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秦野 2

「總而言之，你爸媽以前經常來我家。」秦野說道，「所以你小時候不常見到他們。」

凌修沉思了會兒，點頭應道：「……對。」

秦野一隻手的胳膊肘撐在另外的手臂上，手指來回地摩挲了幾下新冒出來的青色鬍渣：「這裡的記憶倒是沒有錯，但我總感覺好像少了一個人。」

「羅伯特·崔。」凌修站久了有些累，兩條長腿乾脆盤起來坐在了地上。

秦野盯著他那塊裸/露出來的后脖頸肌膚心道，對誰都總是冰冷，偶爾和煦如春風的凌司長還真是毫不設防地將自己的脆弱敏感處展示給自己啊。

按照往常，秦野大概率會有些心猿意馬，但眼下他也只是老老實實地收回視線說道：「羅伯特·崔不是我殺的。我都壓根兒不認識他，我的動機是什麼？」

「聽外人的編排，你的動機是不服他的審判，殺人泄憤。」凌修回。

秦野：「那現在星石能源分布圖都已經被人給還回去了，我一直在外到處潛逃。這麼一來，不就顯得他們很沒邏輯么？」

「確實。但很多事情講究證據。」

「證據？證據就是羅伯特·崔被殺的案發現場中找出了我的頭髮。」秦野帶點嘲諷地反問道，「如果真的是我，我也會考慮在殺他之前先戴個頭套……」

凌修無可奈何地笑著說：「看來你的心思還是要更縝密一些的。」

「那是當然。」秦野說，「但關於羅伯特·崔……」

小秦野並不是沒有見過他。

只是對他的印象並不如凌雲和張嵐那般深刻。

「小野，回你房間里去玩，不要打擾先生和夫人談事。」阿姨將手掌溫柔地蓋在小秦野的肩膀上，稍稍用力地把他從書房門外推走。

「阿姨，凌叔叔和張阿姨今天沒來嗎？」小秦野難得乖順地回到了房間，坐在高高的床上，兩條腿在床沿來回左右地晃蕩。

阿姨彎下腰去，把他丟得到處都是的玩具第無數遍地撿起來，「你很希望他們來嗎？」

小秦野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如果凌叔叔和張阿姨來了，家裡就會多出兩個人。四加二等於六。

如果凌叔叔和張阿姨沒來，四加零依然為四。

四小於六。

正當小秦野快要脫口而出一句「當然」的時候，他腦中卻閃過上次在隔壁小花園中看到的那個小男孩。

「親愛的，你確定你沒近視嗎？」秦野停下來問道。

「……不近視。」凌修覺得他這個問題提出來的時機有些莫名其妙。

「自我搬到你家隔壁之後，我還找過你好幾次，但葉晗總是說你在看書，不想被其他人打擾。」秦野解釋說。

凌修拉長聲音回：「好好學習才是正道——」

小秦野說道：「當然——不好了。」

阿姨有些驚詫：「你不是還挺喜歡他們的嗎？」

當時的小秦野臉上還帶著兩團嬰兒肥，渾身上下都還有些肉乎乎的。只見他把自己愛不釋手的玩具放到一邊，似是經過了長久的思考後得出了無比認真的思考：「一、點、都、不、好。我已經有爸爸媽媽了，為什麼別人的爸爸媽媽還總是要過來呢？那個小男孩就不要爸爸媽媽了嗎？難道說，他的爸爸媽媽，其實想要成為我的爸爸媽媽？」

阿姨：「………………」我覺得你想多了。

愣在原地的阿姨完全被留意到一溜煙跑出房間的小秦野。

——他決定，他要去安慰那個可能快要被自己爸爸媽媽拋棄的小男孩。

凌修抬起手來抵在額前：「唔……你還挺善良。」

秦野：「善良的我忙著給小時候的你送溫暖，長大之後的我怎麼可能還會殺了羅伯特？」

凌修家的花園並沒有關上門，給風風火火一路跑過去的小秦野可乘之機。

他踮起腳尖瘋狂地按動門鈴：「有人在嗎！」

葉晗從裡面走出來，推開門才發現是小秦野。

小秦野一字一眼地說道：「你好，我叫秦野。我是個男孩，今年已經……」

「……算是六歲半了。我正在蘭蒼小學讀書。今天天氣真好，我想找你們家的那個……」

小秦野想到老師教的，要對陌生人進行一個禮貌的自我介紹。但老師卻沒有告訴他應該要怎麼在一個陌生的叔叔面前，找一個陌生的小男孩。

於是他接著道：「我想找你們家的那個男孩。」

這一段介紹在葉晗看來有些搞笑，他蹲下來，與小秦野平視：「凌正在房間里看書，你也要過去跟他一起看書嗎？」

小秦野立馬把手裡的玩具藏到背後，大幅度地點頭：「嗯！」

「噔噔噔」的一陣響聲，小秦野走到了一扇緊閉的門前。

據他推測，這已經就是「凌」的房間了。

葉晗跟在他身後，幫他敲了三下門：「凌，有位朋友來找你玩。」

小秦野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聽見裡面的人傳來句「進來吧」。

「祝你們玩得愉快。」等小秦野跑進去，葉晗才將門關上。

「你好，我叫秦野，秦是秦野的秦，野是秦野的野。我今年六歲半了，我這次過來是找你玩兒的。請問你現在在幹什麼呀？」

小秦野看著那個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地男孩有些不舍地關上書，從板凳上跳下來。

「我叫凌修，修是『修身』的修。」

「修身？」

「……算了。」小凌修放棄。

「為什麼要算了呀？」小秦野追問。

「因為你不懂。」

「我怎麼就不懂了？」小秦野瞪大眼睛。

「你的眼睛……是藍色的？」小凌修面露訝然。

「你的眼睛不是藍色的。」

小凌修轉過身從書架上拿出新的書說道：「一般人的眼睛都是黑色的。」

「只有我的眼睛是藍色的？」

嚴謹的小凌修補充道：「我認識的人中，是這樣的。」

「哦……說明我不是一般人。」小秦野歡歡喜喜地接受這個事實。

後來屋內安靜了幾分鐘，小秦野壓低聲嗓說道：「凌修，你知道嗎？你的爸爸媽媽經常去我家。」

「嗯，我知道。」

「可是我已經有爸爸媽媽了……」

小凌修合上書，有些疑惑：「有什麼關係嗎？」

他的爸爸媽媽都快要變成自己的了，他竟然不覺得難過悲傷？？？

這說明眼前這個小男孩也很喜歡自己，樂於跟自己分享他的東西。

「張老師告訴我……」

「張老師？」

「嗯，他是我的老師。」小秦野說道，「如果一個人願意跟你分享，說明他是你的好朋友。好朋友之間，就要抱一抱。」

小凌修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眼前這小孩兒給撲了個滿懷。

「你可真是熱情洋溢。」凌修說。

「再熱情不也是沒讓你記住我么？」秦野回。

「……」

「那次我去你家，後來我們也沒有在一起玩兒。你丟個拼圖給我，就讓我在一邊自己玩去了。」秦野還是靠在架子上站著，「也幸虧你沒跟我一起玩兒，也幸虧你房間的那扇窗戶正好可以看見樓下的花園……」

「看見誰了？」

「沒看見你爸媽，但看見了羅伯特·崔。走出我家大門之前臉上都還掛著笑容，看向你家門口的時候就變得特別嚴肅。」秦野微眯起雙眼，打了個寒顫，彷彿他還是十幾年前乳臭未乾的臭小孩，也彷彿當時的羅伯特·崔在瞪他。

「寶貝，你看，我見他的第一面就那麼害怕。」

「你見我就不怕了？」凌修無視秦野的撒嬌。

「你？還行吧。你就是塊冰，捂一捂就化成水了。」

「你說，他在看向我家的時候變得很嚴肅？」凌修重複問道。

「是的。你家欠了他多少錢啊？」

凌修搖頭：「沒欠錢。」

凌修努力嘗試地回想凌雲和張嵐與羅伯特的關係，但可惜並沒有想到什麼。

那些兒時的記憶猶如漂浮在空中的碎塊一般，只需輕輕一碰，片刻間便化為粉末。

「也不一定是你家欠錢。」秦野想到了什麼，「你家不是還有個葉晗嗎？」

「晗叔……？」

「你都是他帶大的，他也一直住在你家。你以前不是說，在你出生之前，葉晗就已經在你家做事了嗎？」秦野隨口一說，「說不定，你爸媽跟葉晗的關係，比他們跟你的都還要親。」

凌修垂眼：「……是的。」

「現在想想，當時羅伯特極有可能在看著葉晗。」

「不可能。」

「為什麼？」

「晗叔沒有什麼事的話，都會在他的房間里呆著。」

「你這個都不願離開書桌半步的人，怎麼就知道他一直都在房間里了？」

凌修整理好檔案袋，站起身說道：「你說的沒錯。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你父母與我父母在我們幼時就交往頻繁，我們不了解的羅伯特也參與其中，如果故事就止步於此，那麼看起來依舊沒有什麼線索……」

他的耳畔邊迴響起那人咬牙切齒的憤怒，在濃重的血腥氣中像是到達了忍受的極限般說的那句話——

「你怎麼還沒死啊？我不是警告過你了么？讓你少回首過去，多展望未來，否則你的雙手將像你的父母一樣沾滿罪惡的鮮血。」

「什麼線索？」秦野問。

凌修望向他：「過往，即是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