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

新星曆3121年7月25日，凌雲與張嵐在乘坐光輪時，由於機組突發故障發生爆炸而喪生。

那年凌修21歲，進入守衛司工作還不滿一個月。

他想起那場戰爭中收到的警告——

「你怎麼還沒死啊？我不是警告過你了么？讓你少回首過去，多展望未來，否則你的雙手將像你的父母一樣沾滿罪惡的鮮血。」

這堆資料又被重新放回到了抽屜里。

冷靜下來想想，他與秦野兩人所處的位置無非是暴風雨到來之前的夜晚。

且不論莫名其妙被歸還的星石能源分布圖，還有至高法庭審判長羅伯特·崔被殺一案。如果說蘇林並不想親自地將他們逮捕起來，那又為何完全沒有任何動靜？

星石能源分布圖被歸還，剩下的一份留存在秦野的手裡，這一珍稀能源暫且是得到了保護。

那麼羅伯特·崔呢？

羅伯特·崔是在新星曆3124年1月28日被殺，秦野於三個月後被捕。

這其中又能有什麼關係互相牽連？

在這時，蘇林隨意地敲了三下門，還沒有得到凌修的回應便直接走了進來。

蘇林大大咧咧地坐在辦公桌另外一端的椅子上，說道：「凌司長，你在想什麼？」

凌修默不作聲地把抽屜推回去，「您怎麼有這閑工夫來探究我的想法？」

「你也知道的，」蘇林撇了撇嘴，「我這人，善變。」

凌修回道：「我在想，你究竟打算怎麼處置我們。」

兩人的目光相互碰撞，倒不帶有半點侵略感、壓迫感與搏鬥感。

反而就像是單純的對視。

蘇林調整自己的坐姿以坐得更舒服一些，「凌司長，你那雙眼睛難道還沒看出來，我現在很閑嗎？」

凌修：「……」

好像是這樣。

往常的蘇林巴不得把自己的鞋子都跟總務大廈的地板給連接在一起，他要是得空了，甚至還會開始盯著地磚的縫隙看。

但是現在他卻還有時間去復古市場溜達，還特地跑到凌修的辦公室里閑坐。

凌修問道：「你這是被停職了？」

蘇林剛剛端起手邊的保溫杯，牙關間還咬著一粒枸杞，被凌修這麼一句聽起來甚是禮貌的話給驚得愣是把枸杞給噴了出來！

「咳咳咳……咳咳咳……」蘇林有些狼狽地用手捂住嘴，「你……你瞎說什麼……有沒有紙巾？」

凌修慢條斯理地抽出紙，一手遞給蘇林，另外一手給自己擦乾淨桌子。

「既然你都這麼問了，那我也就往最誇張的方向去回答。」凌修把用完的紙巾團成團，高高地以完美的拋物線拋進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蘇林劇烈地咳了一陣之後，騰出一隻手往自己的胸膛處上下順著氣，「我要是被停職了，你你會不會是全亞特最開心的那個人？」

凌修不太明白這件事情若是發生，會跟自己的心情有什麼聯繫，「哦？」

蘇林抬眼看了看他，說道：「年輕人，有野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用不著掩飾自己。」

「你要是被停職了，與我有什麼關係？」

凌修望向蘇林的雙眼盛滿了誠摯的疑惑。

蘇林無奈地解釋：「難道你不是那個最想要頂替掉我的人嗎？」

「……你想多了。」

蘇林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收到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整個人的身子往前一探，「要不是這樣的話，你何必在以前的工作里，處處跟我作對？」

凌修心想這可真是個誤會。

昔日蘇林與他就是再單純不過的上下屬關係，既然如此，那麼凌修所需要做的自然也是聽從蘇林的安排。但蘇林性急，行事風格頗為魯莽，心細如髮的凌修才得以有機會糾正其中的漏洞。

這些事情在凌修看來，都只是來自下屬的好意提醒罷了。

未曾想蘇林卻認為這是對他的挑釁。

凌修換位思考了一瞬，又覺得這也確實很有可能——畢竟在這麼一段糾錯的過程中，雖說是在不斷完善，但也是在他人面前指出蘇林最初的工作里存在相當多的紕漏。

「你真的想多了。」凌修說，「我只對我的崗位負責，其它的，我不會多想。」

蘇林擺了擺手：「行吧行吧。」

凌修見他又開始優哉游哉地喝著枸杞茶，便問道：「您來找我，是有什麼工作要安排么……幾既然您也許還沒被停職。」

蘇林把保溫杯蓋好擰緊，推到一邊，面色嚴肅：「我現在還沒停職，但實不相瞞，眼下的情況是我們無法處理任何事情。」

「我們？」

「對的。」

「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蘇林恢復了原先說話的口吻，「在你要回來的幾天前，我們各司的所有重要資料都被統一收取，原由是自那日起，每三個月便要審核一次。」

「這個跟無法正常開展工作，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傳下來的指令中還包括，由於我們的工作做得太好，所以嘉獎半個月的休假。」

這突如其來的休假。

「那後勤司的人不也來上班了？」凌修想到了今天跟他一併過來的張輪奐。

「嗯。我們絕大部分人都來上班了。」

「這又是……」

「哦，這件事情是我乾的。」蘇林輕撫自己的鼻樑，裝腔作勢地作出一副自己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模樣，「半個月太長了，所以我把這兩周的時間前後拆開，我們先放一周的假。期間來上班的人有加班費拿，你知道的，我們鼓勵加班。」

張輪奐平日里也就是個閑著沒事兒乾的人，難怪他會過來，為的就是雙倍工資。

凌修回道：「……原來如此。」

「凌司長，你也得感謝我。」蘇林咧開嘴笑了笑。

但不得不說，蘇林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可以嚇哭一百個小孩。

凌修：「感謝什麼？」

蘇林的食指朝著凌修擺在桌上的胳膊肘處點了點，說道：「我這不就是在給你爭取時間么？如果時間太久，你為了查找資料而需要動用的一些資源受假期影響無法運作，如果時間太短，你想要獲取到的信息則沒辦法完善。」

「什麼資料？」

「你說呢凌司長？你不是一直都在調查你父母的那樁爆炸案嗎？」

這件事情凌修並沒有跟蘇林說過。

蘇林見他眼裡有那麼一絲訝然轉瞬即逝，「這沒什麼意外的。正常人都會去調查，但也就正是因為你平常表現得就不像個正常人，所以才把原本很正常的行為舉止變得非常不正常。」

「你調查到哪種程度了？」蘇林壓低聲音問道。

凌修不太習慣與蘇林談論這些事情，更何況蘇林的性格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他可沒那麼好心。

於是凌修回說：「什麼東西都沒調查出來？」

「真的？」蘇林的語調上揚，「這不對勁。」

「有什麼不對勁？」

蘇林將兩條胳膊放在辦公桌上，很是認真地說道：「你就沒有想過那天，為什麼你的父母會踏上光輪嗎？像你們這樣的家庭，按常理來說，都會選擇使用光艇這種私人工具出行才對。但就在那一天，他們放著好好的光艇不坐，偏要去做光輪？」

「……由於我的父母是在同一時間去世的，所以很難考證。」凌修說的是大實話。

葉晗之前是凌雲在工作領域裡的秘書，但在凌修出生之後，漸漸地轉成了他們的管家，負責照顧他們的日常起居。也就是說，只要是凌雲與張嵐走出了家門，那麼剩下的事情，葉晗都無權過問。

更別提當時正忙著上班的凌修了。

——葉晗跟凌雲與張嵐的關係，比凌修與他們的關係要更好。這是凌修的看法。

凌修見蘇林正盯著桌面認真地想著什麼事情，不由得問道：「您怎麼會……」

「你想問什麼？」蘇林恰好抬眼，看見欲言又止的凌修，「你是想問我為什麼會突然對你父母的事情上心是嗎？」

「是的。」

蘇林說道：「這是因為，在我們提交上去的第一批重要事件記錄中，首先被審核的就是你父母的爆炸案。光是這一個案子，在你離開亞特的這段時間裡，被反覆審核了好幾次。」

離開亞特時，凌修始終把他的聯絡器處於完全關閉狀態，他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凌修問：「這有什麼需要反覆審核的地方嗎？」

「這也是我所疑惑的點，所以我才來問你。」

但凌修剛才說的話里，沒有一句是搪塞之辭。

過了這麼好些年，他確然沒能找到什麼線索，證明這不是一場意外。

但他的直覺卻總在告訴他，有那麼一雙手，從始至終就拎著幕布的兩端，將他與真相隔絕開來。

「這陣子，你可以想方設法去調查一下。」今天的蘇林態度出奇的好，「還有秦野的事情。等我們恢復工作，羅伯特·崔被殺案就要被提上日程了。你們好自為之。」

蘇林拿起他的保溫杯，推開椅子，最後恢複本色說道：「凌修，我不想因為你和秦野的私事，影響到我們亞特的正常生活。」

凌修淡淡一笑：「我知道。」

而後辦公室的門被關上。

凌修重新拉開抽屜，從最底下抽出一張合照。

——跟他擺放在床頭柜上的照片一模一樣。

他合上眼，努力回想那天清晨，在凌雲和張嵐就要踏出家門的那一瞬間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卻在這時，左手處的疼痛卻難以抑制地加劇，似一條在黑暗中潛行已久的蛇，在用力地用它的銳齒刺穿他的每一根神經，注入醞釀多年的毒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