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子

棄子

裴恆離開后,凌修和秦野朝私人診所走去。

那女孩端出張搖椅,打算躺在外面曬太陽。見兩人走了過來,便小心翼翼地說道:「不好意思,裴醫生現在不在。」

「噢,這樣嗎?」秦野又開始演戲。

「嗯,」女孩乖巧地點點頭,但又一邊瞪大了眼睛,有些警惕地打量著二人,「他應該不會那麼快回來。」

凌修站在搖椅的旁邊,看到扶手上邊反扣著一本書,書皮的封面上用稚嫩的筆觸寫著歪斜的兩個大字:「裴琳」。

秦野問道:「那你知道裴醫生去哪了嗎?我想知道他大概要多久才能回到這裡。」

裴琳雙手環抱在胸前,並未坐在搖椅上——這是一種自我防衛的下意識動作。

凌修往後退了幾小步,盡量不讓她感到難受。

「他大概是去撒旦的東邊了吧。」裴琳說道。

「那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啊,小朋友。」

在秦野跟裴琳對話的這段時間內,凌修大概判斷出裴琳十一二歲,而裴恆頭髮已經花白,走路的姿勢都不再矯健利索,看上去年紀應該跟他的父母相仿。

他們離開裴恆診所后,凌修發現裴琳才緩緩坐在了搖椅上,褲管與鞋之間露出了一截光潔的腳踝……

等等,裴琳並沒有右腳踝。

她的整條右腿都是一條機械腿。

「司長,發現了什麼?」秦野見凌修的眉毛又緊蹙在一起,甚至在眉心中間擠壓出了一條豎紋。

凌修一時間還沒回答,只是他站在原地,腦子裡所有關於撒旦的印象和感受全都匯聚在了一起,接著他又環望了一圈,驗證了自己的想法。

凌修看向距離裴恆診所不過一百米的另外一家私人醫院,說道:「你不覺得撒旦的醫院數量……好像太多了一點?」

秦野向四周望去:「確實是這樣。」

街道上的人並不多,只有附近的醫院和診所才有人不斷進出,這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的尋常。

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這裡的人似乎都有些殘缺——有的人缺了一條腿,有的人眼盲,還有的人失聰……

凌修看著他們滿臉愁容地走進大門,一邊向命運妥協著,又一邊跟命運搏鬥著。

他想起撒旦的外圈看起來是如此的繁榮強大,但中心區卻出奇的破敗。他現在似乎找到原因了——因為撒旦本身就很蕭條,由里到外,甚至這個種族需要靠著編織出一塊最華麗的布來「遮羞」。

老的老,傷的傷,鬧的鬧,下一代的未來根本就不知在何處。

每天忙著接待病人的林婕將能夠參與撒旦星醫生協會視為榮譽,想必她認為或醫生們能通過自己的雙手與大腦改善撒旦這些天生有缺陷之人的命運吧?

而每晚出沒在街頭,靠著煽動群眾情緒來壯大自身派別的人,他們又到底想要帶領著撒旦往哪裡走?

「司長,我覺得這些事情都沒那麼簡單。」秦野說道。

凌修回:「嗯,畢竟第一案就是星石能源分布圖盜竊案,看上去像是蘭蒼跟亞特之間的鬥爭,但最後查出來又牽扯到了撒旦。現在最有嫌疑的裴恆又出現在鬧亂中,確實沒那麼簡單。」

「辛苦你了,司長。」秦野說,「做一次我的人質,牽扯到這裡面來。」

凌修沒回答,只是看向附近那連標牌都沒有的小書店。

「進去看看。」凌修說道。

*

書店非常小,沒有店員的看守,裡面的書也全都傾倒疊壓在了一起,上面積著厚厚的一層灰,彷彿從未有人來過這裡。

空氣都不是很順暢,甚至連視線都有顆粒感。秦野跟在凌修身後走了進去,第一時間就被裡面撲面而來的塵味給嗆了幾下,但他沒有打開窗,因為地上散落了不少內頁,生怕被風一吹,這些內頁全都被吹跑。

凌修走進去,從破舊歪斜的書架上拿下了薄薄的一本書,書籍上寫著:

標題:蘭蒼密語

作者:Harrison.P

凌修將它翻開,發現它甚至都還不是印刷的,而是作者親自手寫製成的。

他粗略地看了看裡面的內容,全都是對蘭蒼這個國家的偏激之辭:

蘭蒼的統治者性情喜怒無常,凡事追求極致。

前有不顧民意直接將百姓驅逐出境,后又為追求極其未來化的基礎設施建築,直接將居民的房屋拆除,絲毫不站在百姓的立場上考慮。

凌修又翻到了另外幾頁,只見標題上面便赫然寫著幾個大字:

揭開蘭蒼的黑暗面紗

「司長,你在看什麼?」秦野長腿邁過堵在兩列書架前的書堆,來到了正垂著頭認真地翻看著書的凌修面前。

「蘭蒼的歷史。」凌修回答道,一邊目光正飛快地在這些手寫字體上掠過。

「怎麼這裡還會有蘭蒼的歷史?那他們撒旦的歷史呢?」秦野隨口問道。

這倒是點醒了凌修。

他重新將書翻回到封皮后的折頁處,發現這本書並沒有作者的簡介。

凌修重新將書翻至剛才看到的部分,在腦中產生了一個疑惑,他問道:「如果你恨一個人,你會怎麼辦?」

秦野拿起一本只剩下一兩頁的兒童繪本,潦草地看了看,應道:「如果我要是恨一個人,當然要想盡辦法告訴自己這個人到底有多不好了。」

凌修說:「這樣啊……」

他放下手中的書,轉而挑選了另外一本更為厚實的記錄冊。

但跟剛才的情況一樣,沒有作者介紹,甚至連作者是誰都不知道,只知道封皮上寫著:

標題:蘭蒼的歷史

凌修又翻了一翻,發現這本書的言論也同樣帶著濃濃的主觀色彩。

他看見書上寫道:

蘭蒼為建成高度的精英化社會,在每對蘭蒼夫妻孕育出下一代新生命時,就會對新生命進行足夠精細的全方位檢查,確保新生兒能夠符合蘭蒼社會發展的需求,這一操作被稱為「基因優選計劃」。

通過了基因篩選的胚胎才能夠擁有在蘭蒼誕生和成長的權利,同時他們也背負著與身上攜帶著完美基因的人繼續孕育下一代的義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而實現蘭蒼建成完美世界的目標。

而那些未通過基因篩選的胚胎,基因優選機構則會直接將胚胎,以及基因有所缺陷的母體或是父體一併放逐至其他星球。也許你會問,為什麼不選擇只將胚胎放逐,反而要連帶著基因缺陷的母體與父體一起被淘汰呢?那大概是因為蘭蒼的基因優選計劃,優選的不僅是胚胎,更是在對父母的基因進行檢測吧?或許蘭蒼在父母還是個胚胎時,篩選出現了紕漏,導致二者相遇並且混合產生了新的胚胎。

那又為什麼不將胚胎扼死在搖籃里呢?

那就是因為蘭蒼虛偽的善良吧。

如果你身上不具備他們想要的東西,你又憑什麼能夠在蘭蒼生存下去呢?蘭蒼會幹脆把你扔到一個壓根無法生存下去的地方,讓你自生自滅。

……

久而久之,那些基因檢測不過關的男人和女人們、還有孩子們,都被放逐到了一顆距蘭蒼很遠的星球上。

那顆星球,被他們稱作「撒旦」。

「怪不得……」

凌修被嚇了一跳,偏過頭時才發現秦野竟不知在何時站在了自己的身後,跟著他一起看著手中的這本《蘭蒼的歷史》。

「怪不得老人家那麼反感我們這些外來人。」秦野恍然大悟道,「雖然我們並不是蘭蒼人,但他們因為心中對撒旦星上所有的人都有種同命相連的情懷,所以只要是外來的,他們一併抵觸。」

「這些都已成為歷史,成為老者心中的痛了。」凌修合上書,準備把它放回架上,「在歲月漫長的河流中,因被自己家園拋棄的仇恨、疼痛、悲傷,都在一代又一代的新生中漸漸消逝。但與此同時,也有一群人選擇不去遺忘這份疼痛。這也是為什麼那些人每晚都站在街頭掀起鬧亂的原因吧。」

凌修想起那晚看起來已經持續很長時間的紛亂,補充道:「有的想要奮起頑抗,向蘭蒼示威;有的則想要居家樂業,振興撒旦。」

「他們根本就不是外遷民族,而是被一堆流放的棄子。」秦野說道。

「應該吧……」凌修又從秦野手中抽走那破破爛爛的繪本,看到上面全都是髒兮兮的指印。

「先天的身體缺陷,後天那落後的醫療條件,這些主客觀因素疊加起來,致使他們根本就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振興撒旦,」秦野說道,「就像這麼一本繪本,估計上一個還在翻看的小孩,現在已經因身體疾病去世了。」

凌修嘆了一聲。

「哎,司長?」秦野叫道。

「怎麼了?」

「為什麼這書店裡,全都是關於蘭蒼的書?」秦野翻開了一本又一本,但內容全都跟之前的兩本差不多。

「就跟剛才你說的那樣,如果仇恨一個人,那就會想方設法地去證明它怎麼不好吧。」凌修說道。

「既然如此,為什麼那個人要在撒旦借用林婕的聯絡器跟我父母聯絡,盜取星石能源分布圖?」秦野將那厚厚一摞的書放回原位,拍掉手上的灰,走出了書店,「撒旦現在處於這種情況之下,根本沒有任何能力去開發星石能源。而如果要說那個人想要通過盜取分布圖,在亞特與蘭蒼之間本身就因星石能源的緣故結怨,藉機來挑動亞特與蘭蒼之間的紛爭,借亞特之力摧毀蘭蒼,那個人應該要在蘭蒼髮射信號,聯絡我父母才對。」

「也就是說,他有這個必要做這件事嗎?」

是啊,有必要嗎?

凌修走出破舊的小書店,看它在撒旦的風中呈現出一種岌岌可危的狀態之中。

街道上的人依舊很少,但自從觸及到撒旦更深層次的東西之後,他眼前的場景便改變了。

他開始留意到從居民樓里艱難地邁開雙腿走路的年輕人,從醫院裡出來捂住傷痛的老年人,就連蹲在街對面看似無憂無語、身體無恙的小孩,在玩了一會兒泥巴之後,都被他媽媽牽起手帶回了家,說要回去注射藥物。

而後他看見從斜對面的小巷中,風塵僕僕地朝他們這邊方向走過來的裴恆。

原本躺在搖椅上的裴琳看到了他,興奮地慢跑過去,大聲喊道:「爸爸!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裴恆一把抱起她,說:「患者沒有什麼太嚴重的毛病,爸爸看完了,不就回來了嗎?」

「哎,你們還在這裡呢?」裴恆注意到了他們兩個人,「過來吧,我給你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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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與蛇[星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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