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李德這些日子都有些不安,那日陳目夷吩咐他去趙國都城把田昌意的屍體背回來,但是他可沒忘記趙國正在和齊國打仗呢,怎麼能那麼輕易就放他過來。而且更加重要的是,什麼田昌意的屍體?他倒是知曉田昌意帶著趙都頭去趙國腹地團結起義軍,是要與齊軍裡應外合的,可這時間才過去半個月,他的都檢點大人怎麼想,也不該有死在趙國的道理啊。

他早就把田昌意視為戰神那般的存在,楚丘田昌意以一人逐千人的英姿,那猛虎下山般斬殺魏王少子興平君的場景還是歷歷在目,更不要說高唐那日與公孫方戰,無法言喻的大勝,饒是李德先前是魏國人,也不得不為這位年輕的封君狂喜。

只要站在田昌意身旁,他便能見識到從前無法得見那般的風景,這是已然為侍衛親軍司指揮使的李德毫無疑問地相信的一點。

一顆時代的新星不該在還沒有閃耀於廣袤星空時就宣告隕落的。如果是那樣,那該是多麼讓人感到悲哀的一件事啊。

但陳目夷不會說假話。而且李德也明白,這不過是當日在高唐城牆時,田昌意與他約定的一種實現。

當日田昌意與他說過:若是到時候我還有個全屍,你就將我背出來,給公主殿下看看好了。

在和魏國的戰事結束之後,他一度忘記,以為這僅是玩笑話,及後來來臨淄,他心中對此又有了隱隱的感觸。

不如說他早就在等待這一天了。

所以李德在聽到陳目夷的吩咐時,雖然無比震驚,卻並沒有表示出太多的疑問。

拍馬出臨淄,是當日就成行的事情。幸好陳目夷也知曉他這個侍衛親軍司的指揮使更多的還是個花架子,雖說這些日子也磨練武藝,但天賦不好,早年的身子骨又早就定了型,武藝一途現在來說也就是勉強入了門,赤手空拳的情況下能夠打贏幾個地痞流氓,真要單騎到邯鄲,命都不知道是要丟到哪裡的荒郊野外了,便指了黃邵與他同行。

李德和黃邵打過幾次照面,對這位還是很有好感的。

和他這個花架子不一樣,黃邵是實打實地經過層層選拔才能過了齊王田朝的眼,又過了宗伯府的檢驗,能夠在一眾祭師中為陳目夷出面鞍前馬後的高手。

一路上吃喝就沒費過事,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綠林好漢的行徑,李德也算是品嘗了人生的頭一回,因為來去耗費時間不短,經歷的事項又都是新鮮,雜亂甚多,這邊他也就不多講了。

就記得從齊地至趙地時,看那正肅凌然的趙國城池和足可蔽日的旌旗,他很是恭恭敬敬地問黃邵:「不知道是要如何過去,黃統制可為我指點一二?」

兩軍交戰,趙人是不可能放行的。

「指點什麼?」黃邵看著那高不過齊國王宮宮牆的趙城城牆,腰下劍拔出又壓下了十數回,「趙都頭已經入主邯鄲,我們不該是討個彩頭過去嗎?」

「什麼?」

「我去殺了趙軍守將,你趁著那副將整軍之時,率軍攻城。」黃邵不知從哪裡掏出來一塊黑布蒙上了面,頗有點刺客的樣子,「以城中大火飛煙為號。」

李德目瞪口呆。

此時已經登上趙王位的趙都頭,按他的說法,他現下是趙王趙都,雖然是流民根本沒有姓名這種東西,但已經做了一國君主,自己要取,就是天王老子也礙不著他什麼事,他沒打算隱藏自己的出身,取名字時也都是怎麼簡單方便就怎麼簡單方便的。

田昌意雖然總是稱呼他是趙將軍,但是趙都還是認為自己就是那個趙都頭。

蕭少卿和王孫賈都在這裡,在正式處理政務之前,趙都有許多要學的,首先就是要學會怎麼處理政務。

有些頭疼地放下一摞剛圈閱的文書,趙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放下硃砂筆,也不用宮人打扇,他邊想邊走,到了一處免遭戰火的宮殿門前,一推開門,就看見火光衝天。

他用雙手捂住眼睛,一點點地將視線漏出來,用了好些時間才勉強適應眼前的狀況。裡面早等著兩人,蕭少卿和王孫賈都在這裡。看到趙都過來后,王孫賈先開口:「王上已經將今日份的奏章學習完了?」

趙都有些不適應地點點頭,他還有些不習慣現今的身份,但是他也只能受著。他說:「怎麼樣了?」

蕭少卿則說:「還沒探究出熄滅的辦法來。」

田昌意自從遭那一支不知從哪裡射來的無形箭矢射中心臟之後,便是自行燃燒了起來,她被火焰燃燒,,傷口在癒合的瞬間沾染了火焰被灼燒至焦裂產生新的傷口,然後繼續癒合,繼續焦裂,繼續產生新的傷口。當時在場的人都看不見燃燒著的火焰之下的狀況,只覺得田昌意那時被什麼無形之物擊飛就成為了一團火球。

無法熄滅的火球,大雨下了三天三夜,除了把火球周圍蒸騰出漫天的白霧出來,並沒有其他的功效。

蕭少卿本來以為那火焰是傳說中什麼鳳凰神火那樣的東西,可以熔金化銀,但是就這幾日的觀察來看,是凡火,只是難熄罷了。

真不知道是什麼狀況。

趙都又道:「派往臨淄的信使也不知是否能夠穿過邊境。現在這般想要將都檢點大人的屍身運送過去,還是多有險情。」

「這就毋需王上操心了,若是田昌意有了什麼事,公主殿下她應當是第一時間就知曉的。」蕭少卿說道。

「如是這樣,也過了好幾日了,齊國那邊並沒有什麼消息過來。」

「或許是有什麼別的計較。」王孫賈也陷入了深思。

「靜待便好。」蕭少卿是幾人中最了解陳目夷的,略加思考後,他便是道,「且不說這些,邯鄲現在的局勢並不安穩,我等更應該整理好眼下的事情,莫要公主殿下為我等煩心。」

「首先是現今在盤桓在邊境的趙軍主力,他們正與我們在邊境的軍隊對峙,多半是騰不出手來管我們,所以平復邯鄲,繼而以邯鄲為中心,收復河山,齊聚人心,都不是什麼難事。」

「但更重要的還是逃亡的趙國王室,他們中有些子弟在腹地中還有些人望,這都是隱患,必須一一找尋出來,斬草除根……」

到這裡的時候,趙都打斷了蕭少卿:「都檢點大人有言,他們失了大勢,就算再想回邯鄲,輕易也不能成事。」

「就不覺得這王位坐的不夠安穩么?」蕭少卿聞言,忍不住臉上露出笑意,「當初孟君之亂,就跑了太子的田朝一個,不還是被殺了個回馬槍,你這跑的可不只是個太子,可是一整個,全須全尾的趙國王室。這事兒,王孫賈,王孫大人是最為清楚的。」

王孫賈點頭,不忘補充一句:「復辟哪裡有和平收場的,當初孟君可是於鬧市被判斬腰之刑,之後也不知道是流血流死的還是活活疼死的。」

但趙都仍是堅持,他生長於鄉野之間,年歲也都是靠著一刀一槍拼出來的血路,書上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道理於他而言並不是實際,他自有一套屬於他的處事規則:「我不相信神,我曾經這麼對都檢點大人說過,如果有神的話,就不會有無辜的人含冤而死,不會有善良的人遭到欺騙,不會有不得志的人在不擅長的領域白白丟掉性命……即使知道再過努力也不會讓所處的境地變得有多好,也還要拼盡一切心存僥倖,能力弱小的人只能被當做上位者權力博弈的犧牲品,神知道這世上一切可以知曉的東西,卻不能保護他的信仰者一分一毫,只會旁觀著讓人送死,神對人來說沒有任何用處……」

「哪怕是我已經做了趙王,與神明相比,也還是百年後不得不化作的一捧黃土,但是於我治下的百姓來說,我其實已與神明無異。如果以後,他們認為迎回舊王室會讓他們的生活過的更好,他們要推翻我,這麼做之後還成功了,那我理所應當認為是我無能,我理應讓賢,至於最後是他們為人哄騙還是如何,那都是史家的事情。我只求坦坦蕩蕩,做事問心無愧。我認為我們現下並沒有多少人手能夠拿去追拿那些已經是前朝的王室。不如賑災,不如去幫助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重建房屋,不如……」

這次換到蕭少卿來打斷趙都了:「莫要忘了,如今在臨淄的災難,造成那些百姓流離失所的原因,可都有閣下你的一份力。」

趙都不為所動,三十餘歲的草莽漢子在這時多了一絲傲氣來:「彼時我為齊國兵鋒所指之鋒芒,現在我為趙國宇內天下之至尊。」

「我乃趙王也。」趙都面上沒有絲毫怯意,自有威勢。

蕭少卿和王孫賈被田昌意帶過來就是拿來幫助趙都治理趙國天下,既然趙都是這麼個意思,他們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

提醒什麼的,一次也便夠了。

「那便謹遵王命。」火光盈室,兩人各執趙禮,異口同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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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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