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十二月十二日,李德終於從趙國都城邯鄲趕回了齊國都城臨淄。只不過才到臨淄,便是看見城門口有千人披麻戴孝,扶棺而行的是幾個穿著宗伯府祭師服的年輕祭師。能出動宗伯府的人來辦這喪事,也不知道這棺里躺的是哪位大人物……他正是這麼想的時候,黃邵已然和出行的隊伍搭上了話,他對李德說:「是馬服君呂丘懷。」

李德嚇了一大跳:「這位怎麼死了?」他都沒想過呂丘懷會上戰場。

黃邵倒是一點不吃驚,吹吹打打的嗩吶和鑼鼓聲幾乎將他的聲音蓋過去了:「上午人還在臨淄,下午還是公主殿下說是死在了薄姑城前。」

李德不知道是不是在裝傻:「看來就是公主殿下也沒想過馬服君能夠避開眾人耳目去那薄姑領軍作戰吧。」

黃邵也不懼把這事兒捅穿:「且不說公主殿下是怎麼說的,但能在半日內把人從臨淄送到薄姑城下,非是公主殿下不能為,不然誰能想到那邊去撿屍體。」

「黃統制是說?」

黃邵神情有些嚴肅,話說到這份上他打住了,因為再下去就算是妄議的罪名了:「在意這個做什麼,還是儘快將安平君的屍身送到甘露殿,莫要公主殿下好等。」

「是。」經和趙軍一戰後,李德就愈發敬佩黃邵了,他老實地站在原地抱了抱拳,儼然是將黃邵當上司了。

黃邵可不敢受他這個禮:「你軍職官位都比我高,可是折煞了我。」

「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黃統制是公主殿下身邊的舊人,以後還少不得黃統制照拂。」李德說的很認真。

所以方才就是裝傻……但黃邵也不計較這些,這類人往往好用,只要他還在公主殿下面前有用,他牽著馬,馬車沒有窗帘,勁風吹過,門帘也是照舊垂下貼著縫隙沒有一絲空隙,他走在和祭師們并行的寬大街道上,初始有人要來攔,但一看見他丟出來的宗伯府的腰牌后又自行退去了。

「走吧。」黃邵招呼了一下李德。

「是。」李德還是這個字。

銘旌刻位,旗幡在前,恍恍惚惚之中,黃邵便覺得這場下葬前的遊行並不是為了馬服君呂丘懷,而是為了安平君田昌意。

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呢?大抵是他如何都不會相信陳目夷會坐視田昌意的死吧。

進宮門之時,也沒有接受到什麼像樣的盤查,似是早就有人打點好了一樣,他們像是行在什麼鄉野小道上,馬車車輪沒有一點波折地壓覆著這條只有王侯公卿才有資格駕車而行的道路上。

到離甘露殿不遠的地方時,黃邵和李德看見了一名面容姣好,髮髻很高的女子,正是無聊地把玩著一柄不過尋常男子拳頭大的銅製小錘,做工十分精巧可愛,他們本沒在意,但是對方卻喊住了他們:「請在此止步,接下來就交於我。」

李德要辯駁,而黃邵攔住了他。

黃邵將手中韁繩交給了眼前一身貴氣的女子,那取自趙國王宮的千里馬也就是在黃邵手中才有些聽話,慣是欺軟怕硬的畜生,也就在韁繩易手的時候,這畜生的蹄子就撅了起來,但這女子好似早有準備,小錘錘不假思索地朝馬頭砸過去,馬頭咬著口嚼子噴哧著熱氣歪到了一邊,連帶著要蹬人的蹄子都在空中打了個哆嗦。

這看的李德當時都傻了。當時摸摸腦門,覺得這一鎚子下去,自己怕是半個腦袋都要成碎骨渣子。

黃邵認識姜奢,但他也沒想到這人跟著陳目夷出去一圈就有了那麼大的變化,他拱拱手:「驚擾貴人了。」

姜奢也就只是笑:「不煩事,這些日子什麼沒學好,就是對這種馬兒的脾性了解不少。」

醉入眉眼,人艷如花。

敢情還是喝了酒過來的。

李德瞧著有些臉紅,但姜奢已經牽著馬遠去了。

別瞧著方才姜奢說的那麼好,她馴馬多還是在荒郊野外的平底上讓馬兒盡情撒歡跑的累了再以一些瓜果這樣的食物引誘,才得了那些馬的信任,更不必說她初始都是駕車,可比直接坐在馬背上被馬顛下來的難度小多了,實在是陳目夷打發她過來,就讓她一人,也沒提馬車什麼事,就說田昌意的屍身到了,讓她給領過來,還是她自己留了個小心眼。

拿個敲核桃小錘錘,出殿之前還喝了點酒壯了壯膽。

近殿便聞到了花香。

朝露殿這一片花草在這些日子儘是被陳目夷替換成了純白的木蘭,日夜交替沒有一絲敗落的痕迹,說是早春花,其實已經和長春花無異了。

「回來了?」紛揚的木蘭花樹下,陳目夷盤膝坐著,她依舊煮茶,不過也不知這一次的茶葉是取自哪一處的山川。

朝陽暮月,山川潮汐。所有風景都在陳目夷眼下,在姜奢來時,她也未曾抬眼。

姜奢就想翻白眼,她才出去沒多久好吧。

「為什麼不讓他們直接過來?」事情做完了,姜奢才開始問。

「想看看你這些日子駕車馴馬的成果。」陳目夷笑了笑,其實就是嘴角彎了彎,她起身,廣袖迎風,兩三步,走到姜奢面前時,肩上的花瓣都沒落下去,她接過姜奢遞過來的馬韁,都沒看馬車內的景象,便是說,「他們做的很好,馬車內襯都是寒鐵,就是再封存上個十數年,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姜奢很好奇陳目夷是要田昌意的屍身是做什麼。

「我要讓田昌意再活過來。」明了姜奢的疑問,陳目夷也沒什麼藏著掖著的打算。

「已經死去的人能夠起死回生嗎?」姜奢有些詫異,這些日子她跟陳目夷聊過不少,如果真的能夠起死回生,這位神明應該早便將自己的那些親眷復活了。

「不錯。」陳目夷回答的很肯定,「不過人死為鬼,鬼死為魅,人的魂魄說白了就是有神智的一束靈氣,若是死了,失了神智,靈氣散了,便是再聚起來也不是先前的那個人。而且起死回生這種事情,也不是什麼神明都能做的,至少是到了我這個層次的才行。」

這也是為什麼說西王母的不死靈藥是假的了。那樣復活的人就只是單純的人偶罷了。

「……那這樣復活的安平君還是安平君嗎?」姜奢頓時覺得像這樣的事情她有必要好好講一下,她對於田昌意還是非常有好感的,要是到時候有個擺著田昌意的臉,但是就跟墓地里那種死人,話本小說裡面的那種殭屍一樣的東西,天天在面前晃悠,她肯定會嚇死的,「我認為人生長短自有時,人間多煩擾,讓安平君得個清凈,也是好事。」

可惜陳目夷根本不會像姜奢那樣顧慮田昌意的想法,她語氣有些開心:「可惜田昌意不是人,所以這事兒還有得救。」

而就是人又怎樣,保留神智這樣事情又不是全無辦法的……

「……」姜奢一怔,她換了個問題,「那公主殿下打算怎麼讓安平君活過來呢?」

「其實當日,我要活下來,並不是一定非要成為神明,還有一條路,就是將我身體中屬於神明的血脈剔除出來,重新成為人,但是田昌意她不答應,她雖然口口聲聲說著愛人,但其實是最瞧不起人這樣脆弱又軟弱的存在了……」陳目夷將手中韁繩收緊,這匹所謂烈馬便是不得不邁著步子走近來低下了它的頭,她一隻手輕撫馬兒的頭頂,笑容有些鬼魅,「但喜歡就是這麼一回事,嘴巴上瞧不起,但是身體卻離不開。」

姜奢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是她一點都不想懂,她才不要成為那種為愛痴狂的女人呢。

「那麼讓田昌意活過來也很簡單。」陳目夷的目光漸漸轉向了馬車門帘的方向,她低笑一聲,「這世上已經容不下神明昌意了,但是作為人的田昌意卻還使得。」

陳目夷和田昌意不一樣,只要田昌意還是田昌意,不管是神還是人,她都不在意。

當初後土建立六道輪迴,表面上是說為了傾天之戰後諸神都有退路,能夠死後再入輪迴,待到百年後再登神位,可是再入輪迴之後,雖說是比尋常人聰慧了些,但是神力到底是沒有了,這也是為何火正之職,一直在輪換,初是祝融,等到田昌意殺伐絕世時,那時的火正已是回祿了。

人壽有限,便是上古時人能修鍊,也無増壽一說,於是頂多做了人間一世帝王,死也便是死了。

諸神明白了騙局之後,就再也沒有用過輪迴轉世的法子了,再要下凡,也是鳩佔鵲巢,使那凡間女子有感而孕,便是不小心死了,也能再歸神位。

權當是遊樂一場,好不輕鬆快活。

……田昌意將從天道那裡得到的一切都還了回去,但是田昌意這具身子本來就不是她的,要讓該死的人去死,該活的人好好活著,這不就是天道該做的事情嗎?

只是再活過來的田昌意,神智還是屬於神明昌意的。

偷梁換柱,移花接木的事情田昌意能做,她陳目夷也能做。

陳目夷絲毫不認為這樣的行為有什麼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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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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