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從聖宮裡出來，還不到正午。羅馬的宮廷掌璽官剛剛已經跟阿提拉他們確認了晚上晚宴的細節，下午他們還有不少時間。路曜決定去外城的市場，看看裴麗爾夫人的商隊情況。按照慣例，部族商隊的貿易王廷不能過問，但路曜在領兵之前曾長期參與商隊經營，商人們也都喜歡這個機敏的年輕人，就都不阻攔他。

君士坦丁堡城內沒有塞格德那樣的公共馬車線路，據說是因為這座城市裡缺少匈人那樣的「中間階層」，商人的地位也遠不如在塞格德。在這裡，窮人並不會有閑錢支付車資，而富人和官員們會有自己的私人馬車，去近處的地方和稍遠的山坡上則有人力的扛在肩上的小轎子。

路曜體格不如阿提拉，照例是慣於騎馬的，只是君士坦丁城牆內的內城禁止騎馬，只允許馬車通過，他們不得不選擇價格頗高的短租馬車。而昨天阿提拉殺完人還不把錢拿回來的高尚行為，帶給他們的代價就是作為精通商賈之術的匈人，他們可恥地沒有足夠的金幣租用轎子，被迫與其他六人共同乘坐一輛馬車。

等車夫掏空了路曜帶著的錢袋，他們終於被允許上車。路曜瞪了一眼阿提拉，沒說什麼就上了車。這種短租馬車其實就類似於塞格德的公共馬車，唯一不同的是，你需要支付比塞格德的公共馬車多接近四倍的價格，以換取一張往返票。每當路曜被這座城市的商人的多樣的賺錢方法「驚艷」到，他就總是感慨商人崇高的地位相比實在的金幣簡直是一文不值。

馬車剛往前走了兩個街區，正在看著馬車窗戶外面的路曜赫然在街口看到了一個正在焦急地左右打量的高大的身影，正是他的衛兵托格撒。路曜尷尬地捂住臉，發現昨晚發生了太多事情，他們倆只顧著情緒的激烈起伏，竟然忽略了這忠誠的衛兵。他連忙探出頭，喊住這高大的男孩，讓他去外城的市場。

坐回自己的位置，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阿提拉說：「約書亞，你還是這麼粗心，連甩掉了自己的衛兵都不記得。」「你不也一樣？」路曜沒好氣地回他。

車子駛過金碧輝煌的君士坦丁廣場，與旁邊的轎子擦肩而過。轎子在元老院門前停了下來。元老院已被廢止多年，但正式遷都后，君士坦丁大帝在新羅馬恢復了元老院，雖然此時的元老院更像是皇帝的文書秘書機構。

轎子上的老者慢慢走下了轎子，並讓抬轎的自由民回家去了。這兩名轎夫是他雇傭的自由民，送他來元老院上班后就要回家去。他叫蓋尤斯，是元老院次席元老（1），也是知名法學家。他的名字同時致敬了偉大的將軍凱撒和羅馬最偉大的法學家之一蓋尤斯。一年前，東西帝國聯名頒布了著名的《學說引證法》，他是法律委員會的首席，也是元老院里堅決主張拒付匈人貢金、聯合薩珊波斯的元老。

蓋尤斯曾是東帝國派駐拉文納（2）的特使，在羅馬文官里，他與阿提拉最熟識，也最早向皇帝主張匈人的可怕。只可惜皇帝年輕氣盛，極其看重戰場上的英雄，又敬佩作為蠻族的匈人嚴謹詳細的立法，對此不置可否。他剛剛路過時看到了阿提拉身邊的那個佞幸路曜，就知道阿提拉這個災難的源泉一定是也來了新羅馬。他嘆了口氣，走進了元老院的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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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城，塞蘭布里亞市場，整座城市的日用品和食品貿易幾乎都在這裡進行。羅馬的稅務官在這裡忙於收稅，但真正的羅馬本地商人其實並不多。這裡更像是外邦商人貨物的展覽會，來自西羅馬、匈人、亞美尼亞人，甚至包括正在交戰的波斯人的商隊都在這裡兜售貨物。新羅馬十分寬容，允許任何和平的商人在這裡貿易，只要繳足足夠的稅款。

看他倆像是有錢的公子，車夫又以「外邦人乘車稅」為由拿走了路曜最後的銅板。站在市場門口，路曜哭笑不得。在路上，阿提拉幾次示意路曜問要不要向這無恥的車夫發難，路曜都拒絕了。如今在外邦的都城，凡事都要謹慎，特別是王子還在這裡。

他們進了帶天花板的市場大門，徑直前往後部的匈人商隊區域。雖然稅務官們歡迎各個國家的商人，但兩國交戰的客觀事實還是讓許多波斯商人望而卻步。因此匈人的商隊足足佔據了市場的一半左右。

裴麗爾夫人對手下商隊的要求是薄利多銷，領有特許狀的商人稅後只能十抽一，但沒有獲得特許狀的行業和商品也可以經營，同時可以自主定價。但這樣的商品和收入將被商會判定違法，被執法隊發現就要按一半收入罰款，嚴重的累犯還會被吊銷特許狀。路曜今天來市場就是來抽查商隊的特許狀的，這是王廷的合法收入來源，也是王廷與商會互相促進發展的一種良性循環。

只是可能是他們來的時候同乘一個船隊，也可能是裴麗爾夫人的命令，市場上在售的匈人商品竟然無一是違規的商品。把商人們遞過來的一沓羊皮特許狀一一驗看之後，路曜心情非常複雜。剛剛那個無良車夫已經掏空了他的錢包，他來這裡就是收錢的啊！

阿提拉沒有到貨攤前，看著背朝向他的窘迫的路曜微笑。他正準備上前拍路曜的肩膀，忽然看到斜前方貨攤前，站著一個美麗的少女。這女孩穿著寬鬆的罩袍，就那樣看著路曜。

阿提拉十分尷尬，輕輕咳嗽了兩聲。路曜正在鬱悶，聽到他咳嗽，略顯不耐煩地回頭看他：「亞諾什你別鬧，我正在......」他回頭的瞬間看到了那個看著他的少女，那雙深黑色的眼眸正緊緊盯著他。

見他們兩人都不再說話，空氣彷彿陷入了凝固，阿提拉連忙說：「那什麼，約書亞，我，我去看看這市場外面有沒有什麼吃的。」說完馬上轉身離開了這兩人。

路曜先綻開一個微笑：「你好啊，普爾喀麗亞。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你過得好嗎？」「喲，這麼見外啊，我們當年這麼熟，你難道不應該叫我一聲『親愛的普爾卡』嗎？」這女孩爽朗笑道。

路曜頓時裝不住了，沒好氣地說：「女魔頭，我本身想給你留個面子，你非得讓我把你當年追我然後被我無情拒絕的事說出來？」普爾喀麗亞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旁邊的商人們和她的隨從都裝作沒聽見，紛紛低下頭。

她迅速調整了狀態，接著說：「想什麼呢你小蘿蔔？老娘早就嫁人了，你以為我真能等你回來？老娘肚子里孩子都幾個月了。我丈夫馬爾西安將軍英俊勇武，哪是你這種蘿蔔頭能比的？」路曜聽到馬爾西安的名字，想起他是護送使團進城的將軍，心中鬆了口氣，為兒時好友的美好歸宿而高興。

但下一刻，這女孩貼近了路曜，柔軟潔白的左手撫上他的胸膛，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接著說：「不過，有孩子是假的。如今我管商會，晚宴結束了之後，回外城來，我可以給你最極致的歡愉。到時候讓我丈夫爭權，將來我們的孩子做皇帝，怎麼樣？」

「滾！」

這個女魔頭真是一點沒變，一點點好臉色都不能給。

注1：羅馬皇帝的尊號之一是元首，因此代替皇帝主持元老院會議的被稱為次席元老。

注2：是西羅馬帝國的首都。東西羅馬分立之後，西羅馬首都就遷往了拉文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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