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亂

嘈亂

「哪裡不舒服?」裴恆領著他們走進幽暗的小診所。

房屋很矮,雖然還沒到需要他們低下頭的地步,但頭頂總是有隱隱的壓迫感。

凌修稍稍彎著腰,還沒開口回答裴恆的問題,他便先注意到了自己那始終顫著的左手:「手有問題?」

明擺著的事實,不承認也不行,凌修只好點點頭,道:「嗯。」

「怎麼受的傷?」裴恆將身上挎著的小藥箱卸下來,但卻並未急著去看凌修,「等下啊,我先把飯給做好。」

「沒關係。」凌修說道。

「實在不好意思,我剛才走的時候就看到了你們倆等在外面,沒想到我回來你們還在等。唉……我們這裡大多都是小診所、小醫院,所以很多東西都比較靈活,你們別太介意。」從裡屋傳來米粒嘩啦啦落進電飯煲的聲音,裴恆動作迅速地準備好之後重新走了出來。

裴恆將手上的水擦乾,說:「來,你坐下。」

凌修坐下,一時間難以將這個面目和藹、語氣和善的裴恆跟盜取分布圖並且將黑鍋甩在秦野身上的人聯繫在一起。

「你這手弄傷很久了吧?」裴恆握住凌修的手腕,輕晃了一下。

「嗯。」

「時不時地疼?」

「對。」

「那其實你這樣,我也沒什麼辦法。」裴恆鬆開凌修的手,回身拿下一盒止痛藥,「你這個受傷情況那麼嚴重,時間又那麼久了,現在才想辦法去醫治,還是有些晚了。」

凌修沒再說什麼,只是跟秦野對視了一眼。

秦野乖巧地拿出錢包,問:「多少錢?吃了應該沒什麼副作用吧?」

可能是因為屋內光線實在太暗,裴恆眯起眼睛,仔細地瞧了瞧秦野,說:「嘶,小夥子,我總覺得你長得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啊……」

秦野說:「嗯?」

「嗐,可能是我老花眼了,加上我年紀大了,不記事。」裴恆說完,伸出手指比了個「1」。

秦野拿出一個撒旦幣放進裴恆向上攤開的粗糙手掌里。

裴恆收起手掌,轉身回屋。

兩人也沒有理由再留,但就在他們準備走出去的時候,撒旦夜幕降臨,街上又開始有人出來鬧事。

「怎麼又開始了?」裴恆端出剛出鍋的米飯,又將熱好的菜一併拿出來,「琳琳,你去盛飯。」

看到他們都開始忙著擺放碗筷,凌修和秦野也不好意思再待。

「就別走了,」裴恆招呼道,拿出兩雙筷子朝他們揮了一下,「今晚他們的活動時間又提前了,你們現在出去,很可能發生危險。更何況你們又都不是撒旦人,不了解這裡的情況,出去就是主動送命。」

「你們留下來吧。」裴琳怯生生地開口說道。

正想著找不到什麼理由留下來的秦野便坐下道:「謝謝裴醫生,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這有什麼的?我經常碰見一些從別的星球過來的人。」裴恆布好碗筷,搬來張板凳坐下,「有些人好奇心重,一看見街上有人在鬧,立馬跑上去湊熱鬧,結果被活活踩死。」

凌修:「…………」

「琳琳多吃點,爸爸做的飯不好吃嗎?」裴恆往裴琳碗里夾菜。

但裴琳的臉上始終病懨懨的。

「怎麼不吃啊?」裴恆關切地問道,「是不是腿又不舒服了?」

裴琳點頭。

「唉,我看看。」裴恆放下碗筷,讓裴琳站起來,把褲腿往上一抽,露出了一截長長的機械腿。

裴恆捏在機械腿上輕輕轉了一下,「現在還難不難受了?」

裴琳說:「不難受了。」

「妹妹的腿怎麼了?」秦野問。

裴恆重新端起碗筷,說:「先天疾病,後來整條腿都廢了,給她重新裝了條腿。」

「噢……這樣啊。」

「不過也還好,咱們還是跟正常人一樣,對不對?」裴恆慈愛地摸了一下裴琳的頭。

凌修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想來想去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但裴恆卻主動問道:「小兄弟,你這手傷了多長時間了?」

「兩年了。」凌修夾起一筷子的菜回答道。

「噢……你這手怎麼傷的?這麼嚴重?」

凌修不知該怎麼回。

雖然眼前這裴恆應該就是自他們踏入撒旦以來處處監視著他們,甚至在林婕的辦公室外取號等候伺機將聯絡器物歸原主的人,但他們現在都還沒能找到證據來證明這一切。

裴恆跟他們所掌握的信息根本不對等。

有可能裴恆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所有都是巧合;但他也可能知道全部,只是在處處試探。

「我看一般人都沒辦法傷得那麼嚴重,從你們的姿態來看,想必是軍校出身?」裴恆語氣輕鬆地說著,就好像只是在進行一場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聊天。

凌修笑道:「您很敏銳……」

「你們來自哪裡?蘭蒼?亞特?」裴恆接著說道,「看你們舉手投足以及穿著打扮,總感覺你們也都是來自強國。」

秦野說道:「我們來自亞特。」

「噢……那就好,幸好你們還不是來自蘭蒼。」裴恆邊說著,邊為在旁邊一直埋頭默默吃飯的裴琳盛好了一碗湯,「你們也多吃點,雖然沒有什麼可以招待你們的,但準備準備還是能有幾道菜的。」

「謝謝裴醫生,您真好心。」

「哪有什麼好心不好心?做人嘛,還是要與人為善。」裴恆說道。

「他們每天晚上怎麼要出來鬧事?」秦野忍不住問道。

「唉……因為……」

「爸爸,我吃不下了。」裴琳低聲說道。

「吃不完就不吃了,那你乖乖去寫作業好不好?」裴恆柔聲細語地應道。

裴琳溫順地「嗯」了聲,走到了旁邊的小桌子前,打開燈,翻開了作業本。

「剛才我說到哪了?」裴恆問道。

「我問您怎麼街上的人每晚都會出來鬧?」

「他們也並不是每天都會這樣,只是最近,」裴恆吃飯的速度慢了下來,「我也不太清楚你們知不知道撒旦的歷史……其實撒旦並非是外遷民族,而是被流放的人聚居在一起,從而形成了一個新的民族。」

凌修和秦野默契地沒有說話。

「起初大家的目標和感情都是一樣的,仇恨蘭蒼,也就是那個將我們流放到這顆星球上來的國家,」裴恆長嘆了一口氣,「但有的人心中的仇恨綿延的時間比較久,久而久之,他們想要重返蘭蒼;可有的人想著乾脆就在這裡建立起一個新文明,並且壯大至能與蘭蒼相抗衡。」

凌修想起在長街上聽見的兩種口號聲。

「其實這樣聽起來貌似雙方都並沒有什麼問題,只是過程的不同。」裴恆解釋道,「你可以先建立起一個強大的文明,再向蘭蒼叫板;也可以直接重返蘭蒼,在那片用他們仇恨滋潤的土壤中孕育出一個新文明。其實……對我們來說,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我們稱前者為『新土派』,而後者為『故土派』。」

凌修身為亞特守衛司司長,礙於公務身份,不便於去其它星球。

對撒旦是個外遷民族的認知也都是來源於流傳下來的資料,因為撒旦距離亞特較遠,加上撒旦並沒有什麼可去之處,大家就這樣形成了對撒旦的固定認知,並且從來都沒有人想過要去探究它。

而他關於蘭蒼的所有印象,主要還是來自於兩年前的那一場能源爭奪戰上。

絕對高強度的武器,絕對統一的軍隊……

凌修向外望去,聽著那一片熟悉的嘈雜與爭鬥聲,想著以撒旦目前的實力來講,其實裴恆說的這兩種過程都根本行不通。

「我們是被流放的,當然知道蘭蒼的實力。」裴恆也同樣向外看去,「所以越來越多的人想著徹底放棄向蘭蒼叫板的念頭……」

「原來如此。」秦野放下了筷子,說道。

「唉,你們應該剛來撒旦不久吧?剛來到這裡,就這麼快知道了撒旦的真實面目,唉……看來我們真的捉襟見肘……」

裴恆低下頭,滿頭的白髮,滿臉的皺紋,粗糙的雙手,似乎都在述說撒旦的苦難。

「對了,你們為什麼要來這裡?」裴恆問道。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

凌修瞥了秦野一眼,後者會意,只好接過回答這個問題的重任,說道:「我們本來是要前往星際聯盟辦事的,途中光艇出了故障,於是迫降在撒旦,正好我朋友他手有些問題,所以就先來找點止痛藥。」

「你們要去星際聯盟?」裴恆驚訝地問,「你們去那裡做什麼?」

秦野心想著隨便扯個謊,怎麼還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星際聯盟分軍事指揮部,民事行政部,以及管理其它瑣碎事務的臨時辦事處。

根據他們已經展示給裴恆的信息來看,他們要麼是去任職,要麼就是去提交星籍遷移申請,要麼……就是民政需求,比如離婚或是結婚。

「呃……這個嘛……」

「我們是去看望親戚。」凌修說道。

裴恆:「這樣啊!撒旦離星際聯盟還有很遠的距離,你們駕駛光艇估計還要很久的路程。」

凌修應道:「是的。」

「唉,可惜我也就只是個小醫生,沒辦法幫上你們其它的什麼忙。」裴恆說道,「撒旦只有唯一一個光艇修理鋪,但那維修工也在前不久因為紛亂被傷到了頭,現在還在醫院裡修養。」

秦野說道:「唉,這鬧亂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

裴恆站起身,將碗筷全都收拾好。

凌修和秦野本想幫忙,但都被裴恆以「來者即是客」為由婉拒了。

他們走出屋外,看著眼前的街道上又湧出更多的人。

「我們即將點燃手中的火把!照亮未來!」其中一個人開始帶頭喊道。

「司長,你說……」秦野依舊是雙手插兜站在門前。

「嗯?」

「你說他們喊這口號有用嗎?蘭蒼又聽不見。」

「我也不清楚。」

凌修往後站了站,給街上的人讓出空間,但又無意中碰到了裴琳的書桌。

「不好意思。」凌修彎下腰,將書桌重新擺回去。

裴琳正面對著嘈雜的街道低頭看書,凌修見狀,將自己往旁邊挪動了一點,不讓自己遮住了光線影響到她。

但他的注意力又被裴琳作業本上的名字給吸引住了,上面寫著:

Linh.P

而她倒扣著的書上,作者一欄上標著「Harrison.P」.

凌修問道:「妹妹,你這看的是誰寫的書?」

裴琳縮著下巴,小聲說:「我爸爸……」

凌修直起身,腦袋稍微偏過去一點,發現診所裡面只剩下他們三人了。

「司長,在那裡。」秦野碰了碰凌修的胳膊,下巴一挑,示意他往街上看。

剛才還在裡面清洗碗筷的裴恆,現在已經出現在街道那擁擠的人群里。

剛才還坐在前面以平和姿態相處的裴醫生,現在正高舉起火把,大聲喊著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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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與蛇[星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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