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約

十年之約

當施正卿還在為如何上奏煩惱的時候,呼屠傳來了議和的消息。

皇帝李承霂同意議和,可施正卿心裏明白,李長逸更願意一網打盡。

因此議和那天李長逸並沒有出現,施正卿代替李承霂接受了呼屠人的議和降書。有意思的是,呼屠人的大王果不其然是宇文昂。

宇文昂這個狡猾的老狐狸在議和降書里竟然提出十年之約。十年之內不帶兵踏足大唐國土一步,不干涉大唐同西域各國的往來貿易,同大唐保持正常關係,但是十年以後就不一定了。

施正卿真想給這個老狐狸一拳,可氣的是李承霂接受了這樣的條款。他一個做臣子的有甚辦法,忍氣吞聲唄,反正諸事都在掌握中,於是代表皇帝接受了降書。

呼屠人向北而去,施正卿和李長逸並肩站立在碎葉下防城池棄關的城門之上。

李長逸依舊是面無表情,背手而立,一身尋常白衣的叫他穿出了幾分貴氣。一旁的施正卿還是穿着玄色官服,懶散的趴在城牆上,一隻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裏還拿着議和降書。

施正卿見呼屠人的隊伍消失不見,發出來一聲嘆息,「唉。」

「你有何可嘆息之事?」李長逸從施正卿手裏拿過來議和降書,緩緩打開,仔細端詳。

「十年之後還是要打,無趣得緊。」施正卿側目看着李長逸,略帶笑意的說:「看來,我還是要繼續努力,保不准你以後還要來涼州尋我。我可要備足兵馬,替你打好基礎,到時候只需你一句話,千軍萬馬來相見。」

李長逸抬頭,對上施正卿的目光,「我看你膽子不小,私自屯兵買馬到了有心人嘴裏就是意圖謀反,你可受不住。」

「哪能呢!」施正卿別過頭,腳下微微用力,一翻身坐到了城牆上,雙腳懸在空中,他低頭看了一眼地面,「好傢夥,沒發現這城牆這般高,還有點嚇人。」

李長逸學着他,也坐到了城牆上。

「你怎麼也上來了?你看看高不高,有沒有長安城的城牆高?」

李長逸看了一看,將議和降書遞給施正卿,「長安的城牆自然沒有這個高,但是皇宮的城牆比這個高。」

「誒?」施正卿接過議和降書隨便放到了一邊,「皇宮的城牆有那麼高么?我以前去的時候怎麼沒有發現?」

「站在皇宮城牆上,你會感到整個長安格外渺小,白日的行人也好,夜裏的燈火也好,與你而言相隔甚遠,都遠離你。」

「深宮似海,看樣子所言不假。」

「既知如此,你還想要我去那個位置?」李長逸反問。

施正卿笑了:「哈哈哈,莫惱莫惱!不然又要犯病了。」

李長逸當然沒有真的惱怒,他早就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了,哪怕是熟悉他如房著隋夜,也不一定能知悉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如何。

「話多。」李長逸一巴掌把施正卿推下去,施正卿沒來得及反應,就掉下去了。

「李長逸!」施正卿大喊一聲,身體靈敏輕旋,足下運氣,施展輕功,穩穩噹噹的落在了地上,面色微怒:「你做甚?」

李長逸直接無視他,轉身下了城牆,拿着議和降書,朝他揮揮,「走了。」

施正卿趕緊使輕功飛到李長逸面前,「拿了議和降書就想走?」

「如何?」

「回去不向皇帝替我討要些賞賜?」

李長逸沒回答,繞過他走下樓梯,施正卿趕緊跟着,「李長逸我想要賞賜都不可以?」

「有賞有罰,你可要?」

「罰?估摸著是追究我丟失碎葉?」施正卿猜測。

李長逸欣慰的點點頭:「自然。」

「可碎葉不是我弄丟的吧!」施正卿憤憤不平,「是聶歧!」

「聶歧已死。」

說話間他們下了城樓,棄關的駐守將領吳晟上前:「九皇子!施相公!」

「吳晟啊,車馬備好了么,我和九皇子要準備回碎葉了。」

吳晟是新上任的棄關駐守將軍,之前的棄關及整個涼州都由聶歧管理,聶歧死後,李長逸單獨劃分了棄關的管理者,以後棄關由專人駐守,只負責這一處。吳晟是聶歧舊部,三十來歲,讀過些書,也懂呼屠語,李長逸見此人有膽識有能力便提拔他做了棄關將軍。

「施相公,早已經準備妥當。」

「好。」施正卿很滿意,對李長逸說:「走嗎?」

李長逸點頭:「走吧。」

吳晟準備的馬車很寬敞,軟墊糕點茶水都井井有條的擺放,連熏香都是施正卿喜愛的味道。

「吳晟,」李長逸臨上車前囑咐他:「這十年雖然呼屠承諾了不會進犯我大唐,可你該做的還是要做好,有備無患,可知。」

吳晟自知受恩李長逸,萬般感激都在一拜:「九皇子我知,吳晟定不會因為簽了和約鬆懈,十年以後尚未可知,要早做打算!」

李長逸看着這比他高大的吳晟,最後輕拍了他的肩膀,道別:「如此便好。」

「九皇子,一路保重。」

——————

從棄關往碎葉城的官道兩旁是漫漫荒原,黃褐色的大地上積雪殘冰三三兩兩,嫩綠的新芽悄悄點綴,浮雲寥寥,天空湛藍深遠。

李長逸他們坐的馬車緩緩地的行進著,隨行的護衛騎着馬分佈在馬車前後,塵土輕揚。

馬車裏,施正卿和李長逸相對而坐。

他們是用過午膳才送走的呼屠人,施正卿一上馬車就像沒吃過飯一般,將吳晟準備的糕點通通掃凈,現在嘴裏還嚼著最後一塊糕點。

李長逸面無表情的喝着茶,見施正卿吃完了,倒了一杯茶水推到他跟前。

施正卿端起就一口喝乾,留下滿地狼籍,然後心滿意足躺下。

「李長逸,你回長安以後記得給我買些長安好吃的糕點!」

李長逸放下茶杯,用手將散落几案上的糕點殘渣一點點的收拾到杯子裏,但是糕點的油漬還是在几案。

「你怎麼不說話?這個賞賜不難啊!」施正卿看向李長逸,見他在收拾殘渣,臉紅了:「抱歉,沒注意到撒了那麼多渣渣,以後還是不要吃這種的了,掉的到處都是。」

「我向來不喜甜,不知有何好吃的糕點。」

施正卿聽他一說也才想起來他向來不吃甜,心想那就只能作罷。

「那就算了,我想想有沒有別的物什涼州少見的。」

「不要糕點了?」

「那你隨便買吧,反正送到涼州也吃不了了,除非是冬天,可現在都是春天了,天氣越來越暖和,會壞。」施正卿感覺李長逸還是想給他送糕點的。

「嗯,等到冬天我給差人你送去。」

「隨便送?」施正卿盯着車頂。

李長逸搖頭,將剛才撿殘渣的手指頭貼到唇邊,輕輕舔了舔,「我親自給你挑選合你口味的。」

施正卿一下子坐起身,難以置信:「你要吃?」

李長逸立馬將手放下,平靜的說:「味道還不錯,並不討厭。」

「嗯?」施正卿心裏嘀咕,味道還不錯?「你說什麼味道啊?」

「糕點。」

「那是當然!吃甜的會讓心情變好。」施正卿又躺下,蹺著腿。

李長逸垂下眼眸,「我自小就不曾吃過甜味,師傅說我要自己學會控制情緒。」

「你自己控制的很好了,喜怒不形於色,什麼事都是一個表情,就連語氣都不會有變化。」施正卿調侃,「只有你犯病了,旁人才能知道你終於綳不住了。」

「你沒有見過我犯病的模樣。」李長逸下意識的捂住胸口,「那種痛苦,那種絕望,受過一次就夠了。」

「但是那個時候也是你最快樂的時候。」施正卿對李長逸的了解遠遠高於李長逸所知的那部分。

最快樂的時候么?李長逸陷入沉思。

或許吧,因為只有犯病的時候他才能夠展現自己最真實的心境,雖然每次都是因為氣憤而發病,終於可以生氣了,也是令人歡喜的事。師傅曾經說過,他尚在襁褓中就已經學會了不哭不鬧,因為心情的流露遠比飢餓更讓他害怕。窒息和心臟撕裂的感覺比什麼都難以忘懷,現在距離上次在碎葉北門發病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了,想起來還是恍如昨日的事,疼痛的影響深入心底。

「只願此生再也不用體會那種痛楚。」李長逸緩緩放下捂著胸口的手,「快樂不再與痛苦同在。」

「要不要我給你唱歌聽?你什麼時候動身去長安?」

李長逸撩起窗帘子,見到外面星星點點的綠色,說:「等這新綠逐漸茂盛之時。」

「要等再暖和一陣子?那以後也就沒有這樣的好時機了,我給你唱首歌吧!就是你小時候唱給我的那個怎麼樣?我記掛了好久,剛好在這野外有意境。」

「好。」

那首歌是李長逸小時候唱與施正卿的離別歌,匆匆一別,再次相見兩人已經是少年郎了。

「南風未起兮

何處風吹柳

秋水長天色

飲人醉眠花,

南風歸來兮

青山花欲燃

水色連天雪

疏雨落花天,

南風未起兮

螢火沒青青

新紅復十里

歸者遙無期,

南風歸來兮

月照怠林間

時年君心顧

浮萍姣若玉,

南風未起兮

青萍逐月去

十里花相隨

年歲兮無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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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空杳杳西風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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