道:「算了,方才並非我岳鳳薇本意,紅綢姑娘那般痛下殺招,我也實在逼不得已,出此下策。我已解了你的穴道,算是給紅綢姑娘賠罪了,這件事情紅綢姑娘也便不要再糾纏。這其中的誤會,咱們還是坐下來慢慢聊吧。」再身子一側,將她讓進屋中。

拂袖紅綢雖生性刁蠻驕橫,飛揚跋扈,對岳鳳薇又恨之入骨,卻也終究懂禮。想自己三番幾次的對岳鳳薇兵刃相見,惡語相加,此刻她竟仍是對自己這般的以禮相待,心中不覺徒然慚愧。雙手一拱,連忙還了一禮,踏進了岳鳳薇的屋中。

岳鳳薇遣走了小童,對拂袖紅綢這會兒並不理會,只慢慢在桌前坐下,那桌上擺著一副棋盤,此刻黑白二子已將棋盤佔去大半,她順手夾了一顆白子放於棋盤,也不抬頭。

拂袖紅綢對岳鳳薇心生恨意,此刻一見她這般從容鎮定,不禁心中大怒,暗自罵道:你這般冷漠孤傲終究有甚麼好的?竟讓師兄神魂顛倒?方才若非我心寸大亂,哪會被你恁容易就點了穴道?她這樣一尋思,心中便有一千一萬個不甘心,站在岳鳳薇身後長袖倏忽帶起,便朝著她那白皙的後頸打去。

岳鳳薇微覺背後一陣涼意,知拂袖紅綢奔她而來。也不回頭,只將右手棋子仍在空中,便去抓身旁的闊劍。闊劍在手時,那棋子已換到左手手心,左手將棋子往棋盤輕盈一落,右手抓劍向後一背,那闊劍一旋一收之間,便將拂袖紅綢來勢洶湧的招式全然化解。

常人若見此刻有人這般小人之心,定是勃然大怒,岳鳳薇卻從始至終並未動半點聲色,也不說半句話,只又抓起幾顆棋子在棋盤上落下。拂袖紅綢心思一驚,見岳鳳薇棋子仍舊落下的如此從容鎮定,全也瞧出她心思並無半分慌亂,心中雖忍不住嘖嘖稱讚,但卻暗暗尋思:我拂袖紅綢乃堂堂靈雀堂的殺手,方才讓你在一招之間便有了可乘之機,這日後若傳出去,我可丟大了靈雀堂的臉。

方才那兩招雖說看似漫不經心,也給了岳鳳薇可乘之機,但岳鳳薇若非及時招架,此刻即便不死,也定是廢人一個。這兩招之間,拂袖紅綢儼然瞧出岳鳳薇的武功並不在自己之下,但卻也未必在自己之上,這若要硬拼下去,百招之間定也討不到甚麼便宜。見岳鳳薇下棋這般專註,對周圍一切視若無物,不禁長袖一甩,在岳鳳薇對面入座,抓起一顆黑子往棋盤一落,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岳姐姐一人下棋著實無趣,紅綢今日便與岳姐姐討教一盤。」

岳鳳薇淡淡一笑,尋思片刻,白子在棋盤一落,卻不說話。拂袖紅綢瞧見岳鳳薇這淡然一笑,棋子一落的功夫,便使自己的黑棋處於被動境地,決然不敢大意,縱觀全棋,尋思良久,將黑子穩穩一落,便反圍岳鳳薇半盤白棋,她瞧了一眼棋盤上雙子態勢,不禁一笑再道:「我這堂堂靈雀堂殺手,岳姐姐與我共處一室,共坐一案,同棋一盤,心中便沒有半寸慌亂?」

岳鳳薇身子一怔,隨即恢復尋常,將白子在棋盤一擲,便與拂袖紅綢的黑子重回對峙之勢,平分天下,她笑道:「我之前便已說過,我與靈雀堂並無恩怨,何談慌亂畏怕?」

拂袖紅綢嘿嘿一笑,瞧棋盤上此刻方格僅剩不足十個,此刻雖白黑兩子呈對峙之態,但岳鳳薇被拂袖紅綢方才那一顆黑子一落,卻全然處於防守之勢,這時不禁被黑子佔了先機。拂袖紅綢將黑子一落,嫣然一笑道:「岳姐姐果真這般沉穩自若,我今日卻真是領教了。只是,岳姐姐便不怕我再小人之心,尋機報復?」

岳鳳薇白子遲遲未落棋盤,許久,將白棋往棋盤上一擲,搖頭嘆道:「紅綢姑娘功夫卓絕,若非方才心寸大亂,我此刻也早是廢人一個,又怎能恁容易就點了你的兩處穴道?倒是我不自量力了。況且,這盤棋我白子先機一步,卻還是輸了,紅綢姑娘棋藝當真高超,岳鳳薇佩服。」

拂袖紅綢面上雖顯謙遜之色,但心中暗暗得意,方才在武功上並未贏得了岳鳳薇一招半式,但這棋局乃岳鳳薇親手所擺,白子先機一步,兩人又從半盤之勢開始,然最後三十七子之內竟是黑棋得勝。想到岳鳳薇自布棋局,卻在三十七子之內,滿盤皆輸,功虧一簣,拂袖紅綢心中不喜才怪。她不禁妙目一轉,面露笑色,再往那棋盤瞧去,這短短半柱香的黑白棋之爭,堪稱精妙絕倫,空前絕後。拂袖紅綢本是得意洋洋,只是,這縱觀全盤之後,片刻之間,她頓然面色一僵,笑意全無,儼然瞧出了這盤棋並非恁般簡單!

棋盤之上,黑子雖此刻已佔據絕對勝勢,白子絕難扳回,但那白棋之陣若百千山峰相接,連連不絕,看似各自孤立,實則四面為援,相互照應。黑棋之勢雖來勢洶湧,卻散落棋盤,各自為戰。雖說白子此刻已敗,但在這一子之間便滿盤皆輸,這卻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拂袖紅綢全盤一掃,瞧那最後一顆白子卻並未落在白子大陣之中,卻被黑棋孤軍圍困,左右無援。再細細一尋思,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黑棋雖勝不假,然這棋盤上卻還剩下七個方格,白棋看似已敗,但若再下下去,那顆白子卻如釘子一般,將滿盤黑棋牽制其中,黑棋只會潰不成軍。

這一尋思,拂袖紅綢眉頭一皺,對岳鳳薇的恨意竟全然消散殆盡,甚麼勾引師兄,早已再無半分。心中暗暗感嘆:「這岳鳳薇聰明絕頂,又沉穩過人,面對靈雀堂幾大殺手齊聚面前竟都沒半絲慌亂,江湖上怕是唯一一個可以做到如此的人了,若說方才她看不出自己這一步絕世好棋來,絕也不可能。她這明明是在故意輸給我,許是想讓我駁回一些顏面?」拂袖紅綢此刻心中連連尋思,對岳鳳薇也是歡心稱讚,欽佩不已。不禁再暗暗嘆道:「岳鳳薇啊岳鳳薇,師兄說的一點也都沒有錯,她名字好見識當真是更好。這個女子終究是怎樣的機敏睿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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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花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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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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