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級
裴恆話音落地,全場鴉雀無聲。
在凌修跟裴恆之間,像是有無形的目光正在激烈地爭鬥著。
「藍斯,你該不會是沒有注意到我一直跟在你身後吧?」裴恆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但全程目光一直緊緊地放在凌修的身上,像是要透過這層藍斯的臉孔,看到他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東西。
這對凌修來說無疑是個考驗。
自從他假扮藍斯以來,他就沒少在不經意的瞬間中接受挑戰。
裴恆的這番話到底是不是在詐他?凌修腦海中兩種是非答案正在反覆交錯。
「裴恆,你說你一直跟在藍斯身後?」喬葉叫道,「你哪來的光艇?」
幸虧裴恆的話不僅在針對凌修,同時也暴露了他自己,將話題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裴恆收回那銳利的目光,向其他人解釋說道:「前陣子我出診的時候,得到貴人相助,跟他講了我們撒旦的困境,於是他就提供了一架光艇給我。」
「真的假的?這不可能吧?你隨便講一講,人家就願意把一架光艇給你了?」
「我從小就出生、生長在蘭蒼,根本就沒見識過其他星球的情況,誰能告訴我,難道其他星球的生活水平已經這麼高了嗎,能夠隨隨便便贈送一架光艇?」
撒旦的人對光艇很是敏感,裴恆一提到光艇,立馬起了懷疑。
裴恆揮了揮手裡的酒杯,示意讓他們安靜下來,說道:「當然還是有條件的……」
「那是什麼條件?該不會對我們不利吧?」
裴恆認真道:「不會,我永遠都不會做對撒旦不利的事。」
「裴醫生,你說你跟在藍斯身後一起去了蘭蒼是嗎?」
裴恆側過身,瞥了一眼凌修,說道:「對的。」
「那你怎麼不跟我們講?你已經得到了一份新的光艇資源,為什麼不跟我們說,甚至還私自一併去蘭蒼?光艇於我們而言,有多珍貴啊!」
裴恆解釋道:「我知道。但藍斯前往蘭蒼畢竟是一項風險係數相當之高的行動,當時他一人駕駛著各方面功能尚不完全的光艇,我不是太放心。」
凌修在此時注意到聲稱是藍斯好兄弟的安德魯在聽見裴恆的一番發言之後眉頭緊皺。
安德魯問道:「裴恆,那你既然如此擔心,大可跟藍斯共乘一架光艇。」
這個問題得到了絕大多數人的附和和贊同:「就是啊!你要知道,我們根本沒有辦法為光艇提供能量。」
光艇在發達的亞特其實已經能夠做到人手一輛的程度了,但由於光艇的操作比較靈敏,所以後來亞特採取叫號的方式來進行光艇銷售,以免在短時間內光艇數量的激增,導致交通事故的高頻發生。
而在落後的撒旦,他們卻將整個星球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藍斯的那一架光艇上。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浩瀚宇宙中,藍斯乘著那渺如塵埃的小小飛行器,就此沒了音訊。
「我知道大家都現在認為我是耗費了稀缺的資源,但……你們都知道的,藍斯他本來也不會在那個時間出走。」
裴恆沒說「出發」,而是「出走」。
像是賭氣的小孩離家出走似的。
「致使藍斯提前前往蘭蒼的,是奎因。而我,只不過是看見藍斯乘上光艇離開后,為了追上他,所以才駕駛了第二架光艇。」裴恆將矛頭指向了奎因。
一直坐在底下看戲的秦野一聽見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名稱時,後知後覺地打了個激靈。
「我?」秦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奎因!藍斯他到底為什麼要提前離開撒旦!」
「都是因為你!」
「藍斯,請你不要忘了自己的陣營好嗎?你究竟為什麼要提前離開,請你務必告訴我們。」
「而且……你怎麼就失敗了?」
凌修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劈頭蓋臉的問題。
但裴恆說道:「光艇出了故障。」
「出故障了?」
「怎麼可能?那可是我們舉全國之力造出來的光艇啊!」
裴恆重新走到凌修身邊,將一條胳膊搭在他的右肩上,甚至開始用手緩慢而又輕柔地替他揉了起來,說道:「我跟在他身後,發現藍斯他的光艇在原地一動不動,那時已經快要進入蘭蒼的大氣層了,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光艇出故障了。」
「裴醫生,你是在說笑吧?藍斯他在回來的時候,你不是還很驚訝嗎?更何況,你倆也不是一塊回來的啊。」
凌修望向秦野,看著這個當初隨心所欲給自己換臉的人,終於忍不住磨起了后槽牙。
秦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還故作無辜無奈地攤開雙手。
欠打,實在欠打。
「我見到藍斯確實比較驚訝,我回來的時間卻確實遲於藍斯。因為我知道藍斯明明說過……」
裴恆的話剛好斷在了眾人都好奇的點上。
凌修覺得自己的背部都開始冒汗了,因為在他對藍斯的信息完全不了解的情況下,他全程都處於一種被裴恆把控於股掌之中。
前往蘭蒼的具體情況,只有藍斯跟奎因才知道,雖然裴恆也說他跟著去了那裡,但凌修始終不知道裴恆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
藍斯到底去了哪?
「因為你明明說好要來我家吃飯的……」
「你這個臭小子,居然敢放我鴿子!」
裴恆伸出拳頭來,往凌修的胸前輕錘了一下。
「嗐,裴醫生,您可真會開玩笑,情況就這麼簡單,您還非要繞個圈來說。沒勁!」
「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呢……搞到最後原來就是一餐飯啊。」
「藍斯,下回記得可別放裴醫生鴿子了啊,浪費糧食。」
眾人紛紛說著「沒意思」。
凌修說道:「實在不好意思了各位,光艇出了故障,所以不得不返回。出於心裡的傲氣,也出於大家對我的期望,致使我沒能第一時間就說出真相來,實在不好意思。」
「同時也對在家裡等我來蹭飯的裴醫生說聲抱歉,我也不該把你晾在那裡那麼久。」
凌修換了一種語氣說道,這樣讓說話的口吻變得更加圓潤且帶有溫度——雖然他在亞特時鮮少參加這些社交場合,但他還是明白怎樣叫做圓滑。
「唉,我們都以為是你自己的緣故造成了行動的失敗,但沒料到居然是光艇的問題。唉……」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重返蘭蒼?」
「估計這輩子都不可能咯,希望我的子孫後代能夠把我的骨灰帶回去,灑在蘭蒼的土壤上。」
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了起來。
就連奎因那派人都沒有再說什麼話來嘲諷他們。
「我……我都快要忘記我的母親長什麼樣了……」喬葉突然用手捂住臉,失聲痛哭起來。
裴恆走到他身邊,輕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喬葉,不要那麼沮喪,我們還有機會。」
「我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利!有時候我甚至在想,如果我的母親,她的基因也無法通過蘭蒼的篩選那該有多好……」
「她現在還過得好嗎?會不會因為失去我那麼多年而鬱鬱寡歡?甚至……會不會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呢?」
喬葉這幾連問題成功地引起在場所有人的共情。
這讓凌修更好奇蘭蒼到底是有多冷酷無情,所以才把這些人全都攆到這顆星球上來。
「好了,大家不用再安慰我了。我……我只是一時間有些沮喪失落而已。」喬葉擠掉淚水,聲音還有些發顫。
「那你還好嗎?」安德魯問道。
「嗯,還好。」喬葉抽泣著。
「藍斯,我們今天就到這裡吧……這,這也不是你的錯。」喬葉說道。
凌修點了點頭,重新坐回了位置上,在一片酒氣中,安靜地喝光了一杯水。
*
今天的酒吧散會的時間很早,畢竟大家都沉浸在一種根本沒辦法能夠跟別人吵起來或是交談的氛圍之中。
凌修走進一片夜色之中,過不久,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他轉過身,正好望見朝自己走來的秦野。
凌修想起他今天全程坐在下面看好戲的模樣,忍不住說道:「今天的電視劇精彩嗎?」
秦野沒想到凌修一上來就這麼說,老老實實地回道:「好看,很精彩。」
凌修沒好氣地「呵」了聲。
「司長,裴恆真的很有意思。」秦野個子高,在沿路的一排燈光之中被拉得長長的。
這樣看來,凌修的影子像是靠在他的肩上似的。
凌修盯著影子,說道:「嗯。」
「我感覺他是在胡謅。」
「可能。」
「裴恆的說辭從頭至尾滴水不漏,這怎麼可能?除非是早早就已經安排好的。」秦野說道。
「我也這麼認為。」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之後,秦野注意到他情緒有些低落,問道:「司長,心情不好?」
凌修說道:「確實不太好。」
「因為撒旦?」
「嗯。」凌修仰頭望向那漫天閃爍的星星,「我們站在這顆星球里,就並不會覺得這裡有多小,但當我們飛出這裡,才會發現光艇只需航行幾分鐘,就能夠快速地從這裡經過。放觀整個宇宙,撒旦簡直小得可怕……亞特也是如此。我們都身處於這片宇宙之中,以為自己能夠主宰這一切,但其實就連擁有最高統治權的星際聯盟,都未必能夠統治全部。」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文明之外還會有更高級的文明,更新迭代,生生不息,只不過有些換代的方式非常溫和,有些則非常殘酷。」
「蘭蒼認為他們能夠裁決一個人的一生,所以為了蘭蒼的發展,將這些人全都放逐到撒旦來。但會不會有一天,蘭蒼這個國家都被放逐?」秦野順著凌修的話說道,「當他們在審判百姓的時候,會不會有更高級的文明在無聲地審判著他們?」
凌修笑了笑,說:「這就不知道了。」
秦野別過頭看著眼裡的光都在閃爍著的凌修,又重新回過頭,跟他一起看著頭上的天空。
凌修在想什麼呢?
他不知道。
但至少在此時,他們的情緒、情感,說不定是互通的。
他們這一路走得默契而又安靜。
後來還是凌修打破了這份安靜,問道:「我們今晚還要去藍斯家找一下線索嗎?正如你所說,裴恆說的話到底是真還是假,都存疑。」
秦野回:「都聽你的,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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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本文的數據是冰冷的,但人物是溫暖的。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