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現在隨著天色漸漸昏暗，滑雪場里的遊客逐漸稀少，莫德爾和胡貝得以無所顧忌地催動滑雪杖，肆意在厚厚的雪層上滑行，遠看好像兩隻相互追逐的蝴蝶，無所畏懼地穿過寒風，劈破冰雪，只為用眼眸捕捉彼此的身影。
「哈，我說你滑雪滑不過我，」
到底是胡貝技高一籌，幾個回合之後他趕上了莫德爾，將他截停住。莫德爾微笑著看著他得意洋洋，幾乎要飛進帽檐里去的眉毛，嘴唇的一角弧度越發柔軟下去。他伸出手去，輕輕撣了撣胡貝眉毛上的雪珠，後者心滿意足地眯起眼睛，任由他撣掉雪珠后又讓手指停留在自己的臉頰上。掌心的溫暖透過冰涼的皮膚，暖烘烘地熏熱了自己的笑容。
方才還染紅天際的濃郁晚霞現在已經消失了，遠遠能看見山下建築里漸次亮起的暖黃燈光。天誠然還沒有完全黑暗下來，但也籠罩在一片昏沉祥和，靜謐朦朧的暮色中。莫德爾回首望去，高聳的山脊被灰藍的色彩所籠罩，逐漸被迷迷糊糊的黑色所侵染。忽然從它那個方向刮來一陣不算猛烈的風，卻也帶來了夜晚的寒冷。
於是他拉了拉胡貝的衣袖：「走了，去找我媽和小崽子去。」
胡貝從善如流地跟在莫德爾身旁，慵懶地詢問他一會兒下山後想吃些什麼東西：「昨天的芝士火鍋還想再來一次嗎？」
莫德爾的臉上頓時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我看昨天只有你一個人吃得非常歡快。」
「瑞士名菜嘛，據說是每個來這裡滑雪度假的遊客必定要嘗試的美味佳品。」
「別的方面我都不反對，請你解釋一下你對美味的定義。」
要不是腳上有厚重的滑雪板，莫德爾又想抬腳去踢胡貝的屁股了。
「就……能下咽？」
胡貝覺得酒香濃烈的芝士火鍋里滾著烤硬的小麵包塊，風味還算獨特。但看莫德爾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回答好像往他鼻子下面塞了一坨狗屎：
「那你對美味的定義可真不高。」
既然莫德爾的表情是如此譏諷，胡貝不由得虛心求教：
「那你怎麼看待昨晚的芝士火鍋？」
「你不覺得那鍋里煮的不像芝士，更像遊客剛從雪山滑雪下來后，浸滿汗水的臭襪子嗎？」
胡貝發誓，他再也不想吃哪怕一口芝士火鍋了。趕快換點吃的，哪怕啃硬麵包也行。見到他吃癟，莫德爾相當愉悅地縱聲大笑起來。胡貝不得不用自己的雙唇堵住他的嘴，免得他的笑聲將整座雪山的雪都震得簌簌發抖，哆哆嗦嗦地從黑色的岩石上滾落下來。
「你們兩個……」
但是胡貝忘記了，這滑雪場里儘管已經人煙稀少，但並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譬如現在，寶琳就在用譴責的目光看著他們兩人，欲言又止。最後她選擇先堵住漢斯-格奧爾格的兩隻小耳朵：
「乖孩子，耳朵冷不？奶奶給你捂一捂。」
確定小不點什麼也聽不見后，她更加責怪地瞪著他倆，不贊同地直搖頭：
「你們兩個以後要注意些場合。例如這滑雪場就是公共場所，你們一點不收斂，叫人看見了可怎麼解釋？就好像剛才，要不是我眼明手快，趕緊捂住了他的眼睛，你們現在要怎麼向孩子解釋你倆的關係？」
胡貝和莫德爾齊齊理虧低頭，一起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拖著腳步跟在寶琳身後，聽著她口中絮絮叨叨。最後還是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的小崽子一個不留神，啪嗒一聲在雪地里撲了個狗啃泥，這才止住了她的啰嗦。莫德爾趕緊把小崽子抱在懷裡，胡貝給他擦著眼淚。兩人一時竟不知是寶琳的嘮叨，還是小崽子的魔音穿耳更叫人頭疼些。
「能不能容我說一句實話？莫德爾你不要生氣，」當深夜時分，胡貝又一次放棄了自己的小床，鑽到莫德爾的被窩裡來時，他摟著對方日漸粗壯的腰，懶洋洋地說著閑話，「你母親上了年紀，簡直越發話多了。」
「有得必有失，」莫德爾心有戚戚焉地在胡貝的臂彎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你要是想有人幫忙照看小崽子，就得忍受她的嘮叨。」
「其實我們可以單獨來瑞士度假的。」
胡貝咕噥著，在莫德爾的臉頰上啄了啄。後者伸手去捏他臉上肥肥的肉：
「自己帶著小崽子嗎？」
「當然是你帶，」胡貝立即把這燙手山芋往外扔，「畢竟他叫你『爸爸』，只叫我『胡貝叔叔』。」
「你再啰嗦我明天就讓他喊你『胡貝阿姨』。」
現在沒有了滑雪板的束縛，莫德爾終於可以做他一直很想做的一件事了——狠狠給胡貝的小腿來上一腳。
「錯！還是喊我『爸爸』，喊你『媽媽』吧！」
早已積累了豐富戰鬥經驗的胡貝靈巧地躲過莫德爾兇狠的一腳，返身而起，將他壓在身下，膝蓋擠進他的兩腿之間，伸手就在莫德爾的腋下一陣胳肢。後者不得不咬著被角，把笑聲悶在潮濕的口水和柔軟的布料間。漸漸的，笑聲換成了另外一種聲音，夾雜著時輕時重，或急或緩的喘息，最後變成了一聲長長的喟嘆。
「我們指揮部明年有個好機會，運氣好能輪到我頭上來。」
胡貝舒展著汗津津的身子，將莫德爾拉到自己的懷抱里。他儘管抱怨著兩人都濕乎乎一身汗，但還是從善如流地把一條手臂擱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什麼機會？」
「大概三四月間，要選拔幾個參謀去美國考察。」
「那可真是個好機會，」莫德爾真心實意地感到羨慕，他們就沒有這樣的名額：「你可要努力爭取爭取。」
「是啊，搞不好我要多幫倫德施泰特將軍找幾本偵探小說，」胡貝認真地思索了幾分鐘，然後湊在莫德爾耳邊，把熱烘烘的氣息直往他耳孔里灌，「你說，要不我給老頭兒來點勁爆的？給他搞兩本黃色小說怎麼樣？」
「我看你也不用去美國了，可以直接失業，流落街頭了。」
莫德爾使勁拍著胡貝的腦袋，似乎這樣就能把裡面裝的水都拍出來：
「真虧你想得出來！倫德施泰特要是知道你私下裡這麼編排他，你一準沒有好日子過。」
「萬一我歪打正著，投其所好了呢？」
胡貝的嘟嘟囔囔收穫了莫德爾冷峻的白眼：
「你再胡說八道，就給我滾回自己床上睡覺去。」
「好啦，知道啦，黃色小說計劃放棄。」
被鎮壓的胡貝只好摟住莫德爾的肩，興意闌珊地吻吻他的唇：
「睡覺，睡覺。」
「胡貝，」莫德爾的手指幾乎稱得上溫柔地在胡貝的發頂一下一下地撫摸著，俄而將一個吻烙在他的額上，「你要是能被選去美國考察，我會很為你驕傲的。」
「那我要是沒去成呢？」
黑暗中，胡貝的眼睛是亮晶晶的，莫德爾的也是。他們像兩隻深夜在草原上奔跑的獸，彼此欣賞著對方的尖牙利爪和精湛的捕獵技巧，相互引為知己。然後，莫德爾的又一個吻落在了胡貝的唇上：
「那我還是為你驕傲。」
「你說我是不是眼花了？」
在他們結束假期，準備返回德國的前一天，胡貝鬼頭鬼腦地湊到莫德爾身邊，在他耳邊唧唧噥噥。後者正深深呼吸著雪山上特有的空氣：乾淨的，沒有雜質的，帶著微微的潮氣。等他回到柏林，可不會聞到如此令人心曠神怡的氣息。於是他乾脆連眼睛都沒睜開：
「對，你老眼昏花了。」
「操，我隨口一說，你還真應了，」胡貝備受打擊之下，嘴角都扭曲了。只是不知道是因為莫德爾的話，還是他剛剛看到的畫面，「跟你說正經的，我好像看見倫德施泰特將軍了。」
「那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還不許人家也來瑞士度假嗎？」
莫德爾覺得這並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充其量有些巧合。他微微睜開些眼睛，瞟著胡貝若有所思的面容：
「你是想要去私下拜會他嗎？給你的美國之行鋪鋪路？」
「想什麼呢？我是那種走歪門邪道的人嗎？」
胡貝對莫德爾進行了嚴正的鄙視，後者忍不住又對他翻了個白眼：
「我不覺得你的偵探小說計劃就很光明正大。」
「咳，就算我想偷偷去拜會人家，現在也是不敢去的。我和你說，他不是一個人，你猜他是和誰一起出來度假的？」
看到胡貝的眼睛因為八卦而亮晶晶的，莫德爾忍不住想要扶額長嘆：上帝啊，胡貝是不是日子過得太無聊了，才會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去關注？
「我怎麼會知道？難道是個漂亮姑娘？」
「哈，要是那樣就不稀奇了。我可是看清了，是曼施坦因少校。」
「哦，這樣啊，那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莫德爾失了興趣，繼續懶洋洋地呼吸他那新鮮乾淨的空氣。只是在胡貝堅持不懈地拉扯了五分鐘他的袖口后，他終於後知後覺地抬起手，掩住了自己因為吃驚而張圓的嘴巴：
「你該不會……你的意思是說，你覺得他們……也是咱們這種關係？」
看到胡貝拚命點頭，莫德爾默默蜷起了手指，捏成拳頭，試圖用它堵住嗓子眼裡的尖叫：
「你又開始胡說八道了！這種活讓人聽見了，信不信人家要上法庭告你誹謗的？」
「我就覺得挺像，」胡貝聳了聳肩膀，不大確定地搖搖頭，「或許我看錯了也說不定。」
「你肯定是看錯了，」莫德爾義正辭嚴地指出，「陸軍中有一個像我這樣的傻瓜被騙就很不容易了。難道還會再出一個傻瓜嗎？」
「你這話里別的觀點我都持保留意見，唯獨『傻瓜』是誰那條我覺得說得對。」
胡貝嬉笑著，早有防備地往旁邊一跳，果然躲過了莫德爾飛來的掃堂腿。後者追了幾步，見胡貝靈活得猴子一般，上躥下跳躲避著自己，簡直要被他氣得發笑。莫德爾也懶怠再追，只站在原地跳腳：
「上帝快點保佑，讓你們指揮部選中你去美國考察吧。我現在就和你賭十馬克，老子一點都不會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