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第 119 章

好在很快就沒有人注意到莫德爾其實是個酒鬼這件事了。因為當晚餐結束,大家紛紛離座時,隆美爾剛一起身,每個人就都聽見了一陣叮叮噹噹聲。它遠比輕柔的音樂聲來得刺耳和吸引人,不管是紳士還是淑女,都有意無意地抻長了脖子,想看個究竟。

隆美爾的臉漲得通紅,向來沉靜的眼神難得地茫然慌亂起來,就好像他自己也不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似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一站起身來,口袋裡就叮叮噹噹掉出了本該放在軍校食堂里的銀叉子銀刀子。

胡貝相當同情隆美爾,要是他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出糗,他太陽穴上的血管准要突突跳起來,跳得生疼才是。可憐的隆美爾,他肯定是被人惡作劇了。而始作俑者是誰,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除了那一臉壞笑的舍爾納還有誰?

如果從胡貝的本心上來說,他是很願意出面為隆美爾解圍的,但莫德爾正微笑著走到自己身後,一隻手不引人注目地捏住了自己腰背上的軟肉。胡貝敢打賭,要是自己敢往隆美爾的方向挪一隻腳,莫德爾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擰下去,還是轉著圈地擰,擰得自己大汗淋漓,嗷嗷叫著求饒。想到這裡,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顫巍巍地把視線偏向一邊,不去看隆美爾的窘態,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的仁慈了。

也許隆美爾會以為軍校的同僚都是一群冷酷無情,喜歡看人笑話的混蛋。胡貝不安地動了動腳,在一股熱心的驅使下又忍不住往過挪了挪,然後被背上一陣尖銳的刺痛釘在了原地。而他注意到莫德爾的表情已經從微笑過渡到似笑非笑了。這是一個相當危險的信號。胡貝固然是個熱心腸的人,但還不至於為了別人能做出極大的慨然犧牲。他很清楚,要是他不顧一切走過去,那莫德爾保準會從嘴裡吐出一句自己今天決不想聽到的話:

「呵,同事?」

於是可憐的隆美爾只好在無人相助的窘境中,繼續困惑那些餐具是怎麼出現在正規的晚宴場合的。當然,他也並非是個傻瓜,舍爾納臉上欣賞的表情過於明顯,讓他得以很快鎖定目標。

「舍爾納,這很無聊。」

看隆美爾臉上少見的慍怒之色,胡貝有理由懷疑,他和舍爾納之間的過節不止現在的惡作劇,倒像是還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不不不,埃爾溫,這很有趣。」

即使敏銳如胡貝,也很難斷定舍爾納厚厚的鏡片後面閃爍的是戲謔還是惡意。畢竟有時候惡毒純粹起來,反而像是毒蘑菇上的鮮紅斑點,箭毒蛙背上的亮藍條紋,不僅不加掩飾,反而在四下招搖。

「莫德爾,我覺得這種行為很不好,理當被阻止才對。」

胡貝悄聲和莫德爾提出申請,換來的是對方重重一記鞋跟:

「和你無關。」

「不是,人家今天下午剛幫過我。」

「你去一下試試!」

莫德爾後腳跟用的力差點踏穿了胡貝厚實的牛皮鞋面。後者使了點勁才把哀哀的慘叫咽進肚子里,無可奈何地繼續充當冷酷的看客,同時在心裡一再對隆美爾道著歉:冤有頭債有主,這都是因為我家有悍妻的緣故……

要胡貝說,隆美爾委實是太過文靜了一些,他甚至不怎麼會吵架,很快就在和舍爾納你一言我一語的交鋒中落了下風。莫德爾就不會這樣……他不管在哪裡,不是和下屬吵架就是和同事吵架,惹急了跟上司也吵架。好吧,至少看樣子,他以後是不會在這方面吃虧了。

「的確是一套精美的餐具,」當胡貝縹緲的良心和□□的疼痛在天人交戰時,總算有個人站出來終結這令人尷尬的一切了。並不是軍校的校長,這件事儘管是舍爾納做得不對,但他犯不著出來為難自己的寵兒,因此米爾希作為一位貴客,承擔了調解的職責。他彎腰撿起那幾把銀亮亮的餐具,用格外誇張的響亮強調讚歎著,「做工很精細,很討人喜歡。但就我所見,並不是最頂尖的一流。」

很難說他的話有沒有得罪到隆美爾,如果是一個思維過於敏感,情感較為脆弱的人,難免會以為米爾希是帶著點嘲諷的意味,諷刺他連不怎麼精緻的餐具都要偷拿。但看起來隆美爾是沒有在意的,或許現在只要有人出來隨便說點什麼,能讓他擺脫眾人矚目的窘迫就行了。胡貝輕輕搖著頭,又側過一點身子和莫德爾低語:

「已經有人去幫忙啦,你可以放開我了吧?我背上的肉都要叫你擰下來了。」

「呵,幫忙?」

聽聽,莫德爾還是沒有放棄他新學會的說話方式。不過他到底鬆開了手,解放了胡貝那被揪得緊緊的皮肉。

「想來精巧的銀器應該很受歡迎。如果諸位不嫌棄,我手上還有幾套銀餐具,就當做今日被盛情款待的感謝禮物,送給大家。」

真不知道這句話落在別人耳朵里是種怎樣的味道,反正胡貝和莫德爾雙雙對視一眼,彼此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樣的話語:有錢真好,有錢果然可以為所欲為,什麼時候我們也能這麼有錢?

這下再沒有人關注舍爾納搞出來的幼稚惡作劇了。相比欣賞一個人的窘相,還是欣賞實打實到手的精美餐具來得叫人歡欣鼓舞。雖然胡貝不無刻薄地感覺,米爾希的做法和對著天空拋出一堆金幣,然後笑吟吟看著下面的人哄搶得頭破血流的惡劣行為沒太多分別,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真是個好辦法。你看,這一把金幣拋出去之後,自己還不是老老實實蹲在地上,埋頭苦撿嗎?

如果一個人灑出自己口袋裡的金幣,那他一定要換取些什麼回來。想到這個,胡貝就不大想去觸碰屬於自己的那套餐具,彷彿表面閃亮亮的銀光會灼傷指尖的皮膚。至於莫德爾,他大約已經忘了那一份漂亮餐具是給他做禮物的。

他喝醉了。

莫德爾肯定是喝醉了,否則他不會容許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就忍不住地往胡貝身上靠。胡貝不得不擰住他的胳膊,才沒有讓他掛在自己的脖子上。要是他不夠眼疾手快,要不了五分鐘,在場的所有人就都得知道,自己所謂的在柏林的「女朋友」,其實就是莫德爾了。

莫德爾不像是酒量這麼差的人,不過也可能他今天喝了太多的酒。晚宴上的侍者簡直殷勤太過,只要看見你的杯子一口,就會以最快的速度續上一杯。胡貝的目光四下瞟一瞟,沒有看到空了的酒瓶,應該已經被拿到廚房裡了。不然他就可以數一數,莫德爾一個人到底喝了多少瓶。

「胡貝……」

如果是在只有兩個人的私密場所,胡貝會很樂意見著現在的莫德爾:黏黏的,軟軟的,笑微微的,像一塊在兩根手指擠壓□□下彈彈的軟糖。但現在是公眾場合,周圍還有一圈的人。儘管他們兩個不是主角,不會引來許多注視,可莫德爾再這樣黏糊下去,保不齊他們就真的要成主角了。

「噓噓,莫德爾,別這樣。晚宴還沒完全結束呢。」

胡貝一邊哄著莫德爾,一邊眼疾手快地側過身子,不讓莫德爾那隻空著的手摟在自己腰上。這時候他就很恨自己少了一隻胳膊,不然他本可以偷偷抓住莫德爾的兩隻手的。只用一隻手不讓他亂動還是太困難了。

「去他的晚宴,胡貝!我現在就只想你……」

說真的,莫德爾一直是一個足夠獨立,除了那隻小崽子,沒怎麼給愛人帶來過麻煩的好伴侶。因此當他忽然變得醉意熏熏,膩膩乎乎,渴求起肌膚相親來,胡貝簡直招架不住。他幾乎是拿出了近身搏擊的技術在左躲右閃,否則肯定要被莫德爾抱在懷裡。

正因為他的注意力都在莫德爾身上,因此他也不知道,米爾希的漂亮金錶是怎麼掉進舍爾納的口袋裡的。他只聽到了噹啷一聲,就看見一隻金燦燦的懷錶從舍爾納的衣兜里掉下來,上面還連著長長一截金鏈。磕在地上的那動靜直叫胡貝心疼得牙酸,很懷疑那懷錶正中紅寶石和珍珠鑲嵌出來的蜘蛛圖樣要被摔花了。

「舍爾納上尉如果喜歡的話,這塊表我送給您也無所謂,」米爾希幾乎是探著右臂撿起那塊金錶的。他沒有去檢查表面有沒有摔花,只是用拇指和食指捏著細細的錶鏈,讓它在大家眼前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晃動,好像一個手法不怎麼高明的催眠魔術師,「您就收下吧。」

當最後一個單詞還飄蕩著沒有及時消散的尾音時,米爾希的兩根手指已經悄然一松,那根金鏈倏倏地從他指間溜下去,小蛇一樣盤曲著,落進舍爾納還沒來得及攥成拳頭的手心裡。舍爾納的皮膚是那樣的紅,幾乎叫人害怕他臉頰下面的血管是不是已經全數崩斷了,只要皮膚上有小小一個破口,就會咕滋咕滋地湧出巨量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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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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