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偏

糾偏

吳青嵐覺得自己鼻子發酸、眼眶發澀,可是瞥了一眼昏暗的裏屋,想到躺在床上的陸松,便溫順的低下頭去,不讓他看見自己的異樣。

陸炳放下吳青嵐后立刻轉身,瞅了一眼柳太醫,劍眉不加掩飾的皺緊,點了點頭:「有勞太醫。」說完不等柳太醫有反應徑直走進東屋。

陳姨娘看見陸炳進來,再看見他身後的吳青嵐,便猜到他想要幹什麼,莫名其妙的笑了。

「炳哥兒回來了。」

「姨娘,咱們家一向請的是吳太醫和馬太醫,這次父親出了這麼大的事為何臨時換人?」

陳姨娘:「炳哥何必這麼急着安罪名,我當然知曉應該請吳太醫或馬太醫,可惜他們倆一個在宮裏執勤,一個在建昌候府留診,誰也來不了。我請的這位柳太醫祖上是安陸人,說起來也算是半個鄉親。」

陸炳道:「青嵐自幼習得歧黃之術,還是讓她給父親看看。」

陳姨娘冷笑:「大少爺,你的意思是說你信不過太醫院的太醫,決定要讓你媳婦兒用她那些錐子一樣的玩意兒治病?」

陸炳深吸一口氣:「姨娘,青嵐的醫術我親自驗證過,不比太醫院的差。」

陳姨娘陰陽怪氣地說:「哦,那聖上和後宮的各位娘娘們身體抱恙的時候為什麼宣太醫而不是宣媳婦兒呢?」

吳青嵐眼皮一跳,身體略微側向外邊,不想讓陳姨娘看見自己的正臉。

「姨娘,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父親醒過來知道事情的經過,一定會同意我的做法,若是出了什麼問題也由我全權負責。」陸炳的語氣不容置疑。

陳姨娘扶著床柱,顫顫巍巍的站起來:「炳哥兒,別的話我也不多說,我若是不在了,請你看在血濃於水的情份上照顧煒兒,讓他順利考取功名、成家立業,也不算墜了陸家的名聲。」

她說完扭頭看着陸煒:「你父親有一次喝多了對我說過他的後事安排,他百年之後要與你大娘葬在一起,生同衾、死同槨,繼續夫妻恩愛,而我……」

陸煒叫了聲娘,陸炳臉色變得難看,嘴角向下勾,露出兩側的法令紋。

陳姨娘眼淚流了滿臉:「至於我,你就把我一把火燒成灰,隨便找個地方一撒就完了。」

陳姨娘說完踉蹌著跑出去,陸煒左右為難,陸炳道:「去陪陪姨娘,這裏有我,不用擔心。」

陸煒一點頭,追着陳姨娘離去。陸炳看了一眼吳青嵐,說:「原來你已經看過父親了?打算用針灸之術?」

吳青嵐將針灸包重新拿出來,打開,將自己的想法一一道來,陸炳拿起一根金針仔細查看,然後問:「你有幾成把握?」

「現在還說不準,不過我干打包票,不會比柳太醫的方法差。」

「好,就按你的法子。」

一百多隻上品牛油蠟燭將房間照的宛如白晝,床兩頭的隔板被去掉,陸松的頭髮已經散開。

吳青嵐正對着陸松的頭,將3號針穩穩紮進百會穴,然後催動內力,用指尖對着針尾輕輕一彈……然後全神貫注觀察陸松的反應。

陸松的眼皮微微顫抖,很輕,若不是吳青嵐一直盯着肯定會錯過,她又加了一成內力,再次輕彈針尾。陸松眼皮顫抖得比上次明顯了一點。看來她的方案有效果,而且是立竿見影的效果!

吳青嵐有了信心,拿起一根2號針,並起食中二指從百會穴開始向下測量,三次之後下針……

半個時辰之後,陸松頭上、胸前、雙手、雙腳都插滿金針,呼吸開始變得悠長而有力,之前青灰色的臉漸漸有了血色。

吳青嵐用力閉眼緩緩神,用衣袖擦拭額角流下的汗珠。陸松的臉色越來越好,她的臉色卻越來越差。

陸炳始終站在她身側半步遠的地方,視線時而落在陸松身上,時而落在吳青嵐身上,此時見狀腳下往前挪動了半步,嘴唇動了動,彷彿想要說什麼,吳青嵐忽然扭頭,對他說:「我要起針了,第一次針灸的時間不易過長。」

陸炳只得將嘴邊那句話咽下去,點點頭。

吳青嵐按照施針的順序一一起針,同時用沾了白酒的棉布擦拭針孔,直到確保所有金針都被收回沒有遺漏,才為陸松蓋好被子。

不管身後的人,起身走到外間,提筆寫下新藥方,遞給隨後走出來的陸炳:「柳太醫的方子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無功無過白白耽誤了父親。我這張方子裏的龍骨和遠志只有常規用量的一半,但是丹參加量至30錢,赤芍加量至15錢,三七6錢,降香6錢。方子看上去有些兇險,但是肯定有效。」

陸炳聞言臉色稍緩:「你覺得能恢復幾成?」

吳青嵐:「不好說,若是按時服藥再配合我的針灸之術,一個月左右應該能下地行走,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父親畢竟年近半百,又耽誤了一天一夜,想要完全恢復成之前模樣是不可能的。」

陸炳聽見「一天一夜」,又聽見說不可能完全恢復,好不容易舒展的劍眉再次皺在一起,手指用力捏著藥方,雙眼緊緊地看着吳青嵐。

吳青嵐有愧於之前沒能堅持正確意見,便不敢與他對視,將頭轉向另一邊。

陸炳拿着方子走了,吳青嵐頓時渾身輕鬆,揉揉太陽穴,覺得頭更疼了。走出上房,遠遠看見陸炳對管家和上房伺候的丫鬟下達命令。她扶著門柱望着他的背影,聽了一會兒,從側面悄悄離開。

院子裏的下人們看着大少爺,再看着大少爺身後悄無聲息離開的大少奶奶,無人出聲,無人想着為少奶奶收拾一間客房。

吳青嵐再次回到花廳,沒有了跨刀的護院,此時的花廳是個可以歇息的地方。

她掃了一眼桌面,兩個時辰前被嚇掉的糯米山楂糕竟然還在原地無人收拾,她自嘲地笑笑,將它撿起來放進嘴裏。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連續吃了兩塊,剛開始還挺對胃口,誰知毫無預兆地開始反胃。她捂著嘴跑到院子裏,扶著一棵桂花樹彎腰嘔吐,糯米山楂糕在胃裏停留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又被悉數拋棄。

這是她胃裏僅存的一點食物,吐到最後只有青色的膽汁,吳青嵐臉色白得嚇人,雙手抽搐,連續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勉強穩住身形沒有一屁股坐地上。

從袖子裏掏出剩下的半塊帕子擦擦嘴角,頭重腳輕地回到花廳,將兩張一起拼在一起,身體蜷進去背靠着椅背,閉上眼。

將睡未睡之時覺得冷,張開眼想要找個能蓋一蓋的東西,視線環顧一圈,連塊桌布都沒有。算了,再過兩個時辰天就亮了,與核桃他們匯合之後就回萬梅山莊去。

說到底還是要在自己地盤上才舒服。

胡思亂想中,身上忽然一重,陌生又熟悉的氣味和體溫將她覆蓋。她睜開眼,看見身上蓋着狐裘斗篷,斗篷的主人正站在她面前。

「我已經問過陸煒,此前是我誤會你了。」他說。

吳青嵐垂下眼帘,不冷不淡的說:「沒關係,大人也是關心則亂。」

陸炳眼神一暗,沒有再為自己的失態辯解,順手拖過一把椅子在她身側坐下,視線望着前方,說:「我這次去天津是為了拜月教。」

吳青嵐精神一振:「拜月教在天津有窩點?」

「不錯。拜月教在浙江和山東都出現過,在京城行跡尤其神秘。每每找到他們的蹤跡想要進一步確認時總是會被他們提前知道消息,逃得無影無蹤。我仔細推演,懷疑他們可能是混進漕幫,利用漕幫遍佈天下的眼線搜集消息,利用他們的水上渠道進退自如。」

吳青嵐一邊聽一邊快速思索:拜月教到底所圖為何?山東的端王府,京城的建昌候府,下九行的漕幫,看上去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因為拜月教而串在一起了,奇怪。

陸炳忽然扭頭看着吳青嵐,突兀的問道:「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吳青嵐一愣,下意識的重複:「什麼話?」

陸炳盯着她的眼神帶着深深的探究:「關於……你和拜月教的關係。」

看見吳青嵐身體明顯一僵,他繼續問道:「榮伯去哪兒了,很久沒看見他了。」

吳青嵐緩緩坐正身體,抬手將身上的斗篷揭開,將雙腿從椅子上拿下。

明知道陸炳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她還是有條不紊的開始疊那件斗篷。這件白狐裘斗篷不是凡品,毛領子又厚又密,絲毫不遜於她在端王府見到的那些玄狐皮。

她微微低着頭,手指輕輕撫摸著柔軟暖和毛皮,對陸炳剛才的兩個問題好像沒聽見似的。

「少爺,宵夜準備好了。」門外傳來清泉的聲音。

陸炳再次深深地看了吳青嵐一眼,收回視線:「進來。」

清泉拎着食盒走進來,將夜宵一一擺在兩人中間的小几上,然後躬身退出。

陸炳拿起勺子盛了一碗稠粥,遞到吳青嵐手邊:「你喜歡的海鮮粥。」

吳青嵐輕抬眼帘,視線順着他修長的手沿着胳膊向上,經過凸出的喉結,落在他冒出微微鬍髭的下巴,不敢再向上,怕對上他的洞察一切的眼眸。

伸手去接粥碗,誰知那碗向後撤退兩寸,讓她落了空。

「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嗎?」陸炳問。

吳青嵐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心中再次湧上無限委屈,反問道:「也請大人回答我一個問題,您是在問誰?」

陸炳一怔,想了又想,將碗放下,起身走向門口,推開門。

「大人去哪兒?你用以前的事問我,那麼在您心裏我到底是誰?」她故意頓了頓,「您想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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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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