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北方

塞格德外城軍營,士兵們正在緊張而有序地忙碌著。在匈人王國,人們普遍認為,刀劍是與飯碗一樣重要的東西,甚至更加重要。

匈人崇尚力量,也尊重大眾制定的規則,而兼具二者的人就會得到眾人最忠心的擁護。這就導致在匈人王國,人們時刻處於一種矛盾中,一方面要求細化到個體的公平,尊重出於公意的規則,另一方面又極其渴望有人能夠憑藉力量、威信和勝利征服外族和整個王國,那麼為了這個人,匈人可以把所有的規則和公意都拋諸腦後。

這樣的人會被匈人自覺地尊為英雄和王,在二十年前,這個人是大王魯嘉,而在如今,人們並不能確定兩位王子是否能夠有人打破「塞格德平衡」,成為那個眾望所歸的王。

事實上,自從返回塞格德后,兩位王子就幾乎一直待在各自所統率的兵團軍營里,時刻訓練屬下士兵,籌劃著各自的行動。儘管兩位王子存在著明顯的矛盾和分歧,但他們對於積極擴張、拓展王國領土的方向卻是一致。

仲夏節之後的幾天,王子們的副官和侍從們之間傳言,攝政會上阿提拉和布萊達發生了激烈的爭吵,阿提拉王子主張夏末突襲多羅斯托爾,剿滅叛徒並進佔東羅馬,而常年經營西部的布萊達王子則堅持蠶食高盧,以威懾和借力西羅馬。

兩人不歡而散,自此之後阿提拉在自己的兵團組織了連續五天的高強度演練,這讓心態還在節日中的兵團士兵們措手不及、疲憊不堪。終於,王子的副官傳令全軍休整。

這不是因為王子體恤屬下,事實上高強度的訓練正是匈人時刻保持強大力量的唯一因素,而是因為一支隊伍將在今天抵達塞格德城。

仲夏夜的晴朗后,潘諾尼亞並不強烈的暑熱就幾乎已經隨著連綿不絕的陰雨而消散,隨之而來的是水草的持續繁盛和確保了秋季糧食的豐收,而前者決定了北方逐水草而居的日耳曼部落南遷,這往往伴隨著強大的雇傭兵或恐怖的強盜劫匪的到來。

居住在寒冷北方的日耳曼部落十分原始,與羅馬人長期接觸的哥特人和森林裡的部落又有很大不同。即使是對於佔據潘諾尼亞的匈人來說,這些北方的部落也是野蠻的象徵。他們不事生產,以牧養的牛羊作為生活的保障。這決定了他們極其渴慕南方豐美的水草溫暖的氣候,因此夏末秋初的季節這些部落往往會大規模南下,為牛羊增膘,同時伺機搶掠。

阿提拉王子與聯繫的北方日耳曼部落已經提前通信,與他們的長老約定好在城外的軍營相見,此刻兵團士兵們都全副武裝,嚴陣以待。這些野蠻的部落士兵自備粗糙而厚重的武器,在搶掠困難的時刻偶爾會選擇做臨時的雇傭兵,而他們健碩的肌肉、較低的價格和對疼痛與死亡的麻木是許多南方政權捏著鼻子雇傭他們的重要理由。

穿戴半身盔甲、手持盾牌或短劍、三人一組的匈人士兵們列陣防禦,嚴肅而緊張地盯著城外軍營北方的那片樹林,看著略微蒙著些霧氣的高大樹木間,被林木遮擋的陰影。士兵們中間,鎧甲與士兵略有差別的阿提拉同樣與副官侍從三人一組,表情嚴肅地望著北方。

過了一會兒,在高大的林木間,略微抖動的寬闊葉子下,次第走出一隊隊身材高大健碩的士兵。他們上半身□□,僅穿亞麻質短褲,或提或扛著沉重的武器,牽著同樣高大的戰馬,向著軍營走來,似乎每一步都能將不算堅硬的土地踏出一個深坑。

這些日耳曼士兵並不按照隊形列陣,前後步伐散亂,但沒有交談,他們的身材和武器讓他們與匈人士兵間不斷縮小的距離里的空氣彷彿凝結般沉重壓抑。特別是考慮到匈人普遍不算高大的身材與他們習慣攜帶的輕型武器,讓這種逼近更顯壓迫感。

似乎是從年輕的幾個匈人士兵眼中和神態里看到了膽怯和些許畏懼,對方領頭的幾個已經走近的士兵似乎更加得意和狂妄,下巴不自覺就略微抬高,眼神也開始帶著些許輕蔑。

這些極具壓迫感的高大士兵們的步伐停在匈人的隊伍不遠處。按照提前約定好的禮儀和流程,一位身材還算高大的副官拿著相關的印鑒和文書,走到這些日耳曼人面前,遞送這些文書,並用流利的日耳曼語表達著匈人的善意和雇傭他們的要求。

但正當他履行著王子的命令,將要向那個看起來是他們頭領的人送上文書時,一個像小山一樣高大強壯的士兵從旁邊一步上前,一把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單手就將他拎了起來,然後隨手就擲在了地上,那些羊皮紙、莎草紙和黃銅印鑒散落了一地。那副官本能就要分辯,結果剛剛站起就被這日耳曼士兵大手抽了一個嘴巴,讓他眼冒金星。

在整個過程中,那頭領一言不發,只是旁觀著這一切。這副官敢怒不敢言,怕壞了王子的大事,只得強忍著怒火,收拾了那一地的文書印鑒,退回了匈人隊伍一側。他轉身離開后,本來安靜的日耳曼人這邊爆發了一陣笑聲,幾個士兵用粗俗的日耳曼髒話羞辱著這個使者,但被頭領的眼神制止,沒有像往常那樣繼續說話。

日耳曼人從不相信任何規則、法律和承諾,哪怕那承諾是自己作出的。阿提拉的信和剛剛的文書里,都提出要雇傭這個高大的部落的士兵,以利用他們的身體和他們沉重的武器,攻克那些堅固的城堡。回信中那個明顯與南方有過來往的長老滿口答應,阿提拉料到必然會有變數,但沒有想到他們會以這種方式當面翻臉。

鼻青臉腫的副官回到隊伍里,阿提拉示意他到隊伍的後面去。很多年沒有受過如此羞辱的匈人士兵們義憤填膺,都鐵青著臉,面容扭曲地看著對方。部分士兵們手按在劍柄上,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旦王子下令,他們就好好讓這些北方的野蠻人吃點苦頭。而對面的「巨人」們也抓緊了自己沉重的武器,局勢似乎一觸即發。

片刻后,剛剛打人的那個像一座小山一樣高大的士兵離開他們的隊伍,走近兩步,用帶著濃重北方口音的日耳曼語喊著:「南方的小妞們,我們真正的男人從來不屑向你們骯髒的秩序和牢籠低頭,覺得自己還算個男人的,把那些臭紙扔下,來跟我比劃比劃。」說完,這男人向地上啐了口痰,讓匈人士兵們都憤怒異常。有強壯的士兵上前請求阿提拉王子讓自己出戰,隊伍一時陷入了混亂。

就在這時,一個穿戴全身亮銀色鎧甲、手持短劍的人走出了匈人的隊伍,看著對面高大的對手,高聲喊道:「大個子,我跟你過過招。」說完往阿提拉的方向看了一眼。這出戰的人正是路曜。阿提拉有些意外路曜會在此時出現,但看到對方的眼神,他忽然找不出理由拒絕,就點了點頭。

在過去的兩年,在路曜一個人帶著兵團轉戰高加索的日子裡,他幫不上這個兒時好友,但對方創造的成績有目共睹。他是阿提拉見過的最勇敢堅強的人之一,他覺得約書亞不會懼怕這個只是個子高大的莽夫。

「你配嗎?老子是北方最有名的大力士之一,你的細小身子能禁得住我這一拳嗎?」這男人很有些輕蔑。路曜勾起嘴角,「我是匈人高加索兵團司令,你這樣的對手還不算強大。」

為這番回話而感到有些意外,這高大的士兵不再用言語挑釁,而開始有了一些重視。這是日耳曼人的傳統,陌生人第一次見面一定要挑釁和衝突,只有拳拳到肉的較量才能贏得尊重。他咽了口唾沫,喉結微動,不自覺按了按亞麻短褲腰間的皮帶某處。「過來吧,瘦弱的可悲小妞,讓你看看什麼叫真正的男人。」

眼見對方把手中的巨大長劍扔下,路曜也丟下了自己的短劍,從容地向對方走去。剛才的喊話也並非囂張威脅,路曜雖然身居高位,但始終堅持匈人將領與士兵同進退的傳統,時常與自己的三人小組一起訓練和戰鬥,在高加索兩年戰功赫赫,並非孱弱的花瓶,自問能夠在簡單的角斗中給高大的對手一些教訓。

眼見瘦弱但眼神堅定的對手一步步走近,那身經百戰的高大士兵一眼就從對方的步伐和姿態中看出對方的老練沉著,本身只是想用氣勢震懾對方的他驟然就動了歪心思。他剛剛確認了腰間一把匕首的位置,在往常的角斗中,當力有不逮時,他時常用這把匕首為對方送上致命一擊,而嫻熟的刀法和的確厲害的近身搏擊技巧也讓他的小動作從未被人發現。

角斗正式開始。佔有身高優勢的日耳曼人轟出一記記重拳,靈活機敏的路曜雖然左右閃躲,但仍不免挨了幾下,雖然有盔甲護身,但身上仍舊多了幾處淤青。而充滿戰鬥經驗的路曜沒有在意一時的得失,不斷招架上方的攻擊,並伺機尋找對方的弱點,以求一擊制敵。

就是現在!路曜敏銳地感覺到了面前這個高大的對手的一處弱點,就要揮拳攻擊,而似乎對方也立刻發現了自己的弱點被路曜發現,連忙試圖招架。正在此時,路曜的眼角忽然看到一股寒光。毫無疑問他知道這來自一把匕首。

他剛反應過來,試圖指出對方的作弊行為,那男人就以與自己身材不相符的敏捷迅速抽出了那把匕首,要向路曜的胸口刺來。那短刃的匕首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嵌在他的拳頭中,隱蔽而具有殺傷力。一旦路曜遭到襲擊,必死無疑之後,還不會有人懷疑結果的公正性。

那男人的短刃越來越接近對手的胸口,正當他露出殘忍的微笑,以為勝券在握時,忽然看到一股微弱的暗紅色光芒。下一秒,他的肋間薄弱處彷彿遭到了數倍於自己力量的重擊,在對方略有詫異的眼神中,他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接著,在最深的絕望中,這高大的男人緩慢地跪了下去,捂著胸口吐出鮮血,沒有了呼吸。

在可能遭到這人的偷襲時,路曜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有所預感,但當這個囂張跋扈的男人如此突然地死於自己之手時,他仍然有些難以接受,這既違背自己的原則,也不符合自己的初衷。

而一直在不遠處的旁邊冷眼旁觀的日耳曼人首領則完整看到了這個角斗的整個過程,包括那抹寒光和那不易被察覺的微弱暗紅光芒。他即刻示意手下為那高個子士兵收屍,然後走上前去,對對方的這個矮個子將軍鞠躬致意:

「南方的將軍,請原諒他的冒犯,而他也以生命付出了代價。我想,某些易被解開的『誤會』不應當成為我們彼此合作的障礙。憑著主和他的使者基督(1)的大名,我和我的部族為了和平而來,甘願成為強大的匈人王國的雇傭兵,希望你和你的王能夠允諾這筆勢均力敵的交易。」

這同樣高大健碩的首領裸著上身,健碩的肌肉因汗濕而發著光,手中持握著一柄巨大的長劍,做工粗糙但厚重堅實。這男人同樣勇猛,但用詞得當文雅,頗有羅馬人的風度。仍舊有些氣喘的路曜看著這首領,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把目光看向了己方隊伍里,指揮官的方向。

全副武裝的阿提拉此時已經走到了路曜和日耳曼首領面前,身後跟著兩個副官。「將軍,正如您的願望,我們對友好切磋中的意外表示遺憾,並期盼這不會影響我們的合作。這位是我最信任的將軍,東方兵團司令路曜閣下,他將負責北方日耳曼雇傭軍團與王國的協調。」

............

日耳曼人被安置在了城東的一處閑置小型軍營,這些粗獷的北方人拒絕進入有頂棚的木屋,堅持在院內搭建簡陋的帳篷。客人如此堅持,路曜也就沒有再做額外的安排。士兵們將在城外等候,而他們的首領稍後將會進城接受正式接見和冊封。

乘車返回城裡的路上,還沒來得及換下鎧甲的路曜與阿提拉又發生了爭執。「亞諾什,你為什麼這麼固執?那個首領明顯來頭不小,完全不像普通野蠻人,為什麼不能讓他加入執劍者?我們當年成立這個組織時曾約定,絕不以血統為門檻。你要是如此排擠外族人,那我本來就不是純匈人血統,我只不過是一個不知道父母在哪的野...」「夠了約書亞,不要再說了。」阿提拉平靜制止了他往下說。

深深出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路曜接著說:「這個人有力量,又懂得並尊重我們的禮數和規矩,有頭腦,還是個阿利烏教徒,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個軍團,亞諾什,那是一個巨人軍團啊,這樣的頭領如果不控制在我們手裡是會出亂子的啊!今天我靠那東西壓制了他們,不代表他以後不會看出來。讓他做個明哨,讓執劍者內部的系統仔細審查他,不比直接放任他和那些巨人若即若離強嗎?」

阿提拉沉默了一會兒,「我跟這個頭領通過信,剛剛的挑釁和讓步都是他安排好的,這個人很危險,特別是他還帶著一個軍團的日耳曼巨人。我知道你現在需要人,這個事情你可以做,但一定要保證安全。必要時一定要果斷下手。」路曜頓時面露喜色,「知道了,只要不是正面對敵,執劍者不會讓任何一個危險者活過半天的。」

馬車正在通過城門進入外城,另一輛馬車此刻速度稍快地離開了門洞進入外城。一陣微風吹過,吹動了車簾,露出了裡面乘客的衣角,那裡面似乎是深黑色的軟甲,發著黯淡的光。

注1:基督教的異端阿利烏教派的教義,認為基督只有人性而無神性,位格低於上帝。在羅馬帝國末期被北方日耳曼人廣泛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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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我上周有點事,這周恢復正常了,多更新一些字數補償一下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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