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書生底線
小的時候，童話故事書里有一句話，說人心本是水晶之體，容不得半點塵埃，便也想做個簡單的人。
一畢業就雄心勃勃跳入商海，從一個一窮二白的學生，走到現在的小有成就，一路風雨，雖也有彩虹，但爾虞我詐、偷奸耍滑的人間表演見了不少。
吾本佳人，奈何世事紛擾，都知道德以得道的道理，卻經常不得不隨了波逐了流。
或許自小家風的影響，或許，書本里潛移默化的都是社會是公平、正義與光明的，書生氣一直是周遭朋友笑我年輕不諳世事或成為對手拿捏我的硬傷。
書生氣最大的表現就是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傳統的倫理道義思想墊著底，認真又有點天真，不會遮掩，總是不合適應地露出真性情。
一直堅持，有點書生氣是我為人處世的底線，也因為如此，在剛出社會那幾年，在道德約束力不強的早期市場環境條件下，碰得頭破血流是經常的事了。
我曾經在思考，市場經濟推行了那麼多年，人們享用着自由，人心也活泛了，三迷五道的，變得不再淳樸，市場競爭成為了人性善惡的試金石。
我曾試圖去研究，內因是為什麼?
直到我看到一個著名經濟熱點人物的觀點，才有所醒悟，他從信仰與倫理的角度去比較東方與西方市場經濟的差異。
他認為，東方與西方市場經濟最大的差異就是：西方到處是教堂，而東方到處是澡堂。這一現象觀察的背後學理就是：西方的市場經濟具有道德與信仰的根基，市場行為要受到法律與道德的雙重規範，而東方的市場經濟只是從承認個人可以逐利開始，市場轉型的特點是經濟改革單兵突進、法律變革遙遙在後，而道德信仰無從談起，所以我們的市場體系既缺乏法律的規範，又缺乏道德與信仰的基礎。
或許，內因是這個？
想一想，道理還是有的，要是缺乏基本的倫理道德與有力的法律約束，個人將極度放縱起來，在商場，各種與傳統道義相悖的現象也就多見不怪了。
還好，咱泱泱大國還有個成語叫秋後算賬，應也是佛家禪語所言的因果報應吧。
此前有一位高僧開示我說：
當你幸福時，若這幸福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這不叫幸福，而是造業；當你快樂時，若那快樂會導致痛苦，這不叫快樂，而是痛苦尚未成熟；當你富有時，若那財富源於不正當行業，這不叫富裕，而是累債；當你自感聰明，若那聰明緣於自私，這不叫聰明，而是愚昧。
不立於惡，故不生苦。
自種自收，因果不昧。
儘管處在物慾橫流信仰迷茫的社會，但還算活得相對明白，我一直慶幸自己好在還有書生氣的底線。
梨花美麗鄉村項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因為存在巨大的利益，而且處在經濟尚不如南方發達的西北，在那樣的社會環境裏，必然要發生很多的江湖故事，這麼一想，心也坦然一些了。
……
吳力和柳青出現在我的病房，已經快夜裏十點了。他們一下飛機就趕了過來，可能是帝都冷了吧，他們都還穿着線衣披着外套，或許走得匆忙，到了病房，已是熱汗盈臉。
我還沒睡，因為我收到了徐冠玉的消息，她的消息沒頭沒尾，只是寫着「工作告一段落，公休三天」。
我該如何回？告訴我公休，是讓我在公休期間不要去打擾她嗎？還是告訴我，她有時間，就缺我一個邀請，她想來看我？
項目已啟動，指揮部已成立，指揮長是高書記任命的一位他從金城帶過來的副縣長，梨花美麗鄉村項目不再是什堡鎮為主導的項目，而是縣重點工程，由縣統一調度指揮。徐冠玉只是任副指揮長，建議和執行是她的職責，其他，也沒有她的許可權了。
徐冠玉是對的，她面臨的工作環境她是清楚的，適時低頭，不是無原則的妥協，而是理智的忍讓和忍耐，不是無條件的遷就，而是有意識的謙讓和迂迴，是一種巧妙的人情達練，也是得知我因為梨花美鄉村項目意外出事意識局面的複雜性以後的一種處理方式，以退為進，以靜制動。
或許，她想來看我，看我腿瘸心散了沒？有沒有走下去的勇氣？
或許，她想來看我，是放不下我？擔心了？
哎，想法太多。
如果她能來，無論基於何種考慮，我都是歡迎的，有點小雀躍。無關是否有助於項目的取得，經歷過這場車禍后，我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將她從這個項目摘出來。
我想見她！
我不希望她出事！
為了梨花美麗鄉村項目，以前不受人關注的貧困鎮已經暗流涌動，未來肯定要面對無論對錯的陰謀、陽謀，那將會是一個漩渦。
她是一個那麼有抱負與使命感的人，以幾個月的接觸感覺下來，她身上的「書生氣」看起來比我還濃，如果深陷其中，以她的秉性，她會摔跟頭的。
她是一個好乾部，在我眼裏，她更是一個為了崇高的目的不顧自己身處何種環境、面臨何種危機的人。
我真心不願看到，建一座新城倒了一批幹部，無論是她、還是朵鎮長、高書記，我都不願意看到他們因為這個項目摔了跤。
可能是理想化了吧，無論何種原因，我希望，我身邊的人都不至於因為我發起的項目而斷了仕途，出了意外，餘生不安。
經歷過這次慘烈的車禍，活了下來，似乎一下子把自己的視角抬高了。還是一句老話，這世上，除了生死，其他真的都是小事。
一件事做得成功與否，不是賺了多少錢，而是，事情是否做得完美！
哎，始終丟不了的書生氣呀，是好？是壞？藏在心底吧，最起碼，在人心泛濫之時，有一個自我救贖的底線。
……
吳力他們進來的時候，我正在給徐冠玉回短訊，才寫了「想你」兩個字，我本意是要寫「想你來鷺城？」調侃她，讓她輕鬆一下的。
吳力一進門便大步撲過來，那氣勢，似乎要壓到我身上，那可萬萬使不得的。我上身雖然已無恙，但是雙腿經不住拉動的，要是他給我一個熊抱，那肯定得扯得我瘸腿萬千穿心的疼。本能的，我伸出手，想擋他一下，豈不然，抓着手機的大拇指觸到屏幕，信息竟然就悄然地發了出去，手機掉在床上。
吳力看着我的驚慌，楞了一下，收住了腳步，伸出雙手緊緊地握着我擋着的手，他的眼裏滿是焦慮、憤怒！活蹦亂跳的一個大活人，竟然被搞成這樣。
「兄弟，搞清楚誰設的局沒？弄死他！」
我頭上、手上的紗布都已去掉，兩隻腳還被夾板固定着，吳力握着我的手力道有點重，幅度有點大，我的身子跟着擺動，扯動了兩隻壞腿，疼得我嘶著冷氣歪著嘴皺起了眉。
「還在查，很快知曉了！」
一旁一身長袍道衣，鬍子飄飄的阿黑接上了話。
「你就是阿黑吧？」
吳力鬆了手，回過頭，問道。在路上，柳青跟他說了阿黑和我們的關係，包括他臨危安排轉院治療等。
「嗯，是的！」
阿黑不認識吳力，他習慣性地捋了捋他充滿仙氣的長須，擠著那張老臉，露了點比哭還難看的微笑，淡淡地回道。
「我還以為是阿坤腦子受車禍影響，找個道士來尋求心靈安慰呢！謝謝兄弟！我吳力，阿坤的同學！」
吳力轉身哈哈大笑起來，一個熊抱將有點飄逸的阿黑攬到胸前，用力拍著阿黑單薄的後背。
「歡迎，歡迎！」
阿黑悶聲說道，吳力太用力了，他被抱得快要憋氣。
吳力放開手，轉頭輕輕地掀開被子，看到我被包裹得像木乃伊似的兩條小腿，他緊緊地咬着唇，搖著頭。長在皇城根下，作為官家子弟，年輕那會與同一大院的孩子們鑽衚衕的時候，雖然也常與別人打架，但絕不下此狠手。
在他的成長經歷里，聽過，但從未經歷過如此沒有底線的江湖故事。而今，血淋淋的事實就擺在了他眼前。很多東西，沒有親身見過、經歷過，是無法感同身受的，我是他最好的同學，我的痛就是他的痛。
他輕輕地拉過被子蓋上，眼睛是濕潤的。
柳青就在身後，她看到了吳力微微抖動的肩膀。
「沒事了，阿坤恢復得不錯，上次他趕我到帝都找你的時候，他哪有這種狀態！」
她走到吳力身旁，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吳力聽罷，稍微穩了穩情緒，轉過身，將外套脫了下來，坐到我身邊的椅子上。
「柳姐，晚上我在這陪阿坤，你先回去！」
他不容商量地跟柳青說道。
也好，我正想和他探討一下接下來的工作安排。
我也張口讓柳青回去，妞妞和嚴慶國好幾天沒見她了，應該都想她了吧。
何潔沒有與吳力一起來，我心裏總是還有些失落的。但是想一想，一些東西，一些往事，一些情，如果註定與你無緣，只能擦肩而過，那麼刻意的挽留，只會心力交瘁。
智者說，何必抱着過往憂傷不放，要知道，孤單冷漠久了，快樂溫暖就會遠離。
世上沒有不傷人心的感情，或多或少，或大或小，它都會在你的靈魂上留下傷痕的，以傷痕為代價換得感情的喜悅，以感情的喜悅作為回報的傷痕。
這世界上，很少有能回去的感情。
就算真的回去了，你也會發現一切已經面目全非。
是的，回不去了，所以，我只能，也一定要放下。
世上沒有絕望的處境，只有沒找到的出口。
任何的限制，其實都是從自己的內心開始的。
真正的放下，也是自我救贖的一種方式。
我要做到這一點。
……
吳力留下來陪我，我讓阿黑先回家，柳青回來了，可以啟動賽瑛集團股權收購的事了，他將隻身去泰國，找噴子的那個女人。
一切都安靜下來的時候，我跟吳力說了接下來的安排。
吳力老是覺得接下這個項目應該毫無懸念，讓我安心養傷，他和柳青去辦就好。
吳力沒下海過，我跟他說，江湖不是他想的那樣的江湖，一腔熱血可以有，但是一不小心就會撒下來染紅自己的衣服。
他在體制內，也是需要摘出來的人，在商事面前，官即官，民即民，模糊了這個界限，兩廂必將都不好！
因此，我還是希望，整個項目由柳青和嚴慶國去操作就好，他不能陷進來。
吳力參加工作二十多年了，也不是愣頭青，聽完我的觀點，也是認同。
或許是一路勞頓，或許是沒看到我之前，壓着重重擔憂的心一直糾著的，來以後看到我恢復得不錯，心鬆了下來。
沒過多久，他就在隔壁床上打起了呼嚕。
……
我睡意全無，因為我想起，還沒回徐冠玉的信息，她告訴我她要公休的消息，究竟為何？
我拿起了手機，看着屏幕的信息，我心卻懸了起來，渾身冷不登地抽了一下，天吶，信息已經發給她了。關鍵是只發「想你」兩個字！我是要發「想你來鷺城？」的！
我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快到零點了，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她沒給我回。
她在想什麼呢？
為什麼不回？
她覺得我淺薄？自不量力？冰清玉潔的她，時時冷著臉貌似高不可攀不容侵犯的她，我卻漠視她的高貴，竟敢發這樣的信息給她？
其實，我根本沒想到，在收到我短訊的時候，徐冠玉已經到了鷺城，她幾乎與吳力他們一起到的。不過，第一時間找的不是我，而是她父親的戰友，鷺城公安局的局長羅大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