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秦野 4

到了去實驗室的那天，小秦野特地起了個大早，整個人都鑽進衣櫃里翻找著合適的衣服。

「小野啊，你這又是在幹嘛啊……」阿姨推開門，發現衣櫃門大開，用衣服壘起的小山包里只有兩條小腿在外胡亂地踢著。

從衣堆里傳來悶悶的聲音：「我在找衣服啊……」

「那你找衣服就找衣服嘛，幹嘛要把衣櫃翻得那麼亂？」阿姨彎下腰，將地上亂七八糟的衣服全都一一收起來，又伸出手攥住小秦野的腳踝往外拔，「小祖宗，你怎麼一天到晚事兒就那麼多呢？」

小秦野放棄尋找，自覺主動地從衣堆里出來——許是已經找很久了，所以他的頭髮也有些亂了。又因為上半身上時間地被埋著，有點兒缺氧，他的臉蛋都紅撲撲的，目光迷離。

阿姨把他的頭髮弄齊整：「小祖宗，你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小秦野疑惑地問：「阿姨，我沒在唱歌啊……」

阿姨總是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弄得猝不及防，只得無奈道：「我是說，你怎麼又在調皮？」

小秦野個頭還不太高，脫離阿姨的掌控之後走到全身鏡前，仔仔細細地把自己從上到下地照看了一遍，最後鄭重其事地對阿姨說：「阿姨，我在找屬於男人的衣服。」

阿姨的頭上冒出一連串的問號：「？？？」

「所以我有男人的衣服嗎？」小秦野問。

「你不就是個男人嗎？」阿姨低下頭，把從地上撿起來的衣服重新摺疊好，再放回到衣櫃當中，「你這些衣服就是男人的衣服呀。」

小秦野：「這才不是男人的衣服呢！」

「這怎麼就不是男人的衣服了？」

阿姨很久之前就來到了秦野的家幫忙照顧他，久而久之對眼前這位總是異想天開、調皮搗蛋的小男孩有了幾分了解。饒是如此，她依然無法領悟小秦野話中的含義。

「阿姨你不懂。」小秦野走到阿姨的身邊，拿出一件衣服，將它提起來比在自己身前，「小男孩才會穿這種印滿了卡通圖案的衣服。」

阿姨哭笑不得地回道：「那你告訴阿姨，男人都穿哪樣的衣服呢？」

其實，小秦野也不知道男孩和男人的衣服具體的區分點在哪裡。

但自從上次他去凌修的家裡，煞有介事地跟他說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男人之後，自己就應該要做出一些肉眼可見的改變。

最能夠得到直觀感受的就是衣服。

小男孩的衣服上面都是各種各樣、花花綠綠的圖案，那麼男人應該就沒有了吧？

於是小秦野答道：「我不要再穿這種有那麼多圖案的衣服了？」

阿姨抓住小秦野的手，把衣服從他的手掌心裡抽出來：「哦？可當初是你自己親手挑選的這些衣服喔……你就這樣決定以後再也不穿他們啦？」

小秦野滿腦子都是自己化身小小探險家的模樣，咬咬牙，下定決心道：「對！我已經是個大男孩了！我是個男人！」

阿姨開始搖動白旗，舉手投降，只能作出讓步：「好吧，那我給你找找，行了吧？」

「謝——謝——阿——姨——」小秦野拖長著聲音回道。

二十分鐘后。

小凌修準時地摁響了小秦野家的門鈴。

小秦野迅速地跑出來為他打開門，歡迎道：「凌修！這還是你第一次來我家呢！」

小凌修被對方那與平日截然不同的穿著打扮給嚇到了，問道：「……你怎麼把自己打扮成這樣了？？」

「怎麼了嗎？這可是我為了迎接你的到來特地做的打扮喔！」小秦野雙手扶正系在領口處的蝴蝶結——沒錯，在他準備好換上小小冒險家的打扮時，他突然想到等會兒自己的好夥伴凌修也會過來。朋友第一次來自己家，他肯定是要好好裝扮一下的。

於是小秦野穿著兒童正裝，頂著一頭鋥亮的頭髮出現在凌修的面前。

「你這頭髮……」

「我的頭髮不帥氣嗎？」小秦野反問。

小凌修：「我是覺得你的頭髮，恐怕能夠抵禦八級的颱風。」

不等小秦野弄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他就穿過了小秦野的家門。

「凌修——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像個男人，非常有安全感的那種！所以你才說我可以抵禦八級的颱風！」小秦野快步跟了上去，出於自戀的角度追問道。

「……唔，你也可以這麼認為。」小凌修在小秦野的帶領之下上了樓，「要去你家的實驗室，還要從二樓過去嗎？」

小秦野打開卧室門，說道：「當然不是了。我家的實驗室就在一樓。」

「那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小凌修站在卧室門口，下意識地往裡面看了一看，「這裡不是你的房間嗎？」

小秦野讓他進來，「是呀。在我們去實驗室進行大冒險之前，我得先換身衣服。」

「…………」

「你先坐一會兒嘛，我很快的！」小秦野雙手微動，瞬間就把蝴蝶結給取了下來。

「……知道了。」小凌修回道。

小秦野的房間布置跟小凌修的完全不一樣。前者的房間里全都是潦草的塗鴉和玩具，後者的則是規規整整地擺滿了書。

「你有這麼多玩具？」小凌修訝然。

「那是當然！」小秦野感到了一絲絲的驕傲與自豪——前不久，他決定自己的夢想是成為玩具大王。

怪不得你看起來好像沒有很聰明。小凌修心道。

小凌修端正地坐在小秦野的床上，挺直著脊背，雙手放在靠近膝蓋的位置，儼然一副大人的模樣。

「嘩——。」

一件白色的襯衫被小秦野兜頭脫下。

小凌修循聲望過去，才發現他正面露困擾地盯著褲腰。

「你……」小凌修脫口而出。

「我怎麼啦？」小秦野問。

「你要換就換得快一些。」

凌雲告訴他，作為一個成熟的男人，做事情就要麻利點，不能拖拖拉拉、磨磨唧唧的。

「我也想快一些啊，但是……這個紐扣我弄不出來啊……」小秦野鉚足了勁兒，「你幫幫我吧，凌修。」

小凌修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心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小秦野又喊道：「你幫幫我唄，凌修——哥哥！」

十分鐘后。

「現在總可以帶我去你們家的實驗室了吧？」小凌修幫小秦野整理好衣服。

小秦野點點頭，「嗯！不過……凌修，你為什麼對我家的實驗室這麼感興趣啊？」

小凌修愣了愣，他沒想到這個小毛孩還會問這個問題，於是信口胡謅道：「只要你是個人，你就會有好奇心。大人越不讓我們看的東西，我就會越想看。」

這些話在小秦野的耳朵里聽來極大地拉近了他與凌修之間的距離——

小大人也依舊是小孩嘛，嘿嘿。

「行吧！」小秦野帶領他走出卧室，下樓，走到後院，「我們先說好啊。萬一等下有什麼危險發生，我會保護你的！」

到底是誰保護誰啊……

小凌修的目光掃過小秦野的臉，腦海中立即出現關於他的五維圖，上面表明著「智商、情商、武力攻擊、身體防禦、應變能力」的數值。

他在心裡搖了搖頭，但嘴上卻說著「好」。

「實驗室在哪兒？」小凌修望著空空蕩蕩的後院問道。

「你別急嘛，好戲還在後頭。」

實驗室並不在後院，而是在後院的地下。

這陣子由於羅伯特·崔來他家來德頻繁，也出於擔心秦野會偷偷溜進去，秦野的父母提前把門隱去了。

但他們卻忘了曾給過秦野一個藍刀。

小秦野說：「你瞧，我們是不是看不見實驗室的大門呀？」

小凌修點點頭。

「那你會不會認為我們就找不到實驗室，進不去了呀？」

小凌修又點頭。

「嘿嘿，凌修，你過來幾步，站在我身邊。」小秦野抬起手腕說道。

「你想幹什麼？」小凌修警惕心重，但還是半信半疑地小碎步挪了過去。

「帶你不通過大門就進入實驗室呀！」小秦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小凌修覺得自己像是進入了一個萬分扭曲的空間當中，就連他的音調都變得高低不平。

「到啦！」

小秦野的聲音恢復正常，而腳下的地面也變得平坦。

小凌修睜開雙眼，卻什麼也看不見。

「我跟你說，我爸媽他們特別的勤儉節約。如果不是他們過來，實驗室里的燈都不會開。」小秦野鬼頭鬼腦地說道，「但是他們不知道他們的兒子有多聰明，知道帶一個……」

「啪」的一聲響，一束光亮從小秦野的手中射出。

「帶一個手電筒。」他將後半句話補充完。

小凌修頓然明白了他做那麼多準備的重要性，然而自己卻兩手空空地過來，實在是有些草率。

「我爸媽的實驗室里，有很多神奇的東西。」小秦野壓低音量，用氣音跟他說話。

小凌修被帶得也同樣以氣音回道：「你為什麼要這樣說話？」

小秦野豎起一根手指頭，指了指天花板：「因為呀，只要我們一大聲說話，我們就出不去啦……」

「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們說的，我偷聽到的。」

「…………」

「哎，這個蘿蔔叔叔還抽煙啊？」小秦野的手電筒照向放在試驗台上的煙灰缸，「我爸媽可不抽煙。」

小秦野過來是純粹出於好奇，而小凌修不全是。

他好奇凌雲和張嵐總去秦野家的原因，也好奇總是穿插於他們對話里的「實驗室」究竟是什麼東西——他想要與父親凌雲變得更加親近。

然而，在小小的年紀里，小凌修被動地輸入了太多成年人法則，父親也總是將他推得遠遠的。

但他想，終歸有一天，他也會阻擋不住心裡那份隱秘得就連父母都難以察覺的少年心氣，猶如萌芽般破土而出。

而今天，就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