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約定

陸炳雙手維持著推門的姿勢,吳青嵐站起身,面對著他的背影緩慢但堅定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大人,我知道您心中矛盾,我也很抱歉。我對自己的醫術雖然有信心卻也達不到百分之一百的盲目自信。父親陷入昏迷,姨娘和二弟作為他的血親,有替他做選擇的權利,我只能尊重他們的決定,您應該能理解我。」

「還有,大人您一向以冷靜自持而聞名,當初在山東時您幾次三番身陷險境,可是您依然能夠坦然面對,談笑風生,為什麼屢次因為一點小事對我翻臉?我其實並不生氣,只是覺得奇怪,您自己不覺得奇怪嗎?」

陸炳將推開的門重新關上,迴轉身,一步一步走近:「如果有一天昏迷的人是我,有權利替我做決定的變成天底下最有權利的人,你又怎麼辦?像今天一樣妥協?」

最有權力的人?吳青嵐心中一動,杏眼帶著探索回望陸炳,陸炳不閃不避任由她打量。

吳青嵐想到了一種可能,她收回視線,說:「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麼,若果真如我猜測那樣,別的夫妻能做同林鳥,我們夫妻只能做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您若願意信我,我便與您共進退,即使面對天下之主也絕不退讓。」

陸炳低著頭神情專註地聽她說話。中毒昏迷之前,她的聲音飛揚清亮,是少女獨有的活潑;蘇醒之後就變得低沉平和,說出來的話有理有據擲地有聲,有時候又會很尖銳,據說她今天剛回來就懟得陳姨娘的貼身侍女露薇啞口無言。

陸炳伸手拿過她懷裡的斗篷,用力一抖,寬大的斗篷隨之展開,他雙手繞過她的肩,親自替她披好,繫上緞帶。斗篷太長,在她腳下堆著,她像是站在浪花之上。

他身體略微前傾,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記住你剛才說過的話。」

吳青嵐的心重重地一跳!

次日,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吳青嵐臉上,她皺著眉偏了頭,然後緩緩睜眼。

「小姐您醒了。」是核桃的聲音。

吳青嵐一手撐著床,支起上半身:「你這麼早就來了?」

「不早了,我的小姐,都快正午了。」核桃說著去外間端洗臉水。

已經正午了?自己怎會如此貪睡?

「老爺那邊有消息嗎?」吳青嵐問。

「老爺早些時候醒過來一次,能睜眼但是不能說話。原來姑爺是個孝順的人,聽說他昨夜一直守著老爺,天亮才出門去。」

吳青嵐一邊回想昨晚的事,一邊讓核桃幫她穿衣。她已經在穿衣梳頭這件事上放棄自力更生了,給自己的理由是入鄉隨俗,真正的理由是手太笨。

「這麼說少爺昨晚一直沒睡?」吳青嵐問。

「應該是沒有吧,要不然……」核桃聲音忽然變小,語氣中透著奇怪,「要不然睡哪兒?」

吳青嵐輕輕拍打她:「不要瞎想。」

簡單吃過早飯後吳青嵐立刻帶著針灸包去上房。一路上遇見陸府下人,距離遠遠的就開始對她行禮。雖然都他們低著頭,吳青嵐還是能看見他們的臉——昨天晚上如喪考妣一樣的表情沒了。

陳姨娘和陸煒都在,陸煒見到吳青嵐立刻起身迎過來,臉上帶著愧疚,更多的是感激:「嫂嫂,早上父親睜開眼了。雖然還不能說話,但是大哥說他能聽見我們說話。」

「那就好,喂葯的情況怎麼樣?」

「昨晚第一次喂葯時我沒看見,今早大哥親自喂葯,差不多能喝小半碗。」

「嗯,這個量正常。」

「嫂嫂,現在是不是要施針了?」

「對,先號脈,然後施針,兩個時辰后再喂一次葯。」

「好的,我這就去安排。」

陸煒說著飛快地跑出去喊人準備燒酒。

陳姨娘坐在床頭的圓凳上,沒像昨天那樣坐在床沿上,露薇和紫煙站在她身後。

「姨娘安好。」吳青嵐行萬福禮。

陳姨娘點點頭,動作微不可察:「現在就說你的法子有效還太早,我還是那句話,太醫院彙集了大明朝最好的醫者,我堅持用太醫沒有錯。」

吳青嵐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只不過事情都有例外,不是所有的士兵都能勇於殺敵,也不是所有的醫者都有藥到病除的天賦。」

陳姨娘瞥了她一眼:「哼,強詞奪理。」

吳青嵐微微一笑,不再辯解。

陸煒捧著酒罈子從外間進來,陳姨娘見狀便從圓凳上起身,走到窗邊坐下。

陸煒指揮紫煙和露薇兩人把屋中間的桌子抬到床邊,親自搬起圓凳放在吳青嵐身後。

吳青嵐在圓凳上坐下,手指輕輕搭在陸鬆手腕上……

半個時辰后,吳青嵐在陸煒的幫助下開始起針,當她把位於百會穴的金針取下時,陸松的眼皮忽然快速閃動,陸煒見狀立刻緊張地湊上前。

「父親?」

陳姨娘聽見陸煒喊父親,立刻起身走過來,吳青嵐識趣的把位置讓給母子倆,自己在一旁收拾金針,一一擦拭乾凈后包裹好。

「父親?」

「老爺?」

陸鬆緩緩睜開眼,眼珠轉動得非常遲緩,眼神有些渙散。最終,兩道視線落在陸煒臉上,漸漸凝聚,同時嘴裡發出「呼呼」的喘氣聲,這是昏迷之人神志逐漸清醒開始識人的表現。

心提到嗓子眼兒的母子倆頓時喜出望外,陳姨娘更是喜極而泣。

「老爺,您可把我們娘倆嚇死了,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娘倆可怎麼辦呀。」陳姨娘用帕子捂著臉邊哭邊說。

陸松眼珠忽然瞪起來,胸膛劇烈起伏,口水更是止不住地順著嘴角往下流。

「嫂子您快來看看,父親這是怎麼了?」陸煒慌忙叫吳青嵐。

吳青嵐趕緊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床前,半彎腰觀察,伸出右手手掌,對陸松說:「父親,您別著急也別害怕,我保證能治好您的病。現在請您注意看我的手。」

陳姨娘新圖的柳葉眉幾乎皺成兩團墨,陸煒也一臉不理解地看著她,不明白吳青嵐為什麼不趕緊給陸松看病,反而讓陸松看她的手指。

她的手指並不好看,明顯比正常的閨閣女孩兒粗一圈兒。陳姨娘忍不住催促:「大少奶奶,你折騰我也就罷了,求你看在大少爺的份兒上趕緊給老爺瞧瞧。」

吳青嵐彷彿沒聽見她的話。

另一邊,陸松不再大喘氣,眼珠子也不瞪了,劇烈起伏的胸膛漸漸平復下來。

吳青嵐用手帕擦乾他嘴角的口水,繼續說道:「父親,您看見我豎幾根手指就眨幾下眼睛,若是握拳,您就不要眨眼。」

穿著飛魚服、身披藏藍色斗篷的陸炳從門外進來時,看見的正好是三人緊緊圍在陸松床前的一幕,聽見吳青嵐說讓陸松看她的手指,他便不動聲色的靠近。

吳青嵐豎起兩根手指,陸松眨眼,一下,兩下。吳青嵐收指成拳后改為豎起三隻手指,陸松的眼睛連續眨了三下。

陳姨娘高興的直跺腳,抱著陸煒的肩膀使勁搖晃。

吳青嵐收回手,溫聲對陸松說:「父親,心臟的位置有疼痛的感覺嗎?有就眨一下眼,沒有就眨兩下眼。」

除吳青嵐之外的其餘三人屏氣凝息地看著陸松,陸松堅定地眨了兩下眼睛。

眾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吳青嵐又問:「是不是覺得頭暈,稍微思考就會噁心?是就眨一下眼,不是就眨兩下眼。」

陸松眨了一下眼。

三人齊刷刷看向吳青嵐,想聽她解釋為何陸松會覺得頭痛噁心,下一步該怎麼辦。

吳青嵐只是將兩根手指輕輕搭在陸松頸側經脈上,感受了一會兒,然後收回手指。

「父親,您恢復的速度已經超出我的預料,依著您以前的身體素質,加上我的針灸術和各種輔助藥材,最多再有半個月就能下地走路。您現在要做的就是不要胡思亂想,安心養病。現在,請再閉上眼睡一會兒,等您下次醒來就可以吃流食了。」

陸松確實累了,數數、眨眼這種以往像呼吸一樣輕鬆的動作,此時做來卻是耗費了他僅存的精力,吳青嵐的話彷彿吃讓他了一顆定心丸,身心放鬆的緩緩閉雙眼上。

吳青嵐對陳姨娘和陸煒擺了擺手,三人輕手輕腳離開床邊。這時她才發現陸炳站在她身後。

廳堂里,陸煒問吳青嵐:「嫂嫂,什麼是流食?」

吳青嵐飛快地眨了兩下杏眼,道:「就是米湯之類的,因為像水一樣沒什麼乾貨,我就給起了個名字叫流食。」

說完斜眼偷覷陸炳,果然看見陸炳正在看著她,她朝他咧咧嘴,陸炳將頭轉向一邊。

大管家從外面小跑著進來:「大少爺、二少爺、姨娘、大少奶奶,宮裡黃公公奉命傳旨,人馬上就到。」

「開中門,擺香案,準備接旨。」陸炳吩咐。

黃錦不是一個人來,同行之人除了兩名小內侍還有鬚髮皆白的太醫院院判佟太醫。

此次傳的不是皇帝的聖旨而是麗嬪娘娘的懿旨,說是吳青嵐「德才兼備,名門佳媛,誕鍾粹美,含章秀出」,因此封為六品安人,賞玉如意一柄、錦緞10匹、各色首飾兩匣。

吳青嵐行叩拜大禮,起身接過聖旨交給管家,然後親自捧了賞銀給黃錦和兩名小內侍。

黃錦笑眯眯的領賞,說:「安人的品級比文孚還高一級,這在大明朝也是獨一份了。」

吳青嵐不願惹事,趕緊說:「民婦何德何能被娘娘封賞,這都是沾了我家大人的光。」

黃錦又對陸炳說:「府上派人請太醫的事聖上並不知情,今天上午看見了你的告假奏摺才知道老大人病了,」他指著佟太醫道,「特意讓我帶佟院判來給老大人看病,還說不管什麼藥材只要太醫院有的儘管去拿。」

佟院判在一旁介面道:「此言差矣。太醫院哪裡還有好藥材,上次陸安人中毒,陸大人早已將太醫院洗劫一空,如今太醫院若想找點好藥材還要勞煩陸大人勻讓一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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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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