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措

無措

陳姨娘的尖叫驚動了外屋的陸煒和兩個丫頭,三人急惶惶衝進屋內,視線不斷在吳青嵐和陳姨娘兩人身上來回掃視。

「煒兒!」

陳姨娘見到陸煒,踉蹌著撲到他懷裡:「咱們娘倆命苦啊,你父親只是昏迷,他們就等不及要把他搶走……」

「娘,您想多了……」少年人還未張開的單薄的身軀勉力撐住搖搖欲墜的親娘,陸煒一臉尷尬地望著吳青嵐,「嫂子說她懂醫術,可以幫助父親早日恢復……」

「胡說!她怎麼會懂醫術,她那是哄你的,」陳姨娘雙手用力掐住陸煒的胳膊,隔著衣服掐出深深的褶皺,「他們巴不得你父親有個三長兩短,一個盼著繼承指揮僉事,一個等著把咱么娘倆攆出去要飯,夫妻兩個早算計好了,只有你這個傻子才天天想著哥哥嫂嫂……」

吳青嵐見她東拉西扯越說越不像話,太醫一把年紀了竟然不知避諱,站在門口不停往裡張望,她便走過去隔開太醫的視線,對紫煙說:「帶太醫去花廳喝茶。」

打發了太醫,她對陸煒說:「二弟,姨娘現在情緒不太穩定,你陪她在一邊稍坐,容我為父親把脈。」

陸煒覺得她的話有道理,點了點頭,和露薇一起攙扶著陳姨娘往窗邊的長榻走去。

陳姨娘哭得太狠,身體微微抽搐,無力拗過兩人,只得被他們帶著走。

吳青嵐趁機在床沿兒坐下,伸手搭在陸松的脈搏上,閉上雙眼仔細感受經脈跳動的節奏,先是手腕經脈,然後是頸側經脈。

半炷香后,她收回手,俯身,輕輕掀開陸松的眼皮。覺得光線太暗,便起身從燭台上取下一直蠟燭。一隻手持蠟燭,一隻手再次掀開陸松的眼皮,將燭光湊近,仔細觀察瞳孔的反應。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陳姨娘見狀不哭了,抽抽噎噎的看著,陸煒乾脆走到吳青嵐身邊,悄聲問:「嫂嫂,您真學過醫?父親現在怎麼樣?」

吳青嵐將蠟燭遞給陸煒,從包裹里拿出一個長方形盒子,打開來,裡面是一卷過得層層疊疊的白絹,打開白絹,只見上面整整齊齊插滿金針,粗略一數至少有三十多根。

這些金針有長有短、有粗有細,不同於縫衣針,針尖並不鋒利,針尾也沒有線孔,而是用同樣的金線纏繞數圈。

吳青嵐從中拿出一根成年人中指長短的金針,在蠟燭上仔細燒灼,然後在陸松耳垂上輕輕一紮。

「呲!」

一股暗紅色血液頓時從針眼出噴薄而出,幸好吳青嵐早有準備,及時用帕子接住,這才沒被滋身上。

正常人流血是這樣嗎?像從小孩子玩耍的竹筒槍里滋出來一樣?陸煒看得目瞪口呆。

陳姨娘尖叫一聲,從榻上猛地竄到床邊,一把推開吳青嵐,張開雙臂護在陸松身前:「妖女你要幹什麼?快叫陸本農他們來,太醫,還有太醫!」

露薇聽見命令慌慌張張地跑出去。

吳青嵐揉揉撞到桌角的腰眼兒,溫聲細語的解釋:「姨娘,父親這種情況不能再吃太醫的活血藥物,應該儘快施金針之術放血,第一步先降低血壓,第二步才是想法子化解顱內積血。」

「什麼亂七八糟的鬼話!煒兒,你到底聽不聽為娘的,是你爹性命重要還是哥哥嫂子重要?太醫專門給宮裡貴人看病,什麼疑難雜症沒見過,難道還比不上她?要是耽誤了你父親誰能負責?」

一番話聽得吳青嵐眉頭緊皺,轉眼去看陸煒,見他神情明顯開始猶豫,吳青嵐深深吸了一口氣:「姨娘、二弟,你們如果想讓父親儘快恢復就一定要信我,我不會害自己的公爹。」

陸煒指著那一排銀針,猶豫著問:「嫂子,您說的法子就是用這些?」

吳青嵐點頭。知道自己的金針比世面上常見的針灸針長,估計也是因為這個嚇著了陳姨娘和露薇,她繼續耐心解釋道:「父親是年紀大了腦溢血,與普通跌打損傷不一樣,銀針斷了難以觸及內里病灶。太醫雖然也會針灸,但是他們沒有武功內力,只憑金針達不到物理化瘀的效果。我修習武功多年,能將內力注入金針再打入顱內,幫助活散淤血,再配上獨門秘方,雙管齊下,效果肯定比太醫好。」

陸煒甩甩頭,吳青嵐的話他聽完只覺得玄乎,好多辭彙第一次聽說完全不知道什麼意思,吳青嵐越是解釋他心裡越是擔憂,身體不由自主的向陳姨娘挪動。

吳青嵐沒注意他的異樣,一邊解釋一邊抽出一根金針道:「先用3號針試試,如果不行就2號,或者1號。」

號數越小,長度越長。

她說著說著停下來,抬頭一看,只見陳姨娘和陸煒並排站在床邊,陳姨娘滿臉鄙夷,陸煒瞠目結舌。

吳青嵐心中暗道一聲糟糕。

屋外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剛剛才被吳青嵐趕去吃茶的太醫在露薇的催促下又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四名陸家的護院——家生子錦衣衛力士。

一行人來到房門外站住,陳姨娘一見護院趕到,頓時有了底氣,上前一步:「吳青嵐,不管你安的什麼心思,只要我還活著就休想得逞。陸本農,請少奶奶去花廳休息,沒有我的吩咐不得離開半步!」

陸本農等四人聽令正要進門,吳青嵐大喊一聲:「慢著!陳姨娘,我一直敬您是長輩,但是這件事您說了不算。此刻躺在床上的是我公爹、是我夫君的父親也是我腹中孩兒的爺爺,我要讓他得到最好的醫治,而不是因為意氣用事耽擱最佳時機追悔莫及。」

陳姨娘根本不聽她的,對陸本農四人說道:「還愣著幹什麼?老爺之前怎麼交代的?他的話你們也不聽嗎?」

陸本農看了一眼吳青嵐,帶另外三人一起走進屋來,戶成犄角形狀將吳青嵐堵在中間:「少夫人,請別讓我們為難,陸府除了老爺都要聽姨娘吩咐。有太醫在此,少爺也在回來的路上,請您去花廳少事休息……」

吳青嵐長嘆一口氣:「陸煒、姨娘,如果按我說的法子,父親雖然不能百分百恢復往日健康,但是基本可以做到行動自理,如果不按我說的辦法,他以後的日子可能都癱在床上。你們寧願要他癱瘓也不願意信我一次?」

陳姨娘在眾人的驚訝中「噗通」一聲跪下:「陸少奶奶,我為上次的魯莽給你賠禮道歉,求您讓太醫給老爺治病,求您給我們母子倆一條活路!」

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吳青嵐孤獨的坐在花廳里,陸本農四人守在門口寸步不離。陸煒特意吩咐廚房準備食物,所以她面前的桌子上擺滿了瓜果點心,可惜吳青嵐毫無胃口。

雖然恨陳姨娘愚鈍、陸煒沒主見,但是她偏偏又能理解她們。這裡是明朝,正室和嫡子就是天、就是律法,一旦陸松辭世,陸煒因年紀小不能頂門立戶,勢必由陸炳當家做主。陳姨娘和陸炳關係有些不睦,她有所擔心也是情有可原。

說到底還是妻妾制度造成的惡果,得逞了男人的私慾、毀掉了女人的寬和,連帶著血脈親情也變得扭曲勢力起來。

越想心情越低落,後來便伏在桌上睡著了。

夢裡有些冷,她打了個寒噤抱緊自己。隱隱約約聽見一陣喧囂,她迷迷糊糊睜開眼,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發重,將手撫上額頭感受溫度。

陸本農四人還是像四桿標槍一樣立在門口,遠處的喧囂聲漸漸聽出個大概,有人說大少爺回來了。

陸炳回來了?這個想法讓吳青嵐頓感渾身輕鬆,連頭都沒那麼重了,一放鬆忽然發覺腹中飢餓得很。

她中午從昌平出發,直到現在粒米未進,加上一路顛簸消耗,按理說早就該餓了,可是因為擔心陸松病情又被陳姨娘和陸煒誤會、軟禁,心中只顧得委屈搓火,此時聽說陸炳回來,精神放鬆之後身體的不適立刻被放大。

她雙手撐住桌面站起來,一邊活動因為蜷縮太久而發麻的腿腳,一邊彎腰在點心盤子里挑揀。

棗糕太甜,桂花糕太膩,嗯,糯米山楂糕不錯,酸酸的……

就在此時,陸炳充滿怒氣的聲音忽然自門外傳來:「吳青嵐!父親危在旦夕,你還有閑心在這喝茶吃點心?」

吳青嵐嚇了一跳,抬頭看去,只見門外站著久違的陸炳,風塵僕僕難言玉樹臨風,只是臉色鐵青讓人不安。

她忽然覺得手裡的點心有些燙,拿起來也不是放下去也不是,腦子裡發懵,不明白他為何對自己生氣。

「還不過來!」陸炳不耐煩的說。

吳青嵐趕緊扔下點心,朝陸炳走去,陸炳已經提前轉身,她便乖乖跟在後面,雙手下意識地在裙擺上蹭乾淨,兩人一先一后朝上房走去。

走出去幾步之後,吳青嵐腦子清醒些了,立刻覺得委屈。

為什麼吼她?什麼叫「閑心」?

她已經做了該做和能做的,陳姨娘當眾下跪求她繞過人家母子,四名家生子護院、四把綉春刀明晃晃的擺在眼前,此種情況下她這個被夫君嫌棄的兒媳婦還能怎麼辦?

真要硬剛嗎?萬一治療效果沒有想象中好怎麼辦?

想的太專註,加上光線黑暗,進門時沒注意門檻,右腳在門檻上絆了一下,整個人朝地上趴去。她嚇出一身冷汗,剛要施展輕功,一直走在前面的陸炳忽然轉身,雙手抓住她的肩膀往上一提,將她整個人直直的拎起來,然後又像栽蔥似的撮在地上立好。

「走路都走不明白,要你何用!」陸炳冷著臉嫌棄道。

吳青嵐聽見自己腦子裡「嗡」的一聲,瞬間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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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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