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童言無忌

第十五章:童言無忌

彭依刀與穆馨瑤二人晌午時分進山採藥,直到戌時,才大汗淋漓的回到村子。庭院中的孩童此刻仍在說說笑笑的玩著那背字遊戲,穆馨瑤瞧著他們那眉眼飛笑,笑逐顏開的模樣,自也是喜在心頭。不禁轉頭瞧了瞧彭依刀,瞧他雖大汗淋漓,卻似乎並不覺疲頓,心中很是驚詫:「忙活了這大半天功夫,他怎就連大氣也不喘一下呢?再強壯的農戶也決做不到這樣。也或許外面跟我們這裡全然不一樣,哎,不過瞧這獃子傻裡傻氣的,卻挺老實,倒也挺是可愛!」

「大哥哥,大哥哥,你們終於回來啦!」那些孩童見彭依刀回來,又一簇而上,圍了過來紛紛叫道。彭依刀哈哈一笑,撫了撫那二狗兒的小腦殼。「哈哈,大哥哥與馨瑤姐姐進山肯定是說情話去了,怕被我們聽見覺得不好意思,是也不是?」彭依刀神色頓顯尷尬,這孩童口中的問題,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的回答才好。終究對穆馨瑤愛慕不愛他自己著實說不上來,只知道穆馨瑤待他很好,使他每夜頭腦之中總有那麼一個翩躚的身影在睡夢中晃動,也說不上來她的名字。穆馨瑤望著彭依刀被那些孩童嬉笑著圍在中間,不禁露出一絲淺笑,思緒輾轉,全然沒聽到那孩童的話。

「你這獃子,明明是你自己認罰的,此刻怎的又好似不甘心情願的?你若是不願意的話,便立刻從我眼前消失,省的見了你我心煩。」「這荒郊野嶺的,如今天色又暗了,你讓我丟下穆姑娘一個人在這兒?我還是跟著穆姑娘吧,若是有猛獸出沒的話,也好保護得了你。」「誰要你保護?少自作多情啦,我獨自在這山上採藥也有三年之久啦,都相安無事,哼,你分明就是在花言巧語。」「我真的沒有......」

穆馨瑤不禁想到方才在山上時,彭依刀對她說的話來。嘴上雖然說他是在花言巧語,但心中不免仍是有些感動,不禁暗暗尋思:「瞧這獃子神色誠懇得很,卻又不像是在說謊話,他倒是還真挺懂得憐香惜玉呢!」想到此處,不由自主的面色泛起點點紅暈。二狗兒此刻彎身將穆馨瑤打量一番,張牙舞爪壞笑著哄到:「你們看,你們看,我就說馨瑤姐姐喜歡這大哥哥,一點都沒錯,他們進山肯定是說悄悄話去啦!馨瑤姐姐臉都紅啦!害羞啦!」

穆馨瑤被二狗兒這一鬧,徒然驚醒,明知那些孩童不過是順口瞎說,故意開她的玩笑,卻還是連忙雙手輕撫臉頰,轉過頭去,忍不住暗道:「可也真是羞死人了。」

「大哥哥,馨瑤姐姐可是我們這裡最漂亮又最知書達理的女子,誰若是能娶了她,那可真是修來的福分呢!」二狗兒嘿嘿笑道,與眾孩童相視一眼,將彭依刀往穆馨瑤身邊一推。穆馨瑤一見這些孩童愈發來勁,一時不禁又羞又氣,轉頭跑開。

彭依刀聞得那些孩童的頑皮直言,不禁心中兀自嘆息,見穆馨瑤轉頭跑開也來不及叫住,恐她心中胡思亂想,便疾步跟了上去。穆馨瑤一面心中歡喜,一面已跑到那條小溪旁,坐在那塊大石上,揪下一隻毛毛草在手中把玩,神色一愣,心中忍不住凝思:「這獃子人老實,又知道憐香惜玉,還滿腹詩書,長了這麼大,他卻是唯一一個可以這般遷就我任性胡鬧的男子,這可真好笑,也著實是難得。那些小娃娃雖是無心之說,但我若是真嫁了他......」穆馨瑤抬頭仰望,不由自主笑意悄然拂上面龐,滿心憧憬。片刻之後,又心念急轉,連連忖道:「可是,他終究是從外面來的,本也不屬於這裡,早晚要回到外面去的。若我真隨他去了外面,便可能再也不會回到這裡,爺爺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我若棄他而去,當真是不孝,日後難免會被人戳脊梁骨,到時候他也要跟著我受牽連,這卻是我萬不願看到的。」想到此處,穆馨瑤拚命警醒自己:「穆馨瑤啊穆馨瑤,那獃子傻裡傻氣有甚麼好?況且人家又沒說過喜歡你,你怎的就這般自作多情?他是外面來的人,爺爺說外面來的人沒有一個好人,你絕對不可以愛上他,萬萬不可以愛上他。」她越這樣想,腦中彭依刀的影子便愈發的揮之不去,心中極是矛盾,痛苦不堪,掙扎萬分,徒然由喜轉悲,黯然神傷,兩行眼淚順著腮邊簌簌而下。又恐別人瞧見她這狼狽的模樣,便蹲身躲在大石背面,緊掩嘴鼻,哽咽起來。

「穆姑娘,你怎的哭了?有人欺負你了?」彭依刀聽聞動靜,快步走來,瞧穆馨瑤那傷心欲絕的模樣,心中極是不忍,不禁憐惜道。

穆馨瑤徒然大驚,慌忙起身擦拭掉兩腮的淚水,轉過身去道:「你這獃子,誰說我哭啦?只不過被方才風沙太大,迷了我的眼睛罷了。」她倔強道,卻不敢去看彭依刀,只怕瞧見他便再想起適才在山上嬉鬧玩耍那無比歡心的情形,恐再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

彭依刀見她此刻有些古怪,心中一凝,頓也將她心思猜了個透,不禁眉頭一皺,忽然頭腦中便閃過一幕幕奇怪的畫面來,這些念頭如閃電一般疾閃而過,捕捉不及。暗暗咦了一聲,隨即也便忘了,只道:「穆姑娘對在下的恩情,在下今生今世難以報答,只願穆姑娘一生無災無難,平安喜樂。」這句「無災無難,平安喜樂。」道罷,他頭腦中又有迅疾閃過一些畫面,遍地白雪、山峰連綿、紅衣少女、白衣劍俠、少林高僧......然霎間又一切平復如初,腦中一片空白,就如那海中浪潮般,前一刻還波濤洶湧,后一刻便眨眼工夫消隕在岸灘上。

穆馨瑤聽得這句:「無災無難,平安喜樂」身子登時一怔,全也明白了彭依刀的心思,心中暗自凄涼:「這獃子竟連一句安撫的話語都絲毫沒有半句,穆馨瑤啊穆馨瑤,你還做著甚麼青天美夢?這獃子的心裡倒是有你半點也不會這不輕不重的說出這句『無災無難,平安喜樂』來,你便乘早斷了對他的念想吧,怕是此生他終究不屬於你,而屬於外面。況且,這獃子終究有甚麼好的?」她明知道自彭依刀對她本只有感激之情,全無半點男女私情,但憑有半分兒女私情,方才也不會只不輕不重的說出那一句「無災無難,平安喜樂」的話來。卻還是忍不住對他愛慕萬分,頓時,心中痛如刀絞,傷心欲絕,不覺之間竟淚如湧泉般霎然傾出。

「我又何嘗不明白穆姑娘的心意?只是......」彭依刀低下頭去,澀然道。「只是甚麼?」穆馨瑤問道。

「只是......我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曾記得半分,終有一天我想起來一切,發現自己有妻有兒,又或許我是一個奸詐小人,作惡之徒......」彭依刀說至一半,穆馨瑤連忙玉手掩上了他的嘴,含情脈脈的望著他輕聲道:「別說了,我也都明白了,方才是我不好,我無理取鬧了。」她這刻心中再感不到痛如刀絞,反感到無比安慰,心中暗道:「想不到這獃子竟如此講情重義,哪家女子若是嫁了他,也算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了。」想到此處,不禁淺笑道:「我願意等你想起一切來,一天想不起等你一天,一年想不起等你一年,一輩子想不起我便等你一輩子。」

「那些小娃娃說得一點也不錯,穆姑娘如此溫婉賢惠,體貼入微,誰今生若能娶到穆姑娘,當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彭依刀雙眉一簇道。

「那,你呢?」穆馨瑤凝目望著彭依刀,彭依刀卻並未避開她含情脈脈的雙眸,鎮定道:「我當然也是一樣。」穆馨瑤聽聞這句,頃刻之間歡欣大笑,又有些羞怯道:「獃子,這次你若再敢耍賴,我可真也饒不了你!」兩人面對而立在那大石之後,相視許久,穆馨瑤回過神來,拉起彭依刀嬌嗔道:「獃子,時候不早了,回去啦!」

彭依刀吹熄了燈燭,卧於床榻上,不禁回想起那句:「我願意等你想起一切來,一天想不起等你一天,一年想不起等你一年,一輩子想不起我便等你一輩子。」想不到在這與世隔絕的小村落之中,有一個女子如此痴情於他,竟願等他一輩子,不由心中一陣暖意。片刻工夫,隻眼皮一沉,酣然而憩。

彭依刀身上的傷雖然已好得大半,可以行動自如,無需人攙扶,但畢竟大傷初愈,身子難免外強內虛,加之白日里行了許久的山路,早是疲憊不堪。此刻額頭不禁大汗直冒,嘴唇顫抖,忽冷忽熱,冷時如入冰窟,熱時如火焰灼烤,這無比煎熬之中,彭依刀輾轉入夢,頭腦之中不禁連連閃出奇怪的畫面來。

「我柳家沒有瞧錯人,只是你這堂堂男子漢豈能讓兒女情長所累?若有來世,纓紅還嫁你,生生世世,我柳纓紅都非你彭依刀不嫁!我先走一步。」「大雪崩下來,連葛天鈞那廝也一起埋了。你想害死你師兄不是?」「我如此好言相勸,恐你著涼,未見到葛天鈞那廝自己先病倒,你卻仍是怕我對你……對你……也好,等出了這雪谷,我便再也不要見你,與靈雀堂也再沒有甚麼瓜葛。」「穆姑娘,你怎的哭了?有人欺負你了?」......

彭依刀腦中不由得嗡的一聲響,這霎間千百畫面同時疾出,他心中不禁隨之暗暗叫道:「纓紅,紅綢,穆姑娘......」當真混亂之極。眨眼工夫,腦中又如電光疾閃般,畫面再層層疊出:千里銀白、萬里山峰、白衣劍俠、紅衣少女、少林高僧、遭追殺、受冤枉、墮崖摔斷腿、逝鴻圖、穆馨瑤......他在睡夢之中,頓覺有如千萬爬蟲在噬咬自己的五臟六腑,難耐之極,痛苦不堪,忍不住大叫一聲,從床榻上騰起。方才那一幕幕的畫面也都在腦海之中不知不覺的排了順序。

「纓紅,我不會讓你白死的!我要殺盡天下惡人!」他連連喘著粗氣,不禁又咦了一聲,忽然心中大喜,自問道:「我是誰?」「我叫彭依刀。」「我為什麼會在這?」「那日亂戰被人偷襲打落山崖。」「我要做什麼?」「我要殺盡天下惡人。」這一轉頭,瞧見枕頭跟床單被褥早被大汗浸透,無半絲乾爽的地方。不禁連連嘆道:「好夢,好夢!我甚麼都記起來了,甚麼都記得了。」

穆馨瑤聽得動靜急忙奔來,見彭依刀渾身大汗,連被褥都濕了個透,便搖頭嘆道:「你這終究做了甚麼噩夢,竟嚇成這樣?」再細細觀瞧彭依刀那驚魂未定的神色,心中有些驚疑,瞧他此刻的雙眼之中似籠罩了一層迷霧,與之前那清澈的雙目截然不同,一個男子若非心事重重,經歷過亂世江湖的洗禮,雙眼之中又怎會透出這般迷茫又凄涼萬分的神色?穆馨瑤不禁又是失落,又是歡喜道:「獃子,你是不是想起甚麼了?」

彭依刀見他又是失落,又是歡喜的神色,心中早也明白這是為何:「她失落是怕我離她而去,從此再不會相見,只留下無盡的念想,至於那歡喜,定然是為我高興了。」終也相信女子的心思細膩入微,直覺超乎尋常的敏銳。原本不打算實言相告,但見此刻穆馨瑤已然察覺,心中便也釋然了。微微一笑道:「穆姑娘說的一點不錯,我全都想起來了。」

「只恨那日我內力消耗大半,遭了偷襲,被人打落山崖,才險些喪了命。」彭依刀低頭嘆道,將那些時日以來的心中不悅全都吐了出來,頓時便覺得心中也豁亮不少。穆馨瑤見他滿懷心事,不禁兀自嘆息:「哎,他們究竟為何這般痛下殺手?出手也太狠毒了。」彭依刀冷冷一笑道:「還不都是這逝鴻圖鬧的!逝鴻圖這東西便就是一個禍害,如今那些名門正派為了這個東西完全也都失去了理智,跟那殺人魔頭已然沒有多大的區別,江湖上早已亂成一團了。」

「逝鴻圖?逝鴻圖是甚麼?」穆馨瑤滿心好奇的追問道。彭依刀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聽聞那逝鴻圖中藏著絕世刀法跟一批絕世寶藏。我與一位姑娘有幾面之緣,那日亂戰,我瞧見她領著一個孩童,孩童背上映著一副畫卷,畫卷下面還有一首題詩,想必那就是逝鴻圖吧?我對這個半點也沒有興趣,我只想多殺幾個天下的大惡人。」雙手背於身後,慢慢走到窗前。

「聽上去好像很有意思,依刀大哥,你帶我去外面吧!」穆馨瑤歡呼雀躍,急不可耐道。彭依刀大吃一驚,忙道:「穆姑娘,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會送命的。」「我不怕!有你保護我,我還怕甚麼?」穆馨瑤聽聞彭依刀武功精湛,不禁神色堅定的嬌嗔道:「你這獃子,我們出去又不是不回來了,我只不過是要看看新鮮嘛!」這句道罷,不禁神色急轉,黯然神傷,低下頭去,又道:「對......你是要殺盡天下惡人,我跟著你,會累你的......」

彭依刀一時之間啞口無言,全然不知應該怎樣安撫她的失落跟黯然,心中也極是矛盾。恍然間,聽得外面逐漸吵鬧起來,便即刻奔出門去,探個究竟。屋外此刻圍了數十個人,有不大的孩童,也有中年婦女跟男子,還有步履蹣跚的老者,穆方也在其中。此刻天色正暗,穆方手中提著一支火把,借著火光,彭依刀瞧見了地上躺著三四個男子,那些男子衣著中原服飾,顯是受傷不輕,蹲下身去細細一探,尚還有氣,只是流了恁多的血。

「穆老前輩,發生甚麼事情了?」彭依刀不禁問道。穆方神色極冷,甩了甩袖道:「哎,這幾日外面怎的如此多的人找到這裡?奇怪,奇怪!外面終究發生甚麼事情了?」穆方低聲自語片刻,神色一轉道:「他們傷得不輕,快將他們扶進屋去,馨瑤,去煎藥。」

自從這三個男子來到這裡,穆馨瑤跟彭依刀二人每日忙前忙后,悉心照料,過了半月余,那三名男子的傷便徹底痊癒了。三人之中,有一名男子話多,剩下兩名男子話很少,這些時日以來,彭、穆二人幾乎不曾聽到過他們開口說話,倒是那名話多的男子此刻雙手作揖笑道:「多謝二位那日出手相救,這點銀子略表心意。」穆馨瑤婉言謝絕。

彭依刀與這男子很快便相識了,兩人經常坐落而談,一談便時常談到深夜,這名男子名叫阮英,是虎嘯刀堂的少主,他的兩個弟弟一個叫阮傑、一個叫阮天凌,三人的爹爹阮崎烈也是江湖上名號頗響的英雄豪傑,說起來虎嘯刀堂阮家在中原境內也算號令一方的人物。

三人又在這小村子之中住了約莫半月,這半月以來,那阮氏三兄弟幫著這裡的人挑水劈柴,生火做炊,修葺屋舍,每日到晚忙個不停,哪家若是有了困難,這三兄弟定總會在第一時間趕到。彭依刀對阮氏三兄弟也愈發欽佩,覺得能在這與世隔絕之處與這三位年紀相仿的英雄豪傑相遇,實乃老天眷顧。

這日,彭依刀見村中之人都在四處尋找甚麼人,暗自奇怪,仔細一打聽,村中的張二、李四、朱六、今天早上上山採藥便再沒回來過,如今天色將暗,他們找遍了村子每個角落,卻都不見三人的身影,況且,阮氏三兄弟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彭依刀心中又是驚疑,又是擔憂:「聽聞這山野之中經常有野獸出沒,張二、李四、朱六三人怕是多半遭遇了野獸襲擊了,不過他們身子強壯得很,怕是多半也沒那麼容易就丟了性命,我便進山去找找看。」不禁足下發勁兒,直往那村民們經常採藥的山中循去。

彭依刀心中連連擔憂之際,已然行至西山坡腳下,忽隱隱聽前面不遠處的低谷之中有動靜,細細聽去,聽得有人在低聲說話,便悄然藏到一旁的那塊大石後面,側耳傾聽。

「大哥,咱們那日冒死潛進那廝的住處,從那孩童身上給這題詩抄了下來,依我看,這首詩完完全全就是捉弄人的,狗屁玄機都沒有,為了這個破東西,咱們還挨了苦苦追殺,也真不值當,他***!」

「我看卻未必,那日你二人也看到了,那孩童身上的確是逝鴻圖不假,依我看,只是如今咱們還沒能參透這其中的玄機。」

「大哥,咱們何時啟程?你總該不會打算一輩子就在這窮山惡水的地方住下去吧?」

「你懂什麼?今天早上我殺了三個人,將他們面目毀了容,換上了咱們隨身的衣服,屍首扔進了那條溪水,往下游飄去,那幾人身材與咱們相似,追殺咱們的人若是瞧見這三具屍首,多半認為咱們已經死了,等再過些時日咱們便再從這裡出去,殺他個措手不及!」

「大哥此計甚妙!只不過這裡與世隔絕,咱們到時候怎的出去?大哥你知道出去的路?」

「我不知道,不過可以讓彭依刀那愣頭青還有那小妮子帶咱們出去,瞧彭依刀那廝蠢得厲害,那小妮子又心地善良得很,咱們放著他們不利用難不成留著他們下崽兒?況且近日來,咱們偽裝得天衣無縫,他們就算再聰明,也決然猜不到咱們的真實身份,更不會想到那真正的阮氏三兄弟早成了咱們的刀下亡魂,哈哈哈。這要怪只怪那阮氏三兄弟平日里行俠仗義都是蒙著面,這可幫了咱們兄弟三人一個大忙!」

聽到這裡,彭依刀的心中不禁涼到谷底,如萬念俱灰般,暗暗道:「假的......假的......他們騙我......這一切都是假的......我蠢......我笨......」

「大哥,只是咱們若再耽擱下去,那逝鴻圖的玄機落入了別人之手,咱們不是白忙活一場么?」

「你他娘的是豬腦子啊......」

彭依刀聽得幾人對話到此,不禁氣往上沖,登時面色通紅,差點背過氣去,便再也聽不下去。心中大吃一驚暗道:「他們方才說早上殺了三個人,那三個人想來也定然是張二、李四、朱六了。」不禁對這幾個奸詐之徒的陰險卑劣恨之入骨,恨不能將他們千刀萬剮。想到此處,彭依刀騰地半躍起身,正欲殺出,宰了他們,將他們陰險卑劣,喪心病狂公諸整個村子。但霎間轉念一想,又覺極是不妥,忙蹲下身去,心中尋思:「如今我並沒有他們的罪證,況且,眼下他們在那些村民的心中可是無比高尚的俠義英雄,我若這樣殺了他們,勢必也難以解釋得清楚,反還會陷自己於不利。」他心念連連轉動,再尋思道:「可是,張二、李四、朱六都是無辜的,他們只是與世無爭的莊田漢子,如今竟這般不明不白的枉死,你們這三個惡徒,實也可惡!有朝一日,我定親手宰了你們給他們償命!」不由自主雙全緊攥,咯咯直響。

回到村中,彭依刀未將方才在山上聽見的隻言片語與任何人說得半個字,只一頭扎進房中,卧在床榻之上,心中連番暗道:「如今還是裝作甚麼都不知道半分為妙,若被那幾個人有所察覺,想必定要殺人滅口。村中的人們飲那溪中之水,若他們在那溪水之中投毒,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這幾人奸詐無比,陰險至極,投毒這種事情又有甚麼做不出來的?真若這樣,整個村子都會被我所連累,這裡的人都待我很好,穆姑娘又與我有救命之恩吧,我若連累了這裡的人,卻與那恩將仇報也沒了甚麼兩樣了。便還是暗中盯著他們,早晚他們要露出馬腳,到時候我便宰了他們,給冤死的張二、李四、朱六報仇。」想到此處,彭依刀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直到申時,那三個人才從西山坡歸來,每個人肩膀上都扛著一隻很肥的獵物。村中的人問他們可曾在山上見過張二、李四、朱六三人,那三個人相視一眼,搖了搖頭,道:「我們早上進山打獵,卻從不曾見過有甚麼人進山。」便將那獵物剝了皮毛,架起柴火,放在火上炙烤,並邀了全村人一同來吃。見村民們面色擔憂,忐忑不安,那三人苦嘆一聲,笑道:「大家便放心吧,那幾個兄弟平日里從不曾做的半點兒壞事,老天自會庇佑他們相安無事。」

孫嫂是張二的妻子,與那李四、朱六一樣,膝下全無一兒半女,夫妻倆相依為命,眼見丈夫這時還遲遲未歸,不禁心中焦急萬分,哪裡還有心思吃得下半點東西?早忍不住擔憂無比,最後竟無力癱倒在地上失聲痛哭,幾欲昏闕。丈夫是她唯一的依靠,如今丈夫這般生死不明,她除了失聲痛哭,以求宣洩,還能怎麼樣?

彭依刀立於屋子窗邊瞧見這一幕,不禁雙拳緊攥,心中恨道:「你們這三個惡徒,居然還笑得出來?撒下這等彌天大謊也不覺半點不臉紅與羞愧,當初殺那三人時,你們怎就下得去手?心中就沒半點惻隱之情?如今眼見孫嫂這等模樣,你們怎還吃得下東西?一群畜生!嗜血魔頭!」想盡平生腦中最刻薄尖利的污言穢語,將那三個惡徒的祖宗十八代連同祖宗十八代的祖宗眨眼之間便罵了個狗血淋頭,想若那幾個惡人的祖宗在天之靈聽到彭依刀這等污言穢語的辱罵,定會從那棺木之中蹦起身來,然後再被霎間氣死一次。

過了約莫兩盞茶的光景,那三人嘆息一聲,起身而去,坐在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下,用樹枝在地上寫著甚麼東西,不時竊竊私語,似在交談著甚麼秘密之事。此刻夜幕將至,村中眾人圍著火堆蜷膝而坐,除了偶爾心不在焉的咀嚼一口那烤熟的肉,便只聽得見那不曾停息半刻的唉聲嘆氣與低聲抽泣,與這夜的寂寥之氛交在一起,顯得格外的壓抑。卻只有那些天真無邪的孩童似乎還不知道終究發生了甚麼事情,依然湊在一起在一旁眉飛眼笑的玩著那有趣地遊戲。

「依刀大哥,我怎覺有些不對勁?」穆馨瑤走進房中,拽了拽彭依刀的衣襟,悄聲道:「今日怎覺得那三人有些鬼鬼祟祟的?你沒有覺察到?早上他們神神秘秘的便出了村子往山上去了,這野獸即便再難纏,也不致耗掉大半天的功夫。」彭依刀對穆馨瑤如此細膩敏感的心思感到吃驚,心中對那三個惡徒又依然恨之入骨,這些時日以來他已然習慣了任何事都與穆馨瑤傾訴,此刻見她這般敏感,有所察覺,也只想對她道:「張二、李四、朱六三人便是為他們所殺,這三個人決然不是甚麼好人,乃是殺人不眨眼的嗜血魔頭!」但話到了嘴邊,卻怎的也說不出,始終就哽咽在喉嚨之中,片刻之後,終於深吸一口氣,咽了回去,心一刻不停的怦怦亂跳,面上卻強作鎮定,笑道:「穆姑娘,想必是你太多心了。」嘴上雖這樣說,心中卻連連暗道:「穆姑娘啊穆姑娘,你便萬萬千千不要牽扯進來,不然怕是會有殺身之禍,那幾個人若真給察覺了,定是甚麼事都做得出來的,這一切便交給我彭依刀吧。」他一時又只想給這句話告訴穆馨瑤,再一尋思也更是不妥,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也不知該怎樣穩下她的心神,心中矛盾不止,混亂無極。

「二狗兒,李白的《行路難》你會背么?」一個孩童手中拿著一本詩集翻開幾頁,神色得意的問道。

「恩......好像有些印象,馨瑤姐姐教過我,不過我記不大清楚了。」二狗無奈笑道:「咱們換一首吧,好么?」

「哈哈,不換不換就不換,就讓你背李白的《行路難》既然你記不大清了,我便說與你幾個字,你若能接著背下全詩,便算你贏,怎麼樣?」那孩童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笑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好了,你接著背吧,背下來便算你贏了!」

二狗低頭尋思片刻,有些含糊不定道:「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恩......恩......將登太行雪滿山。閑來......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讓我想想......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恩......下面一句是.....」二狗尋思良久,忽而大笑道:「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對也不對?」

「不算不算,我方才提醒了你一句呢,不能算!」

「你怎的又耍賴啊?不是你說的我若背下全詩就算我贏了么?」二狗兒不服氣辯駁道。

「好吧好吧,若你能背出我說的字,便徹底算你贏了,怎樣?」那孩童再問道。

「明明就是你耍賴......」二狗辯駁道,隨即沉寂半許,似乎對自己本來贏了但不被承認有些心有不甘,便抬頭道:「誰怕你啊,來吧。」

「瞧你背得也不是很熟,我又提醒了你一句,便考你幾個簡單的吧!恩......一。」

「一是個『金』字,是也不是?」二狗有神色九分自通道。

那孩童低頭尋思片刻,卻半天也不說話,二狗兒有些沉不住氣了,問道:「你怎的不問啦?」哪料這時,那孩童雙目一動,再道:「二!」

二狗尋思片刻,掰指細數,卻有些含糊道:「二?二......恩......應該是個『樽』字,對不對?」

「我一直以為你是片刻的記憶,過一會便會忘啦!沒想到你卻都還記得住,可也真了不得,二狗你真聰明啊!」

「那是!我若不聰明,馨瑤姐姐哪裡會那麼喜歡我?嘿嘿!」二狗有些得意忘形。那孩童而咯咯一笑,再道:「八。」

「八......八......八......恩......是個......是『玉』,可對否?」二狗愈發猶豫,但仍是硬著頭皮,強裝出一副自信的模樣問道。那孩童神色有些吃驚,不禁再道:「十一。」

「十一......是個『羞』字,對吧?」那孩童心思很縝密,知道二狗兒前十四個字不熟悉,便專門從挑那十四個字中的字讓二狗兒背,二狗從最初的九分自信,到五分不定,再到七分含糊,到了這第四個字的時候,竟有些反問起那孩童的意思,但也總算都背出來了。那孩童對二狗兒霎間欽佩不已,連連嘆息道:「哎,二狗兒也真是聰明,你贏啦!」

二狗雀躍歡呼。

「一、二、八、十一。」遠處那三人在地上寫了一首詩:靈花有淚黯凄涼,東風夜渡訴情傷。十里花凋離人怨,寸寸相思愁斷腸。古道斜崖昔時別,雲水數載各一方,觀聽白馬蹄聲入,不識君郎似君郎。本在專心琢磨,但被那孩童這新鮮的遊戲所吸引,一時之間聽得入神,覺得好玩得很。只是這手中卻沒有詩集,便跟著那孩童念出的數字往寫於地面的那首詩上細細瞧去,心中暗暗念著這四個數字,手指彎曲著便在詩中去找,嘴上不禁道:「靈、花、東、渡!」

那其中一人不禁大吃一驚道:「難道這就是逝鴻圖這首詩中的玄機?」

「大哥,你不知道甚麼叫做童言無忌么?那不過是幾個七八歲的小娃娃背誦《行路難》信口胡說出來的幾個數字罷了,你怎的就把他與逝鴻圖的玄機扯在一起了?可也不覺好笑?」一人有些冷嘲道。

「你自己看看,那四個數字放在一起都是甚麼字?這難道還是巧合不成?」

「靈、花、東、渡!」那人不禁也大吃一驚:「大哥,你的意思是這絕世寶藏跟絕世刀法真就藏在靈花東渡?只是,這靈花東渡有好幾十里大,單憑這四個字卻跟那大海撈針又有甚麼區別?這後面定然還藏著一些咱們不知道的數字。」

「恩,我之前就覺得這個小村子雖然與世隔絕,但似乎藏著好多秘密,果也不出我所料,此行當真收穫不小!如今咱們便找個機會先從這幾個小娃娃身上下手!只是,此事卻萬萬不得張揚出去,若給那彭依刀察覺了,咱們兄弟幾人可也討不到甚麼便宜。咱們可還指望著彭依刀那蠢貨將咱們帶出這裡呢。」便將地上的詩擦抹乾凈,連忙起身回到了柴火堆旁,坐下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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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花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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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童言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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