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釋

解釋

翌日清晨。

凌修從睡夢中醒來,剛一睜開眼,就看見秦野正對著他扣起襯衫扣子——但他依舊沒有扣最上面的幾顆。

「司長,醒了?」秦野問道。

「嗯。」

「你睡得還挺沉的,之前嘗試著叫醒你好幾次。」

凌修有點愣怔,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昨晚居然沒有再重複噩夢。

但畢竟剛醒,一直以來做事雷厲風行的凌司長罕見地有些愣怔道:「啊,這樣啊……」

「經常做噩夢?」秦野聽似不經意地問道。

凌修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說:「嗯。」

外面的光線從窗戶投射進來,剛好將凌修的臉以高挺的鼻樑為界分成了明亮與帶著陰影的兩部分,五官變得更加立體,但並不具有任何的侵略性。

果然,人長得好看,連光都會偏愛。

秦野由上往下的看著被陽光籠罩著的凌修,覺得這幅畫面很是眼熟——

他似乎經常照著這個角度俯著身子跟凌修接吻,在亞特軍校空無一人的教室里,在被比特盯視的辦公室里,還有在靜謐無聲的房間里。有時凌修坐在桌上,有時坐在床上。

秦野想起昨晚凌修問的問題,嘴邊忍不住微微上揚。

他整理好著裝,順著被子的褶皺望向凌修的手,心裡像是被蟄了一下:「不疼了吧?」

「你說什麼?」凌修聲音還帶著點沙啞。

「手。」

「不疼了。」凌修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傷痕纍纍的手說道。

「起來吧,司長,我們先去吃個早餐,昨晚他們不是還要你去講講蘭蒼的故事嗎?」秦野雙手重新插回褲兜里,轉身倚在了旁邊的置物柜上。

凌修斜眼一瞥,發現現在居然已經九點多了。

他快速地洗漱,最後帶著一股清爽的氣息站在秦野面前,說:「走吧,現在時間也不早了。」

兩人走出小旅館,到樓下的早點鋪外坐了下來。

周圍的空氣中瀰漫著濃醇的豆香,混雜著蒸包的甜香,撒旦溫柔的風將這一切都變得極具生活感。

他們坐在街邊,看著這裡的人來來往往,如果不是知道他們都是被蘭蒼剔除出來的人,根本就不會覺得他們有任何不同。

豆漿用大口碗裝著,凌修剛想端起碗,秦野開口提醒道:「司長,還很燙。」

凌修嘴唇剛碰到碗沿,便又拿開來:「……」

「這是你們的!」早餐店老闆熱情洋溢地將一碟摞得高高的包子端了上來。

凌修發現原來自己好久都沒有吃過這種早餐了,之前一直都是葉晗每早為他準備好咖啡跟烤吐司,只有以前在亞特軍校以及跟秦野在一起時會吃這種豆漿配包子。

「司長,也不知道你還吃不吃得慣。」秦野說道,「印象里你貌似更多時候都是喝咖啡。」

「吃得慣。」凌修乾脆利落地回答道。

「那就好。」

凌修咬開一口包子,發現居然還是菜包。

「記得你不喜歡吃肉包,所以全點的素的。」秦野說道,「快吃吧,吃飽了等會兒還要在他們面前演戲呢。」

凌修還沒咬上幾口,喬葉便發現了他們。

「嘿!藍斯!你怎麼在這兒?」喬葉非常熱情地走了過來,並且用他那寬厚的手掌拍了拍凌修的肩膀,好像是很多年沒見過面的朋友——但其實他們昨晚才見過。

這麼用力的一拍,凌修覺得自己差點一嘴豆漿都要被拍出來了。

凌修重新正了正色,仰起頭來在喬葉的臉上短暫而又仔細地打量了一番之後,才敢確定他就是地下酒吧里見到的喬葉,說道:「我在這吃早餐,你吃過了嗎?」

果然,跟不太熟識的人見面寒暄時只能使用「今天天氣真好」和「吃了嗎」這種話來作為開場。

「當然吃過了,」喬葉在此時終於注意到了坐在凌修對面的秦野,「奎因?」

秦野說:「嗨,喬葉。」

喬葉驚訝地問道:「藍斯,你怎麼會跟他坐在一起吃早餐?」

凌修認為自己有些頭疼,因為他必然是會跟秦野一起的。然而只要他頂著藍斯的臉生活一天,他都要去面對藍斯跟奎因互相不對付的事實。

「是我要求的。」秦野慵懶地說道,語氣里滿滿都是挑釁。

喬葉立馬翻了個白眼,說:「是不是覺得真的有人可以順利平安地從蘭蒼回來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於是就想著要來巴結我們?放心吧,我們的宗旨就要把全部的撒旦人重新帶回蘭蒼,所以無論你拍不拍我們的馬屁,跟不跟我們套近乎,我們都不會以你們的行為為轉移。」

凌修聽著秦野被莫名其妙地給噴了個狗血淋頭,忍不住說道:「喬葉,奎因也沒有惡意。」

「沒有惡意?你說他沒有惡意?」喬葉語氣上揚了八個度,驟然間吸引了旁桌人的目光,「你是不是忘了額頭上的疤都是被他給摁在桌上打出來的?」

凌修:「…………」

秦野:「這樣的嗎?」

「還以為我們冤枉你?」喬葉說完,便重新站了起來,「藍斯,我搞不懂你現在為什麼會跟你的仇敵坐在一起,但我尊重你。等會兒記得來地下酒吧,我們都等著你的蘭蒼報告。」

說完便揚長而去。

「這個奎因居然還打人?」秦野擦乾淨手,撩起凌修的劉海仔細瞧了瞧,發現左額角處確實有一個極細極淡的疤,「司長,不好意思,你確實被我給打了。」

因為他倆離得很近,秦野在仔細查找他的傷疤時,凌修在這個時候便抬眼去看秦野。

凌修想起昨晚秦野提出來的問題。

他自己並不是一個十足冷淡、非常冷漠的人,他本身也有慾望,但只是缺了一把火。後來他碰見了那束火光,卻又離開了。

凌修迅速吃完早餐,等腦子裡想好該怎麼編出一套完美的說辭應對酒吧那群人之後,又開始想著應該怎樣能更靠近那團火焰。

*

地下酒吧一如往常人聲鼎沸,只不過是今天的故土派跟新土派都還沒有吵起架來。

凌修走入酒吧,裡面的吵鬧頓時靜了下來。

但等他身後的秦野一併走進來時,又鬧了起來。

「你們到底想幹嘛啊?」

「我們還想問你到底在吵什麼呢!」

凌修走到喬葉的身邊坐下,而秦野則走到他那派的區域。

「跟奎因一起吃完早餐了?」喬葉沒有好奇地問道。

「什麼?你居然跟奎因那種人一起吃飯?」

「藍斯,我希望你還是能夠跟他們拉開一點距離,你知道的,我們的理念跟他們不一樣,強行要兩種觀念相融合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藍斯,我有一句話憋在心裡很久了……我覺得你似乎去了一趟蘭蒼之後,整個人都變了。」一位燙著紅色爆炸頭的女人說道。

「我希望等下你能夠給我們一個解釋,好嗎?」

「我知道的。」凌修垂下長長的眼睫說道。

「那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嗎?就圍繞著你如何進入蘭蒼,蘭蒼的現狀,以及蘭蒼的社會環境是否依舊對基因優選計劃保持著高敏感,以及你是如何從蘭蒼順利返回,這幾個點展開講述。」喬葉認真說道。

「我知道了。」

凌修根本就不知道藍斯前往蘭蒼的任何信息,所以此時為了不讓自己露餡的唯一辦法就只有將所有他已經知道的消息全部模糊化,並且將只有藍斯知道的信息放大化。

他緩緩走到餐桌前面,望著這群正滿懷期待著的人說道——

「其實,我並沒有順利進入蘭蒼。」

藍斯之所以能夠出現在秦野的人臉挑選庫里,那肯定是能夠確保在一定時間內,這張臉的所有者不可能出現。

之前的張堅跟魯八作為逃犯,被撒旦的巡衛隊追擊,但到了現在依舊沒有找到人。撒旦如此落後,更不可能駕駛光艇逃出這顆星球。只可能是他們已經死在了一個地方,但巡衛隊還沒有找到屍體而已。

而在此基礎之上,凌修跟秦野又陰差陽錯地選擇了藍斯跟奎因的臉,根據昨晚在藍斯家中發現的那種計劃表可見,藍斯能夠成功進入蘭蒼的可行度本來就非常低,更何況他還是在準備並不充分的情況之下,不知因何觸動,提前駕駛著光艇去向了蘭蒼。

這一去就是一年多。

直到眾人甚至都對藍斯的歸來感到驚喜和意外。

「什麼?」

「你……你說你並沒有成功進入蘭蒼?」

「藍斯,你這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嗎?你都已經走了那麼久,現在才回來。但卻告訴我們其實你並沒有去成蘭蒼??」

凌修看著他們臉上掛著既憤怒又震驚的神色,說道:「是的。」

其實真正的藍斯都不知道死在了哪裡。

「那你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你都去了哪裡?你為什麼要吊著我們的胃口,既然失敗了,那為什麼不回來?」

「我們說了吧,去蘭蒼就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請你們給我閉嘴!現在不是你們這群保守派說話的時候!」

「行行行,反正殘忍的真相都已經擺在你們面前了,我也就不多說些什麼更傷你們的心了。」

「藍斯,請你把整個過程都完整地告訴我們好嗎?畢竟整個撒旦唯一一架光艇,也被你開走了。」

正當凌修想要接著說道時,安德魯推開了大門。

「安德魯?」喬葉喊道。

「你們都已經開始梳理分析了?」

全場的人只有安德魯還不知道剛才凌修說了些什麼,所以姿態還十分輕鬆。

凌修看著安德魯費力地坐上高腳凳,說道:「其實我並沒有去成蘭蒼。」

「兄弟,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對嗎?你昨晚才回來,是不是時差還沒倒好?」安德魯開玩笑道。

「這是真的。」凌修說道。

凌修在來之前對這種說辭想了很久,但他現在借著藍斯的身份,不可能胡扯些什麼東西,但他確實又已經知道了冷酷的真實。

所以思來想去,還是乾脆說藍斯壓根就沒有去成蘭蒼比較好。

總比讓他們知道可能藍斯已經永遠地漂浮在了茫茫宇宙中要好一些。

「所以……你是因為失敗了才回來的對嗎?」安德魯漸漸地意識到了這件事,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凌修點了點頭。

「那也好……那也好……」安德魯自言自語道,「至少你人還活著回來了……」

凌修站在大家濃重的沮喪氛圍之中,忽然感受到了當初秦野那種被萬人唾罵、被萬人嫌棄的感覺。

他抬頭向秦野望去。

只見秦野正開合著嘴唇,無聲地對他說:「沒辦法。」

沒辦法,他們只能如此。

而等凌修別開目光時,又看見了正坐在角落裡目光如炬盯著自己的裴恆。

裴恆在想什麼?

「藍斯,那你給我們一個解釋吧?為什麼遲遲不回來?光艇在星際中駕駛所需的能量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筆相當之大的開銷。」

凌修收回心,回道:「可能……是因為我害怕自己失敗吧。」

「所以你就不回來了?藍斯,這是什麼鬼理由?」

凌修很後悔選擇了藍斯的面孔。

因為他無論怎麼說,要麼傷害撒旦人重返家園的心,要麼多少都會藍斯本人的名譽造成損害。

「所以讓你們留在這裡跟我們一起發展撒旦,這並不是空話!」新土派的人大喊道。

「藍斯用他的實際行動告訴我們重返蘭蒼並不可行,這回還能活著回來,下回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安德魯忍了好久,猛地一錘拳頭,高聲吼道:「你們全都給我閉嘴!」

這一嗓子足以震懾住全場。

安德魯吼完之後,又冷靜了一點,盯著凌修說道:「我不相信藍斯是個會害怕失敗的人,我也不相信他說自己會害怕失敗。藍斯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哪怕他也有過害怕的時刻。」

一直沉默不語的裴恆端著酒杯一步步地朝著凌修走去,說道——

「我也不相信。」

「因為我始終跟在藍斯身後。」

「包括藍斯前往蘭蒼,我也一直親眼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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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與蛇[星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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