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許狀

特許狀

時間已近深夜,濃黑色的夜空像輕薄的絲絨一樣輕輕覆蓋著這座城市,微微吹動的風給這襲絲絨下的城市和熟睡中的人們帶來了些許涼意。

內城,七神教會城堡,二樓寬闊的議事廳里,皺著眉頭的路曜揉了揉額角,正在往外走。這裡平時是教會的大祈禱廳,而在長老會召開時,就會變為臨時的會場,這象徵著七神的庇佑。

在經歷了白天意料之外的交鋒與角斗后,路曜已經十分疲憊,那畢竟是北方聞名的大力士,是真正的巨人,雖然靠著血之石他規避了那人的偷襲,並最終取勝,但肌肉的酸痛切實提醒他需要好好休息。

可偏偏傍晚的長老會會議他無法缺席,這讓他強撐著又在大祈禱廳費了許久口舌,直至此刻才得以休息。自馬斯切拉諾叛亂后,長老會遭到短暫的關閉,剩餘的長老們被大丞相府和執劍者分別秘密審查,直到近日才終於恢復重開,以處理年初積攢到現在的複雜問題。

為防備和懲戒參與了叛亂的長老會,它的職權被大大削減,今天議事涉及的議題,也僅僅是公民大會所頒發的特許狀的分配。在商人們的推動下,重開的長老會推選與阿提拉王子關係密切的路曜為總召集人,而這一內部任命得到了攝政們的默許。相應的,路曜的擁有否決權的保民官職務被移交給了那位他較熟悉的、謙遜溫和且人緣不錯的年輕長老。

作為長老會此刻名義上的最高權力者,路曜本身是不應該有自己的政治觀點的,但召集人的態度不可能不影響會議中與他的意見一致者和善於觀察權力的人,因此支持增加下半年特許狀分配向小商人和攤販傾斜的長老們逐漸已經可以與保守的大商人擁躉們分庭抗禮,也因此會議直至午夜才達成初步的一致。

作為召集人,在會議結束後路曜還有許多工作要做,等到他處理完最後一份法令,抬頭想與相熟的保民官一起離開時,卻發現後者早就離開了這座議事廳。無奈搖頭笑了笑,他向城堡外自己的馬車走去。

毫無疑問,午夜時刻公共馬車早就停駛了,而不太喜歡坐私人馬車的路曜也只得走向阿提拉王子為他安排的車輛。強撐著沒有即刻睡著的疲憊,他登上了馬車,吩咐自己的車夫去外城。

如果可以選擇,他希望自己立刻就被自己房間里的小床和靠枕淹沒,一分鐘就進入夢鄉,但很顯然他知道自己不能,身兼執劍者領袖的他還要到外城檢查一處暗哨換崗情況,而這處暗哨非常重要,他不放心讓屬下們去盯著。他沒有資格抱怨,他知道王子此刻也不能休息,正在王廷城堡里陪那個高大的巨人一樣的日耳曼首領玩粗野的日耳曼圍棋。

此時距離外城暗哨點還有一陣,路曜允許自己略微放鬆一下緊繃的情緒,在前後搖晃的馬車車廂里小憩片刻。但不知什麼時候,他似乎睡著了,猛然醒來時,搖晃的馬車仍未到達。

「咔噠...轟隆隆...」夾雜著石子和土塊的碎屑的顛簸聲漸次傳來,讓路曜徹底失去了睡意,也明晰了馬車此刻已進入下穆列什部的崎嶇小路。感覺到空氣中已經有些涼意,他沒有裹緊自己的毯子,而是撩起窗帘,向窗外看去。

果不其然,車子已經來到了穆列什河邊的粗糙路面。這裡不像內城一樣用平滑光潔的大理石板鋪路,而是用了許多細碎的碎石子,因此也難以壓得住飛揚的塵土,它們隨著兩匹馬的馬蹄攪動,遮住了馬車和附近的區域,讓點綴著繁星的月夜顯得有些模糊和灰暗。

馬匹的腳步停在了一處低矮的單層小院門口。這裡是執劍者暗哨在外城的一處據點,對外偽裝成一個打鐵鋪子,叮叮噹噹的敲擊聲是對隱秘行動的最好掩護。路曜下了車,讓車夫在附近的隱蔽處等候,整理了一下長袍,走進了那個院子。

呼...一陣反常的陰冷瞬間襲來,像鋼針一樣扎進了他的思緒,在頭腦中攪動,這讓他險些就站不穩,昏倒在門口。緊接著,一股黏膩的、潮濕的、帶著些香味的詭異暖流緩緩襲來,讓他處在一種奇異的疊加狀態里,既迷茫又睏倦,似乎想就在此地直接睡著一樣。

這不對勁...路曜明確地感覺到了此地出現的異常,但身體對控制自己已經無能為力,眼看著自己就要墜入完全失去意識的深淵,慌亂和絕望主宰了他的思緒,他恐慌地嘗試喚醒他最後的希望,那個同樣邪異的血之石。

「我的主人,您似乎遇到了極大的危機,就連我的能力都似乎被封印了,您似乎進入了某種奇怪的狀態。」那年輕帶點戲謔的聲音在路曜的頭腦中響起,讓路曜鬆了一口氣。坦白說,他很忌憚這個明顯邪異的力量和它背後的存在,但此刻他已經越來越僵硬,失去了對身體的絕大多數控制,就像溺水的人終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完全不會再鬆手。

他艱難吞咽了一口唾沫,腳步仍舊駐足在門口,強迫自己不跟從內心強烈的意願走進院子深處。「現在該怎麼辦?你能做什麼?你的力量能夠怎麼發揮出來?」他調動自己的意志,與血之石對話。

之前在未效忠他的血之石製造的異變中,他有了一定的經驗,這種奇怪的陰冷感覺很像是存在邪異力量的夢境。據此,他有了一些猜測。

那聲音再次低沉響起:「看起來您似乎陷入了某種『真實』的夢境中,它可能是基於某個特定場所、藉助一定媒介實現的力量壓制。在這裡,我的力量無法發揮出來,僅能夠在這種幻境中一定程度上保存您的部分理智,讓您得以窺見這幻境的部分真實,這也許是轉機。」

血之石不再說話,但路曜的頭腦似乎傳來了一點清涼,這讓他能夠有餘力用思緒把那些黏膩的暖流與自己的意識區分開來,然後帶著些許恐懼和沉穩走進明顯異變的執劍者暗哨點。

此時已是深夜,這處暗哨點仍舊傳出有些發悶的叮叮噹噹的聲音。由於打制武器等需要,鐵匠鋪是塞格德城為數不多的晝夜工作的地方之一,但路曜聽到的聲音並不像鎚子敲擊燒紅的鐵劍發出的清脆聲音,而似乎是...似乎是骨頭敲擊碰撞的聲音。

憑藉著剛才得到的那一絲清涼,他終於能夠分得清那黏膩的潮濕香氣的本質是什麼。那種氣味帶著強烈的鐵鏽味,似乎充滿了靈性!

正當他還在分辨那些帶著鐵鏽氣味的味道時,一個青年從房間內走出,手裡抱著一個木盆。這是暗哨點的一個外圍探子,路曜曾見過他幾次,這青年知道他是執劍者,但並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

「火腿,你怎麼還在這裡站著啊?大人還在等著,快回廚房去!」這青年似乎有些不耐煩,對著路曜說道,然後自顧自地扭頭回到了房間里。這青年的話十分奇怪,既不是一個「鐵匠鋪」該有的對話,本身也奇怪詭異。他為什麼會稱呼我為火腿?大人是誰?這裡有廚房嗎?

但他根本來不及細想,就發現自己體內像是多了另一個完全不屬於自己的存在,那力量驅使著自己邁開腿,徑直往那屋子裡走去。

而更加令人恐懼的是,他似乎明白了什麼是「火腿」,也逐漸開始認為自己就是「火腿」,是應當用自己的一切和自己本身服務「大人」的。

這讓他殘存的意識更加驚慌,不斷嘗試呼喚血之石,在幾次失敗后,終於又獲得了一絲清涼,找回了一些意識。但「他」的步伐並沒有停止,棕黃色的短靴踩在了有些濕滑的屋內地板上。

看到屋內的景象后,路曜險些不能自制地嘔吐出來,當然,他不能嘔吐的主要原因是他此刻並不能控制自己的喉嚨。這不算大的屋子裡,地面上、桌子上,到處都是不忍細看的恐怖畫面,而地面上的濕滑,是似乎從各處流出淌下的暗紅色液體。

路曜只覺得自己的精神已經幾乎快要崩潰,眼睛充血,頭痛欲裂,被這地獄一樣的場景驚駭到連尚清醒的自我意識都陷入了獃滯。這時剛才的青年又走到他面前,這讓路曜不得不再次看到這個異變了的前屬下。

這青年與他的距離很近,他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呼吸,但慘白到不正常的膚色和間或分佈在面部及頸部的黃褐色斑點告訴路曜,面前的青年狀態極不正常,絕不像是一個正常的活著的人類。「他」用黃褐色渾濁的眼睛看著路曜,「火腿,愣著幹什麼?大人的主菜得儘快準備好,快點去那邊自己準備。」

這奇怪的話似乎喚醒了路曜體內的異常存在,讓他被帶著強迫走到了一張椅子旁。那椅子還算乾淨,沒有沾著許多血污,但旁邊斜靠著一把看起來就十分鋒利的彎刀。

沒有絲毫猶豫,他坐到了那張椅子上,拿起了那把彎刀,就要用它來傷害自己以取悅那個「大人」。這並非是他被那意識主宰了思維,而是他體內存在的異常力量直接操縱他的手腳,讓他不得反抗。

路曜似乎已經能夠看到一些模糊的畫面,在那種未來里,他毫不猶豫地用那把刀傷害自己,疼痛與恐懼交織,卻無法讓他停下自己正在動作的手。

預感畫面迅速破裂,那把刀也徑直向自己砍去。就在這時,一個人影進入了這間房屋,而隨著這個人的進入,路曜抓著刀的手的動作戛然而止,就那樣停頓在了半空。

這時,路曜的意識才有餘力打量了一下四周。這裡除了驚悚的一地暗紅色和深褐色污漬,以及那個青年,還有數個渾渾噩噩、狀態奇怪的人影。他們或是在用奇怪的小錘敲擊一根慘白色的骨頭,像是在加工一件武器;或是用一把鋒利的小刀一片片切割奇怪未知來源的肉,丟進面前那口正在沸騰的鍋;或是眼神獃滯地用一把梳子梳理黑色奇怪毛髮編織的地毯。

而那個剛進來的人影似乎地位極高,此刻房屋內所有的「人」,包括那個青年和被力量強迫的路曜自己,都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跪在地上,低著頭向這人問安:「大人。」

忽然,路曜的頭腦中,血之石非常低沉的聲音響起:「正如每一個被封閉或隱藏的空間都有一扇『門』一樣,每一個異常,不論再邪異,都有一個源頭。那個人影就是這個異常的源頭。他是幻境之源,也是真實之基,要小心。」

明晰了血之石的提醒,匍匐在地上的路曜心裡有了點底。隨著他對這片異常的了解加深,霍然間,他似乎找回了一些對自己身體的控制。他不敢聲張,仍舊低著頭,想要等到那個人影到來之時,伺機打破這個異常。

那人影走近了一些,讓低著頭的路曜也能夠看清他的樣子。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不,不能說高大,這似乎是一個反常的、比例畸形的極瘦長的男人。路曜有了一些預感,知道絕不能直視這男人的眼睛,但試探性的窺探間,他發現這男人說話時的舌頭極長。

「前菜。」這男人開始說話,聲音極低,幾乎微不可聞。但這聲音卻似乎命令一樣,讓地上匍匐的一個瞎眼的女人像被地面燙傷一樣猛然彈跳起來,用極謙卑的態度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對骯髒渾濁的球狀不明物體,顫抖著雙手捧著,遞給那男人,「大人。」

「湯。」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像是來自地獄的催命歌謠一樣。剛才在鍋邊烹煮熱湯的中年男人用一個銀碗盛了一碗那內容不明但很渾濁的湯,跪著捧上,像是侍奉國王一樣侍奉那男人,「大人。」不知為什麼,這男人並沒有吃喝這奇怪的「前菜」和「湯」,只是點了點頭。

路曜此刻汗已經濕透了後背,匍匐在地上,但心裡正在飛快思考,想要等到那男人走過來的時刻,利用隱藏起來的清醒和部分回歸的身體控制,突然發力,撞倒那身材畸形的瘦高男人,然後奪「門」而出,離開這邪異的地方,這個「幻境與真實交織」的地方。

「主菜。」那恐怖的聲音再次響起,路曜看到那男人□□著的雙腳走近,正待發力,突然看到了一雙冰冷的鮮紅眼睛,正在以俯視的姿態,凝視著他的眼睛。他的思緒一下子炸開,丟失了剛剛找回的理智。

「找到你了。」

PS:這章有刪改,為了過審,原文更加直白,絕望和瘋狂意味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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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有刪改,為了過審,我也是醉了...原文非常「下飯」,當然也更貼合故事背景。改完就顯得主角的反擊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也沒辦法,互相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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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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