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來臨之際

風雪來臨之際

碎葉城北主道上行人並不多,適逢戰事,這種下雪天氣里更是難有人在街上亂逛。只是偶爾有些人在門口清掃積雪,不過看樣子這雪一時半會是停不下來的,過不了多久掃過的地面又會覆蓋新雪。

東野復玄一如往常牽着兩匹馬悠閑的走着,晚秋坐在馬上吃着剛才在路邊買的籠餅。

「天冷,吃快點,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東野復玄早就兩口吃掉了自己的那份,看晚秋半天沒吃完,忍住不住嘮叨起來。

晚秋早就習慣了這東野復玄又當爸又當媽的常規操作,張大嘴巴,一口把剩下的一個籠餅塞進了嘴裏。

「你看你,吃不下又要逞能了。」

晚秋艱難的嚼著,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要喝水么?」東野復玄看不下去了,伸出手說:「吃不下就吐出來,小心噎到了。」

晚秋用力的搖晃腦袋,小手手捂住努力咀嚼的嘴巴,用行動表示不需要。

東野復玄很無奈,只能停下,等這個任性的小不點吃完。

許久,晚秋終於在東野復玄的注視下吃完了,「父親我要喝水。」

東野復玄趕緊打開水囊,遞給晚秋,「以後還這樣子么?」

「不了不了。」咕嚕咕嚕的喝了好幾口水,晚秋才緩過氣。

此時,他們身後兩個人騎着馬快馬加鞭而來。

李長逸與房著騎着馬在碎葉城中疾馳。

空曠的街道,寥寥無幾的行人,他們的身影並未讓人留意,人們已經習慣了這幾年官兵奔波勞碌的樣子,說不定又是什麼緊急情報,因此老百姓大多主動讓開,或者默默在路邊走過。

房著一眼看到了東野復玄,「殿下,前面那兩匹黑馬就是那個先生。」

李長逸加快了速度,繞到東野復玄他們前面。座下的馬發出一聲嘶吼。

東野復玄抬頭一看竟然是李長逸!

「先生!請等等!」房著在後面大喊。

李長逸下馬時快速打量了一下東野復玄和晚秋,微微向東野復玄拱手道:「先生,救命之恩,還未親自謝過,何故離開的這般快。」

東野復玄有些受寵若驚,拱手回拜,「九皇子嚴重了,萬萬擔不起先生這個稱呼。」

「先生自然可以擔的起,在下的性命多虧先生出手,不然怕是早就沒了。」

「這不過是醫者應該做的事,九皇子有老天爺庇佑,鄙人一介草民,儘力而為罷了。」

李長逸搖搖頭,「先生,這些虛話不必說道,可否留下助我?」

東野復玄早就猜到了李長逸會留下他,想必是為了他的頑疾,可有些事他東野復玄真的不能過問。

「九皇子我不過遊民一個,喜歡四處雲遊,就不要難為鄙人了。」

李長逸在路上聽房著大致講了講這個東野復玄這個人,他其實很好奇此人到底是誰,於是轉口問:「那先生可否告知在下姓名?先生走了也行,恩人的名字我起碼要知曉。」

晚秋看不下去了,李長逸這是繞着法的留他們,可是父親不可能告知姓名的,他們也不會留下來,「將軍,我父親真的不喜歡有人束縛他,你就讓我們走好嗎?」

李長逸見他們實在不願意也就不強求了,平淡的說道:「罷了,先生日後有需要可以來找我,在下欠先生一條命。」

東野復玄暗暗鬆了一口氣,「九皇子既然如此,鄙人就告辭了!」

「先生雪大,路上小心。」房著趕緊插嘴。

李長逸牽着馬,讓開了路,東野復玄騎上馬,頭也不回的向北門而去。

面色平靜的目送東野復玄他們離開,許久,李長逸突然開口:「後會有期。」

「殿下,您聲音太小了,他們聽不到的。」房著小聲提醒。

同時,前面的晚秋突然回過頭,大聲喊道:「將軍,後會有期!」

房著突然感覺好神奇,新奇的看了看面色沒有變化的李長逸,閉上了準備說話的嘴巴。

陰沉沉的天空下,寒風驟起,飛雪零落,本來還有些行人的道路瞬間空曠無人,暴風雪即將來臨。

李長逸還在原地注視着已經消失在天邊的那兩個人的方向。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長逸的肩頭積滿了白色的雪,披散著的頭髮在風中飄舞,他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了。他突然抬起手,捂住心臟的位置,雖然他的面色還是那般淡然,可身體不由自主的蜷縮在一起。

房著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驚呼:「殿下!你又犯病了?快快快吃藥。」

房著扶住李長逸,從他懷裏掏出一個白色小瓶子,倒了一顆白色藥丸,遞到他嘴邊。

李長逸卻閉緊嘴,不肯吃。

他捂著心臟的手突然使勁,恨不得把心臟掏出來一般,他一用力,甩開了房著的攙扶,結果腳下不穩,撲通一下仰面躺倒在雪地上。他仍舊一隻手捂住胸口,另一隻手死死的握成拳,目光黯淡,劇烈咳嗽的同時胸口喘著氣,扭曲的五官沒了那淡然的模樣,他現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呆站一旁的房著知道李長逸動氣了。

房著看了眼手裏的白色藥丸,蹲下身,迅速捏住李長逸的嘴,將葯丟進嘴裏,合上嘴。

李長逸配合的吞下。

漸漸的,李長逸的咳嗽和喘息聲消失了,他捂住胸口的手也鬆開了,只有捏拳的手無力的錘擊着地面,發出敲打雪花的柔軟聲音。

房著跪在李長逸旁邊,將那白色的小瓶子小心放回李長逸的懷裏。

「殿下……」

李長逸恢復了冷冰冰的表情,雪花落在他的臉上,竟然沒有融化。他沒有反應,直到眼睛開始模糊,他才用手掃開那些不曾融化的雪花。然後用手接落下的雪花,淡淡的說道:「誰也救不了我。」

李長逸閉上了眼睛,享受着寒冷給他的恩賜。

「殿下,會有辦法的。」

「做個無情之人,不動情不懂情。」李長逸說着,從地上起來了。

房著也趕緊起來。

李長逸騎上馬,對房著說道:「去找隋夜,暴風雪馬上要來了,讓他回來吧。」

「好!」房著收到命令騎着馬就跑了。他不是不擔心李長逸,可是憑他多年對李長逸的了解,每一次發病只會讓李長逸更加無情冷漠。好不容易發了慈悲,他還是要為隋夜着想,十圈啊!

李長逸獨自一人往將軍府的方向而去。

剛到就有人傳話說施正卿在找他,李長逸發覺施正卿幾日不見膽子見長。

將軍府的書房外,李長逸氣勢洶洶的提着劍而來,一路上的丫鬟下人都瑟瑟發抖,一聽到李長逸問施正卿在哪,他們都不約而同為施正卿節哀。

施正卿被一堆亂七八糟的文書淹沒,他本來懶散的癱坐在書案前,突然一個激靈,整個人瞬間有不好的預感。他第一反應就是門口,果然,李長逸推門進來了。

「施正卿!」李長逸將手裏的劍重重的砸在了施正卿面前。

施正卿下意識捂著腦袋,「李長逸!」

「我問你,上次一戰,為何不乘勝追擊?」

施正卿聽到李長逸問這個瞬間鬆了口氣,他不忘捂著腦袋,一本正經的說:「自然是為了你這個大將軍,我不過區區打下手的,發號施令不是我該乾的事好么!萬一有人追究起來我可是擔待不起!」

「呵!」李長逸不屑,「施正卿是何等人物,堂堂安西節度使,還頂着個同平章事的官銜,每個人都要尊稱一聲相公。安西地區的軍政要務向來都由你管轄,我來之前的戰事,哪一件不是你親自過問?如今聶歧戰死你學會了撂攤子?」

施正卿清了清嗓子:「咳咳咳!」

「好好說話。」

「唉呀!」施正卿討好道:「李長逸!我這不是撂攤子,你看看聶歧將軍死後我就打不過了,這不才求你來了,我這全都是靠聶歧將軍,我不過就是文弱書生,你看看你這劍往我這一放我都怕的要死!」

他這個嬉皮笑臉的樣子真的是讓人沒辦法,李長逸突然拿起了文書上的劍,施正卿盯着李長逸的動作,咽了咽口水,「九皇子!我錯了!我……」

說話間,李長逸將拿着劍的手背到了身後,「我知你是在隱藏,可,能不能不要這個樣子。」

「我也不想,」施正卿攤手,將面前的信封拎給李長逸,「你自己看,有人又在皇帝面前數落你了。」

李長逸直接把信封一團丟到了沒關門的火爐里。

「喂!你不看也別燒了啊!」施正卿要被李長逸氣死了,「珍惜一下我線人的勞動成果好不好!」

「收斂些吧,搞這些,想害死我。」李長逸躺到火爐旁的軟榻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了眼睛。每次病發后他都會感到疲憊不堪,想要睡覺。

「你怎麼在我這睡了?」施正卿拿起一封信揉成一團丟到了李長逸臉上,「快起來!」

「老老實實做你的安西節度使,其他事你都不要操心,對於那個位置我並不想要,懂么?」李長逸摸到紙團,眼睛也不睜一下就准準的回砸到施正卿的腦門。

「你不想要?你的兄弟們可是都巴不得得到呢!」

「與我何干?」

「他們可不會讓你好過。」施正卿說着去裏間的床上拿了衾被,「你無欲無求,可不是每個人都會像你學習。」

「所以我早就打算離開了。」

給李長逸蓋好衾被,施正卿又回到了書案前,他還有一堆的東西要看,「離開?你早就離開過,這不還是回來了,還來做這個安西將軍,你可是戰功赫赫,還想事不關己?雖然是你師傅讓你回來的,但是你沒法獨善其身。」

「聒噪。」李長逸翻了身背對着施正卿。

「是是是,反正李承霂不會相信那些人的話,你也不要惱了,為了這事不值當,你好好休息罷。」施正卿聽到外面呼嘯的風聲,猜測暴風雪來了,「中午我會叫你起來用藥。」

「嗯。」

然而,李長逸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

起來的時候是中午,施正卿正憂心忡忡的走來走去。

「備膳。」李長逸揉揉頭,伸了個懶腰。

施正卿看到他醒了如釋重負,「你終於睡醒了,這都第二天了。」

「是么。」李長逸無所謂的說着。

「我真怕你一睡不醒。」施正卿反覆確認李長逸是活着的。

「我餓了,快去備膳。」

施正卿早就準備好了,廚房每時每刻都準備了菜,就是怕李長逸醒了要吃飯。

「讓她們把午膳和湯藥端過來!」施正卿朝門口的房著說。

房著領命。

沒一會兒,丫鬟們就端著飯食來了。

端著湯藥,李長逸說道:「我身體已經無恙了,不用喝葯了。」

「這湯藥其實是養胃的。房著看過了,你的身體確實好了,可你昨日就吃了一頓,胃可受不了。不然,你不準吃!」施正卿說着把給李長逸盛的飯揣到了懷裏。

李長逸看着施正卿的幼稚行為沒法子,拗不過,只得一口氣喝了葯。

飯菜上好了,滿滿一几案。李長逸將滿滿一几案的菜愣是吃的乾乾淨淨,連湯都不剩。

等下人收拾好桌子,施正卿感嘆道:「還是這麼能吃。」他只吃了一碗飯,就再也沒有盛過。

沒理會施正卿的話,李長逸問道:「我一會兒去軍營,你去么?」

「不去,不空,除了戰事我還有其他事要忙活,你醒了我就有空去管那些事了。」

「房著去備馬,」李長逸抬手摸到自己的頭髮,對施正卿說:「以後不准我睡著了給我梳頭髮!」

房著忍着笑出去了,施正卿倒是沒忍,直接大笑:「哈哈哈,頭髮都不梳就跑出去見恩人,也不怕人家笑話你,哈哈哈。」

「只有你會笑話我。」李長逸的衣物在他睡着的時候就放在了一旁,他穿好就出門了,不理會施正卿。

到了門口李長逸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回頭說:「對了,宇文鐸已經死了。」

「什麼?!」施正卿不敢相信,「他死了?你殺了他?」

「不然呢?」

「怪不得呼屠人自那以後如此安生,早知道我就應該下令一舉殲滅他們!」施正卿懊悔不已。

李長逸冷哼:「早知道,趕緊上書皇帝吧,宇文鐸一死,想必他的兄弟宇文昂要接班了,到時候不知會是怎樣的情形,免不了發生新的衝突。」

施正卿走到李長逸旁邊,雙手抱胸,不贊同的說:「不一定,宇文鐸還有兒子,雖然年幼,但也輪不到兄弟繼位,不過,宇文昂心狠手辣,奪權的可能性很大!」

「那你就多準備幾個方案,等著呼屠人的降書吧!」

「我的意思是可能還要繼續打!」

李長逸不以為然,擺擺手,「信我,不可能繼續。」

「那你要給我信服的理由啊!」

「理由?」

「對呀!」

施正卿焦急的望着李長逸,可李長逸那個面無表情的樣子又讓他不知道怎麼辦。

李長逸淡淡說道:「我就是理由。」

他拉開門,太陽光照射在他身上。

暴風雪停了,天空湛藍,庭中的積雪被清掃到牆邊,「暴風雪過去了,一切都是全新的面貌。」

施正卿聽到他的話不知所云,「你這就去軍營了?」

李長逸往外而去,「晚上見!」

「好吧。」施正卿目送李長逸出了庭院,馬上備紙準備寫文書給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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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空杳杳西風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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