囑咐

囑咐

陸炳送黃錦出門回宮,回來時看見陳姨娘坐著,吳青嵐老老實實立在一旁,便發話讓核桃送吳青嵐回崇國寺新宅休息,等到了需要針灸的時辰再過來。

吳青嵐明白他的好意,但是長輩重病在身,按照規矩晚輩們應該床前侍疾。陸炳有更重要的事,陸煒年紀幼小,家中主事的是個姨娘,這種情況下,她身為長媳尤其顯得重要。如果她只想著回自己家圖清閑,會落下個不孝的罪名,不但自己日後會被人不恥,就連陸炳也會會連累,說他內宅不立。

她在猶豫,陸炳看出了她的心思,直接點破:「你現在有了身孕,若是為圖虛名讓自己和孩子出事,父親豈能心安?這裡有姨娘在,姨娘只會比你更上心。」

陳姨娘原本見陸炳心疼媳婦不讓侍疾,臉色就不太好看,結果聽了陸炳最後這句話反而不好說什麼了,無他,這句話剛好說到她心坎兒上了。

「青嵐不用時時待在這裡,把脈和針灸的時候過來就行,其餘時候老爺都在睡覺,你也做不了什麼。有了身孕就要自己注意,別讓二郎和我整天擔心你。」陳姨娘說。

吳青嵐到底還是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和陸炳一起陪陳姨娘干坐著。

陸煒被陳姨娘趕回去讀書,時不時有錦衣衛來向陸炳彙報工作,他便起身走到院子里去說話,於是屋中只剩下吳青嵐和陳姨娘,倆人之間實在沒有共同語言,陳姨娘坐了一會兒,說要進屋看看老爺,便躲進裡屋不出來了。

吳青嵐一個人坐在廳堂里,喝了一肚子冷茶水,覺得胃酸得很。一直留到下午,親眼看著陸松喝了葯睡下,她帶著核桃才回崇國寺。

吳青嵐本人在崇國寺陸宅待的時間也不長,短短的幾天留下了許多不愉快的記憶,但她的身體對這裡很熟悉,剛一進家門立刻就覺得緊繃的身體開始放鬆,坐在榻上,脫下繡花鞋,發現兩隻腳都腫了,腳腕子看上去像是兩隻豬蹄。

「小姐,腳怎麼腫了?」核桃又意外又心疼。

「正常,懷孕之人都會這樣,水腫、抽筋、腰酸背痛,直到分娩。我寫個食補的方子,你拿去給廚房。」

傍晚,吳青嵐吃了自己給自己設計的食補藥膳,吩咐廚房給陸炳的備出夜宵,然後叫來二管家,詢問她不在這段時間家裡發生的大事小情,尤其是那對雙生姊妹花。

管家說兩位姑娘還在小院子里住著,洒掃的婆子說她們二人每日里無事就是彈彈琴、綉繡花。

吳青嵐不想知道這些,她最想知道的是那兩人留宿書房的頻率,可惜管家不傻,她不好明問,管家順勢假裝不知道,至於府里其他的丫鬟和下人,沒人敢嚼主人的舌頭,除非不想活了。

她知道自己是在強人所難,笑了笑,讓管家走了。

夜裡,洗漱完,穿著寢衣、散著頭髮,手捧詩集消磨時光,忽然覺得屋子裡熱得很,伸手一摸,發現火炕不知何時已經燒熱了。

這就已經開始燒炕了?正納悶兒,核桃捧著暖爐進屋,笑呵呵的告訴她說下雪了。

吳青嵐頓時來了興緻,披著罩袍推開窗戶,天上果然飄起了雪花。開始只有零星幾片,後來越下越大,每一片差不多都有拇指大小。伸手去接,入手清亮,晶瑩剔透,可惜很快就被掌心融化。

扭頭吩咐核桃,讓她去車夫備馬車接陸炳。

核桃走了,她想再挺一挺,等陸炳回來再睡,便斜倚在床頭閉上休息,屋外,雪花落在窗台上、打在窗紙上,窸窸窣窣,讓人眼皮沉重。

忽然,耳邊傳來陸炳的聲音:「睡了嗎,沒睡的話我有幾句話要和你說。」

聲音又近又清楚,彷彿陸炳本人就躺在她身邊一樣。一個機靈睜開眼,房裡明明只有她自己。

是陸炳的千里傳音內功。

吳青嵐穿上外袍,起身點燈,對著鏡子攏頭髮,可惜,披頭散髮的,怎麼攏也攏不出花來,這個真沒辦法,來不及梳頭只能散著。

打開門,地上已經一片銀白,陸炳身穿紅色飛魚服、身披藏藍色斗篷站在雪地里,肩頭落了薄薄的一層雪花。

她想問他為何沒坐車回來,一陣風夾著雪花迎面吹來,吹起了她的長發,翻動她來不及束腰的衣袍,她整個人彷彿帶著灼熱的溫度,讓漫天的雪花紛紛避讓。

不知為何,面對這樣的吳青嵐,陸炳視線不敢落實,虛虛一晃便越過她頭頂落向屋內,某個毫無意義的落點。

「大人請進。」

「謝謝。」

吳青嵐將手裡的蠟燭放在桌上,順手拿起茶壺為他倒了一杯暖茶——她自製的花果茶,能消食促眠。

茶壺外麵包著一層厚實的棉外套,茶壺下面圍著一個銅製小爐,裡面的碳量能保證供熱到天亮。

陸炳啜一口茶,茶水入口溫潤,酸酸甜甜的味道,口感意外的好,便又喝了一口,然後說:「原本該早點來,臨時有事耽擱了一會兒,打擾你休息了。」

「不妨事,大人有什麼要交代的儘管說。」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布局,明天就是收網的時刻,若無意外,必能將拜月教在京津兩地的窩點一網打盡,順利拿到毒藥配方。」

吳青嵐聞言心中一急,脫口而出:「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陸炳瞳孔微縮,臉上閃過一絲詫異:「怎麼了?」

吳青嵐意識到自己嘴快了,眼神開始游移,陸炳卻不肯放過:「我現在告訴你,來不及了嗎?」

「也不是……就是覺得對方善於用毒,擔心你沒有做好準備。」

陸炳見她往回縮,知道再追問也沒有用,便順勢說道:「今天來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麼辦法。」

吳青嵐想了想,還是問道:「能不能晚兩天行動?我可以配出幾味通用型解藥,雖然不一定完全對症,但是總比一點防護都沒有好。」

陸炳:「好不容易查到那位『仙師』的落腳地,此人心性歹毒狡詐,若是不趕緊收網我怕他發現異常再次遁形。小嘍啰接觸核心的可能性太小,只有左右護法這種級別的大人物才掌握核心秘密。找配方的事還是要落在他們身上。」

吳青嵐想了想:「你把地點告訴我,我現在就動手配藥,配好之後讓人給你送去。」

陸炳身體橫向桌面:「附耳過來。」

吳青嵐聽話的將耳朵貼向他,陸炳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兩個地名。

他的聲音很輕,輕到他都說完了吳青嵐還是一個字都沒聽清,她心中著急,立刻扭頭問道:「你說什麼?」

誰知一扭頭對上了近在咫尺的清冷的眼,看見了那雙眼中映出的小小的自己。

桌上的蠟燭無風自動,火苗來回搖晃,溫黃的燭光在兩人臉上流動。兩人明明一動未動,臉上卻彷彿有光在流淌,鼻樑和嘴唇被明暗的光線勾勒出誘人的弧線。

兩人同時深吸一口氣,悄悄向後拉開一點距離,吳青嵐不自然地舔舔嘴唇,舌尖剛接觸唇瓣就發現自己丟人了,眼角偷覷陸炳,果然看見他嘴角上揚。

她清了清嗓子,給自己倒了杯茶,說:「咳咳,晚飯吃咸了,有點渴。」說完趕緊轉換話題,「我發現家裡多了很多暗樁,各個功力不弱,是你布置的?」

「嗯,拜月教做事陰狠,保不齊會對你們下手,這次出擊我勢在必得,為萬全起見,不得不我私下經營的班底都擺出來,也順便讓他們藉此機會由暗轉明,等日後再慢慢補上錦衣衛的身份。」

吳青嵐一邊聽他說一邊皺眉:「我沒記錯的話,暗中保護我的瘦竹竿,是不是當初在端王府那個叫草上飛的?」

陸炳點頭:「正是他。」

吳青嵐猶豫道:「盧大勇中毒再解毒后整個人的長相都變了,若不是我長年與人體骨骼打交道幾乎認不出他,可是草上飛看上去沒什麼變化。」

「你懷疑草上飛有問題?」

「說不出來,他和陳河、陳敏同樣負責暗中保護我,陳河、陳敏對你忠心耿耿卻也難免有鬆懈之時,但是這個草上飛卻從來沒有過,不管我到什麼地方總能感覺到他就在我附近。」

陸炳笑道:「這還差不多,陳河陳敏兩人失職,等此間事了,我再問責他二人。這個草上飛薛原有案子在身,我答應替他消掉案底讓他能光明正大做人,他對我的話更上心也是應該。」

「至於說到長相變異,吃了相同的解藥之後,盧大勇迷戀毒藥帶來的力量,心甘情願加入拜月教認賊作父,不惜再次成為葯人,而薛原吃了我給的解藥之後,就再也沒有接觸過拜月教,至於胡撼天,山東一別之後便沒有見過,不得而知。」

吳青嵐還想要說什麼,但是看了眼窗外,臨時改變主意,道:「你等一下,我有樣東西給你。」說完起身走向裡間。

陸炳低頭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時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裡間方向,剛好看見吳青嵐婷婷裊裊的消失在門后。

人已經消失在門后,他的視線還停留在原地,臉上若有所思。

靈魂和皮相是多麼神奇的組合,明明是一模一樣的面容和身材,只因靈魂不一樣,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面對一模一樣的臉,他明知道是兩個人卻又恨不起來,因為對她恨不起來所以只能厭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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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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