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2）

一瞬間，我緊抓著的手失去力氣，下意識放開，雅林的身子便順著繩子的方向朝宋琪倒去。隨之飄下的，還有一張從她手中脫出的手帕。

她倒在地上，雙手抓著脖子上的繩索，艱難地嗆咳起來。

我立刻上前，蹲下身想替她解開繩子，但我的手剛碰到她，一隻槍口就頂上了她的後腦勺！

「走開！否則我打死她！」那是宋琪的聲音，音量壓得很低，字字冰冷。

宋琪整個人都倒在階梯上，驚魂不已地喘著氣，卻一手握著槍，對著雅林。

我不得不收回手，不敢再碰繩子，但卻沒挪開身，還抓著她的肩。

「沒聽見嗎？走開點！」宋琪再次威脅，並用力拉扯了一下繩子。雅林的身體順著那力道挪動了半寸位置，隨即而來又是一聲嘶啞的乾咳。

竟對她下手這麼狠！我驚得立刻站起身，向後退了兩步。

那麼近，我卻還是救不了她……

我站直后，宋琪終於看清了我，輕笑一聲道：「沒想到是你啊，來得還真快，海冰。」

雅林本來緊閉著眼，聽到我的名字，睜開眼看我。月光太暗，她的臉藏在陰影里，我看不清，只看到兩顆正對著我的，反射著微微光亮的眼眸。

她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的一刻，我的雙眼忽然盈上淚光。

「你有沒有哪兒受傷？」我開口問她，嗓音已嘶啞得變了聲。

她沒答，還在痛苦地呼吸，說不出話來。

宋琪在階梯上坐好后，俯身把她扶起來，讓她靠到自己身上，又拾起落到地上的手帕，捂在她口鼻處。整個過程，槍口一刻也沒離開過她的腦門。

「你放心，她沒被火燒著，只是受不了這煙。」宋琪說。

「我警告過你要善待她，你就這麼對她？」我責問。

「怎麼對她？」宋琪故意晃晃手中的繩子，「沒辦法，只剩她這麼一個救命稻草了，不得不謹慎些。再說，你們都已經出賣我了，是你們先毀約的。」

出賣？我頓了片刻，馬上說：「是潘宏季報的警，警方才找到這裡來的。」

此時把禍根往潘宏季身上推，宋琪一定會信。

果不其然，他咬牙切齒地罵了句：「果然是那兔崽子！媽的！」

那是我唯一一次，聽到從風度翩翩的宋琪口中冒出的髒話。

這時，樓道里傳來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雖然還遠，但正在急速靠近。一定是吳警官他們，宋琪是被他們逼到這邊來的，我們已經成功地完成了包抄。

宋琪緊張起來，朝樓道深處探頭望了一眼。

「警察馬上要來了，你已經無路可走了。」我挪到旁邊的下行樓梯口處，放平語氣，「你放了雅林，我讓你從這裡走。你救了她一命，我也還你一命。」

他掃了一眼我這邊的樓梯，冷冷道：「人是放不了的，我一個人，就算逃離這裡，也跑不了多遠。」說著，他詭異一笑，「但是，你卻只能幫我。」

腳步聲更近了，他又望了一眼樓道，話音沉下來：「要是你把我攔在這裡，警察一來，我就會被困在這裡很久。我倒是不介意，跑了那麼多層樓，這煙氣也習慣了。但你總得心疼心疼雅林吧，這手帕可撐不了多久。」

我看了一眼捂在雅林口鼻處的手帕，光線雖然暗，但也分得清，那手帕在這乾燥的煙氣中，已經沒有多少水分了。不光是煙氣，這樓里堪比酷暑的高溫，她也受不住多久。

的確不能把宋琪堵在這裡，堵住他，就會在這裡僵持很久。與其到時候央求吳警官把他們放出去，不如我現在乾脆幫他一把，讓他帶雅林出去。反正還有警察在出口守著，他也不可能真逃得掉。

就在我思索的當口，雅林緩過來一口氣，隔著捂住鼻子的手帕，用虛弱的聲音問了我一句：「海冰……你病了？」

我仍舊看不清她的臉，可她的聲音傳過來時，我的手都在發抖。她聽見了我沙啞得不尋常的嗓音，她在擔心我。

我沒回答，強忍著快要肆虐而出的眼淚，轉身走到剛才躲避的屋子前，再次推開那道門，對宋琪說：「你躲這兒，我把他們引開。」

***

宋琪帶著雅林躲進了屋子，而我趕在吳警官他們轉過走廊拐角處之前，順著樓梯便往下跑。我故意讓腳步踩得很重，聽上去不大均勻，就像背上背了個人似的。吳警官他們尋著腳步聲，果然沿著樓梯追了下來。

「站住！」是吳警官的聲音。

我沒停，繼續往下跑，但因為刻意模仿，跑得有些慢，下樓過程中，漸漸同他們縮短了距離。就在我快要到達一樓，眼看已經是最後一個轉彎的時候，耳邊忽然一聲劇烈的槍響，扶手隨之傳來猛烈的金屬碰撞聲和震動，驚得我踩空一步，順著階梯滾了下去。

那一槍並沒打到我身上，但就在我失去平衡的一剎那，幾名警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上來，七手八腳按住我的肩背，反扣住我的雙臂，將我整個人壓在了地面上。我還來不及出聲，便感到一隻冰涼的槍口，頂上了我的後腦勺！

「快說，羅小姐在哪兒了？」吳警官急促地問。

我緩了口氣，十分小心地說了聲：「吳警官，是我。」

他聽出我的聲音，疑惑片刻，移開了槍口，抓著我的肩膀將我翻過身去。

「冷先生！」他驚呼一聲，「怎麼是你？」

警員們放開了我，我吃力地扶著欄杆慢慢站起來，一口一口緩著氣。

我沒回答，只是瞥了他一眼。他的臉背著光，完全看不清，但我想象得到他此時的驚詫和憤怒。

「你跑什麼？」他質問我。

「……」

「宋琪人呢？」

我咬咬牙，低聲回：「讓他帶著雅林出去吧，這裡面雅林受不了。」

吳警官一動不動，我知道他正目光嚴厲地盯著我。片刻，他冷不丁地一聲吼：「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妨礙公務，是要吃罪的！」

「對不起。」

他抬頭望了望上面，對著一名警員，指著我說：「你把他給我看好了，其他人，跟我上去找人。」

走前，他特意朝我亮了亮掛在腰間的手銬，雙目凌厲道：「冷海冰我警告你，你要再自作主張妨礙公務，這手銬可是不認人的！」

我靜靜聽著他們匆匆上樓的聲音，在警員的看管下留在原地沒動。我想，這會兒，宋琪一定帶著雅林從別的路下樓了吧。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警員手裡的對講機響了，吳警官的聲音傳來：「宋琪和羅小姐已經出去了，已經被包圍！」

***

大火之後的公寓樓外，已是一片狼藉，掉落滿地的殘物和塵土，無不透露著凄涼。過去了一些時間，煙霧散去不少，視線變得清晰了。高溫退卻，寒涼的夜風漸漸回歸，將火星味的空氣稀釋吹散。消防隊已全部撤離，聚集在平地的人群也散了。空蕩的劫后余景里，只剩下一隊舉著槍蓄勢待發的警員，和被他們團團圍在牆角，挾持著雅林的宋琪。

警員們圍成一個半圓，端著槍朝著裡面，但只是圍住，沒人靠近。

吳警官很快出來，將手|槍上好膛，別在後腰處，小心地走進了包圍圈。

我跟著他一同走進去。

這公寓樓外側的牆根邊上，有一處向內凹的地方，宋琪正好將身子嵌在裡面，靠牆而坐，一手擒著雅林讓她擋在前面，使自己處於一個360度都安全的位置，一手舉著槍頂在她的太陽穴上，任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旁邊的幾盞路燈恢復了光亮，將這塊平地照得亮堂了許多。從被挾持的那一刻起，過去了整整三天，我這才清楚地看見了雅林。

她被宋琪控制著癱坐在地上，身體無力地靠著他，動彈不得。她的臉上沾著許多塵土，面色發灰，嘴唇乾裂，頭髮散亂地耷拉著，衣服上也有多處破損，一眼就能看出，這一路逃生的種種折磨。她的脖子上還綁著繩子，此時繩子松著，勒出的幾道印記，便露了出來。

宋琪把自己藏在她身後，但即便是藏著，臉上難以掩飾的慌張，已然暴露無遺。這個高明的操盤者，陷入四面楚歌的一刻，終於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一貫的從容自傲，再無處可依。

吳警官站定后，首先開了話頭：「宋琪，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咱們談談吧。」他故意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以示誠意。

「你是頭兒？」宋琪問。

「對。」

「好，先讓你的手下把槍放下，我們再談。」

「可以。」吳警官答得爽快，並馬上招手，讓所有人都放下了槍。

劍拔弩張的形勢緩和了些，但宋琪並不放鬆自己手中的槍，謹慎問道：「你要談什麼？」。

「宋琪，這麼大的火，你把羅小姐救出來，是極大的功勞。你要知道，我們是賞罰分明的。這樣，你告訴我們潘宏季跑哪兒去了，只要幫助我們抓到他，就再記你一功，給你減刑，你就不用這麼麻煩，同我們對抗了。」

「減刑？」宋琪不屑，「怎麼個減法？死刑變死緩，還是死緩變無期？」

「沒那麼重。」

「呵，你不用教我刑法，我懂。不要緊，怎麼判我不在意，不過，你想打聽的事，我倒是可以幫你，反正潘宏季已經出賣我了，他不仁我不義，我也不會讓他安生。麻煩你們去查查河銘公司出航美國的船隻，大概在半個多月之後的那一艘。潘宏季偷走了我準備好的材料，他一定會假冒船員的身份，上船偷渡。」

吳警官故作驚訝，彷彿這是頭一回聽說，還急忙吩咐旁邊人道：「你馬上通知他們去查，月底，河銘公司的船。」

他吩咐完，又轉向宋琪：「還有一個問題，范青芸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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