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邊長公主隨太後進了暖閣，一陣熱氣撲面而來。

楚凝陌眼角的餘光卻越過太后的肩膀看見暖閣里站着個穿着白色錦衣的女子。

她面上不顯心底卻一片詫異。

「臣女林子汐參見太後娘娘，太后吉祥。」聲音清靈，姿態恭敬，乖乖順順的，像是在太後面前要低入塵埃去，這副模樣真是遠遠不如幾日前對着自己時的嬌縱順眼，看得人眼裏生煩。

太后側靠着梨花木椅上，開口介紹道：「永嘉，這是大將軍府的二姑娘，你還未見過吧。」

楚凝陌笑道：「今日得見，二小姐果然如傳言那般天姿國色，清新可人。」

子汐心裏暗自誹謗了一聲，盡睜眼說瞎話，京城傳言？京城從未有過關於她的傳言。

楚凝陌靜靜地看着她，這人此時低眉垂首的姿勢顯得那麼溫順，渾然沒有一點平時的冷清模樣，若不是自己對她還算了解定要以為這人是個溫順可人的。果真還是會做戲，想來在自己面前那個會使性子、會出言挖苦的人倒是真實多了。

姜太後接過身旁嬤嬤遞過來的鎏金鏤空瑞獸型銅手爐，攏回袖間，坐在主位上居高臨下地睨著跪地的人。

這個女娃，鼻樑挺直，端肅而不失秀雅，一雙眼睛又圓又大，清澈澄凈，黑白分明，如白水銀里養了兩丸黑水銀，到底是非常的漂亮。讓姜太后無端端就想起自己以前養的那隻波斯貓，每當遇到危險時，就會害怕地跳到窗欞或是矮榻上，看上去優雅從容，實際上卻如臨大敵，防備着、警惕著，只要一點動靜就準備隨時跳起來逃走。

這一打量時間就久了，楚凝陌出聲提醒，「皇祖母？就算二小姐好看您也不能只看她不看我啊，再說永嘉長得也不算差吧。」

小姑娘家的對着奶奶撒撒嬌，哄得太后笑意連連，「你看看本宮，都忘了叫你起身了，坐吧。」

子汐微不可察地輕哼一聲，緩緩站起身，許是跪了太久，雙膝酸軟得有些麻木，竟一下子往旁邊跌去。

站在她左側的楚凝陌眉頭微皺，下意識地往右邊挪了一步，還未來得及拉一把，只聽「砰」的一聲悶響。

子汐狠狠摔在那張梨花木三角椅上，手臂橫在木椅上邊，眉尖緊蹙，皺巴著小臉，似是疼痛得厲害。

「怎的還摔了？」姜太后一聲驚呼，心裏想着還是太不穩重了。

「沒事沒事，臣女起身太快有些眩暈，讓太后受驚了。」她怎好承認自己就是跪久了腿麻，一個不小心就摔了，真是丟臉丟大發了。

「趕緊坐着吧，永嘉你也坐下。」太后趕忙賜了座。

入座后，耳邊已傳來如水澗青石般清越的聲音：「長公主好。」她倒是沒有忘記要問安。

楚凝陌不禁朝她微微地笑，親切地說了聲：「二小姐有禮了。」想到自己剛剛一瞬間的失態，她挺直了背脊朝太后道：「永嘉沒想到在暖閣會見到林二小姐，真是失禮里。」

是嗎？

姜太后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困惑。

眼下的形勢卻容不得林子汐多想，她壓下心底紛亂的念頭，風姿卓然朝太后道謝，笑道：「謝太后賜座。」聲音柔得如三月里的春風。

「哀家好些年沒見過你這丫頭了，倒是小時候在太學院讀書時你總跟在陳王後頭跑，本宮倒是記得你和陳王關係不錯。」太后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道。

「太后見笑，那時大學士天天表揚長公主殿下，臣女打心眼裏是想跟在長公主後頭跑的，奈何殿下總是冷冷清清不理人。」子汐笑着將話題扯到楚凝陌身上。

這話倒是沒錯，楚凝陌多數時候是不理她們這些小孩的，不過是一同進學打過照面而已。而且又是不同年歲的自然就玩不到一起了。

「哦，永嘉的性子是有些冷清，如今長大了倒是好了些。」姜太后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的嫡孫女，在她心中楚凝陌也就這性子冷、不愛說話這點需要改進的地方了，但轉念一想若要成為帝王，性子冷清點也沒什麼，百官面前說多了反倒不好。

「子汐也快十八了吧？可有婚配人家？」

「臣女今年十七，還未曾婚配。」

「大將軍倒是一點不着急啊，子汐對太子妃之位可有想法？」姜太后注視着她，幽黑的眼裏滿是探究。

「臣女不敢逾越。」嗓音溫潤，卻透著一種山嶽崩塌亦不變色的泰然。

「哀家近來聽皇上念叨太子的年齡也到了該娶正妻的時候了，能當上太子妃這榮耀必是獨一份的。」話音落下，周遭一片安靜，仿若無人。

這太子妃的榮耀必定是不假，但這太子是誰才重要，林家不參與各皇子間的黨派之爭，她亦無心登上那后位，只是上面的幾位似乎意見相左。

父親臨走就跟她說過婚姻之事，如今皇上的幾位兒子，除了安王其他幾位都還未有正妃，太子妃之位也是空懸著。本來這次太子回宮是要給他選妃的，奈何太子遇刺這事就擱置了下來，只是太子幕僚在朝中復又提起這事，讓皇上也一時不好抉擇。

對於這婚姻之事自子汐對林莫風坦白之後，林大將軍倒是很硬氣告訴她若自己北上時有人逼她婚嫁，便叫她一併回絕了，他林家這份主還是能做的。而這世上能逼迫林家的出了當今皇上還有誰。

「臣女只想擇一夫婿，相敬如賓。」既然父親對她說過在婚事上由自己做主，那麼今日面對太后的試探，她亦敢表達不願。

楚凝陌不由閉了閉眼睛，吸了口氣。她怎麼一聽到太子選妃這事就心緒不寧。林子汐都能左右她的情緒了，這並不是件好事。再睜開眼時，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她端起茶盞，漫不經心地啜了一口暖茶。

「永嘉覺得呢？」太后又出聲問一旁默不作聲的長公主。

「凝陌認為太子妃之位乃需父皇和太后定奪的大事，至於二小姐，如此天姿國色配太子有點可惜啊，擇一良君也未嘗不可。」一貫冷漠的聲音似乎含了些輕柔與耐心，還有些些調侃之意，微微勾起的撩人尾音淺淺地散落在一室暖意里。

太后淺笑着，隨即又嚴厲起來，她這孫女不知怎的就是和太子不對付，「這太子選妃，又不是你選妃，還配太子有些可惜，這話也就在長樂宮說說就好，出了門可別再讓別人聽到了。」

「知道啦，永嘉這不是看着是皇祖母的長樂宮才稍稍放肆了些許，皇祖母就不要凶我了。」

這幅模樣的長公主子汐是從來沒見過的，如少女般的天真撒嬌，雖然和平日裏的她有些違和，但不失為一副賞心悅目之景啊。要是她能在自己面前也常常如此，那就可愛多了。

「行了，還有外人在呢，你長公主的威儀還要不要了。」太后很是享受這份難得的親昵。「讓二小姐見笑了。」

「不會，殿下很可愛，跟外面傳言的不一樣。」子汐笑着回道，單純天真的模樣。

太后複雜的眼神時刻不忘留意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哦？永嘉在京城的傳言是怎樣的？」太后倒是對她的寶貝孫女來了興趣。

子汐沉思會道：「都是讚譽之聲，大晉最尊貴的嫡長公主不僅是大晉第一美女還有才智無雙，就是性格上偏冷，讓人不好接近。」這後面一句是她加的，外人怎知長公主性子怎樣。

楚凝陌就看着她一本正經地胡扯瞎掰，面上波瀾不驚，沉穩淡定，好似被說的那個人不是她自己一樣。

子汐是聽過街市上那些說書之人繪聲繪色描繪皇家各皇子公主隱秘八卦的，在講到永嘉長公主天人之姿卻又頗愛美人的傳言時，她是細細聽了的，那時她心裏莫名就描繪出一幅皇族子弟以權強奪閨中美人的凄美畫卷。但到底是傳言，也未經人證實，所以她並未相信過，只道這些人說得太過誇張。

三人閑談間，時間流逝。姜太后最後話題一轉，「你離出閣還有一年，就先留在宮裏看看吧，也好安了皇帝和哀家的心。」太后雖然語氣平淡，卻隱約能聽出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儀，以及長期身居高位之人言語之間不自覺流露出來的一點命令語氣。

子汐自然知道太后口中的留下看看指的是什麼，只能硬著頭皮答應。

一句話，就輕易把林子汐禁在了後宮。她怎麼能不明白這不過是兩位主子想把她留在這皇宮當人質。父親前腳掛帥出征，後腳自己就被宣進了宮，也不怕寒了臣子的心。

大晉、西厥、東夷三國疆土廣袤，兵力強盛，國力相當，數百年來雖常有戰爭，但因各國國力旗鼓相當，君王也都並非昏庸無能之輩，是以縱有野心，也很難真正將他國疆土據為己有。倒是一些小國如西疆，南蠻總時不時侵襲大晉掠奪些糧食物資。

東夷是個能征善戰的國家，崇尚武力，也因為經濟稍遜於其他各國，是以對西厥和大晉時有騷擾，甚至是以各種借口出兵，尤其是大晉北方城池經濟繁榮富庶，讓東夷君王心生覬覦，於月前再度製造事端，主動挑起了戰火，林莫風奉旨領兵二十萬北上。林家父子一個鎮守西邊，一個領兵北上，將大晉三分之二的兵權牢牢抓在了手上，皇帝又怎會不忌憚。如今皇權鞏固，兵權不收回何以安心，既不能安心，那隻能握有人質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