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西行

第5章 西行

我沒和帝都的同學打招呼,從墓地出來,只有一個念頭,想着馬上去胖子的老家,他的老家在西北,先要到金城,再轉車到蘭山縣,他的家鄉不在蘭山縣城,而是在獲「世界第一古梨園」稱號的什堡鎮。

匆忙定了機票,從帝都到金城,晚上九點還有最後一班直飛的。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預感,劉娜一定就在胖子的家鄉,也是她的家鄉!

她一定回來了!

她的家和胖子的家,是在同一個地方,父母輩都是世交,劉娜不是一個不懂情義的女人,她知道,她應該如何做。在大學的時候,胖子說過,他們兩個在他們家,都是獨苗!

或者,我也想去看看伯父伯母吧!在胖子的葬禮上,我見過他們,胖子的爸媽與劉娜的爸媽一樣都是鎮上中學的老師,他們那一代,是第一代支援西部建設,從上海和南京到大西北的。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傷瞬間擊垮了胖子的父母,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悲哀呀!欲哭無淚,眼神是空洞的,就如心被拉出體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心在流血,卻無力將心臟塞回身體。

我陪了他們幾天,那幾天是我一生中成長最快,也是最壓抑的幾天。在烏梅堅持要將胖子葬在帝都的時候,他們選擇了理解,最後,只要了胖子的一張照片和一套他穿過的衣服。兩老攙扶著,隱沒在帝都霧霾里,他們就這樣帶着胖子的衣冠,在我的淚光里,回西北了!

我曾經告訴過兩老,以後就把我當作兒子。

這次,我要去他們那了。

在去機場的路上,我接到了除了胖子,平時聯繫最多的同學吳力的電話。這個吳力,在我們同學里,是官二代,但沒有官二代的跋扈和不知所以。他一畢業,就進了帝都的體制內,現在也是他們單位最年輕的處級幹部了!畢業這麼多年來,他都在默默在幫襯著帝都的同學。他的口頭禪是:靠,同學的事就是正事,怎麼能不幫呢。

每次到帝都,我都會和他聯繫。

「靠,搞什麼妖?」

處長大人還是那個口氣。

「來了也不吱聲,是不是出了趟國,經歷了點事,你小子膽肥了?阿健不在,忘了兄弟呀!」

「沒,大領導,我確實時間緊湊,沒法,得往回趕!」

我忙說道。

「算了吧!被哪個妹子迷上了?心焦得不行吧?不會是跨過大半個中國去那個幹嘛吧?小心弟妹喲,剛才弟妹打電話,問你有沒有來找我,我才知道你這個土豪來京城了!」

處長還是上大學那會兒的調,侃侃大山,聽着親切。

「哪能呢?啥弟妹呀!如果有,肯定得帶給處長大人審查、過目!」

「算了吧,你是沒心沒肺,這麼多年,只要你一來帝都,弟妹準保給我電話,囑咐一堆要如何如何照顧你的話!身在福中不知福呀!」

「真不是,真不是,你知道的,她是我公司的副總,她就愛管閑事!」

「算了,說正事,晚上兄弟們聚一下?祝賀你大難不死,還得了大獎?」

「我現在去機場,不了,我去金城!」

「去金城幹嘛?」

「我想去看看胖子的父母!」

電話里,吳力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好,去吧!」

胖子的去世,是我們大家的痛,吳力清楚我和胖子的感情!

「弟妹那邊,我回她,就說你跟我一起?」

同學就是同學,知根知底,我正要跟他囑咐,他就想到我想說的話了!

「好兄弟,你受累了,多擔待!」

「沒事,男人該乾的事,不管那麼多,去吧,也替我向胖子的父母問個好!」

吳力收起調侃的調,一本正經地說道!

……

收了電話,我靜靜地看着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路燈,夜不停地甩在後面。開車的是一個臉上泛著光的中年女子,雖然皮膚有些黑。或許,聽了我剛才的對話,竟然想跟我說話。

她說,我比她兒子大不了多少,她很健談,那種幸福生活下才有的想與別人分享的喜悅,她想講講她的故事。

她和他老公養育了一兒一女,贍養了一雙老人。為了生活,她老公很早就出來討生活了,生二胎的時候,她月子沒做好,身體較弱,只能在家陪着孩子和老人一起生活。

那一年,她老公在武漢打工,從事建築行業,她因為身體弱,在家是在做不了事,想着老公一個人在外,便跟隨她一起去了武漢。

老公從事混凝土澆築工作,每天下班一身的泥水,累的夠嗆,回到出租屋裏,悶兩口小酒,倒頭便睡,她給他洗衣做飯,也算是為他減輕點負擔。

有一天中午吃完飯後,她老公上班了,她感到體乏,躺在床上睡了一覺,醒來時己經到到下午三點,準備去萊市場買點菜。從床上下地時,突然覺得左腳沒力氣,很難邁動步子,連抬腿都要用很大力氣。她十分疑惑,即使身體一直虛弱,但不至於走路都成問題!於是她急忙到附近的診所看了一下醫生,醫生說可能是坐骨神經,輸液會綏和下來…

傍晚的時候,她老公一身泥水下班回來,她怕他擔心,也沒敢說生病的具體情況。看着喝了杯酒,就呼嚕大睡的老公,心底升起無限酸楚…

生活不易啊,那一夜她無法睡眠,感覺身邊躺着的這個粗趔趔的男人,平時沒有溫存,沒有呵護,沒有半點花言巧語,但每時每刻都讓人感到平實,他以一人之力,供兩個孩子上學,一雙父母,還有一個多病的妻子,他在在用行動證明…

不知道為什麼,到診所輸液,她不但沒感覺好轉,反倒是越來越力不從心了。那一夜很艱難,她連上廁所都是扶著牆到衛生間,明顯地感覺雙腿都難以邁動,顯然情況越來越嚴重了…

第二天早晨,她老公早早就起床上班了。十點多鐘的時候,她掙扎着想起來做中飯,不知怎麼回事,兩條腿竟完全不聽使喚,想輕微的抬腿成了奢望,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中午她老公下班回來,走到廚房揭開電飯煲蓋時,發現沒煮吃的,顯然動怒了,隔着一個客廳就聽到重重的鍋蓋的聲音,接着他用力撞開門,一臉的怒氣…

當他看到她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樣子時,隨即一臉的驚愕,然後快步趕到床前,用手撫了一下她的前額: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她搖了搖頭,終於有氣無力的說了事情的經過。她真不知道自己突然會是這樣,他聽后,二話沒說,把她重新平躺在床上就出門了…

大約差不多三個小時,他回來了,他說,他請了假,把手上的工作交待清楚后,就去找車送她到醫院。最後還是沒找到車,那個地方偏僻,是一個小山村旁建別墅群,基本沒有計程車,也很少別的車輛。看了一下時間,離天黑也不過兩個小時,她老公搓着手不知怎麼辦,她說,那就明天吧,明天到汽車站坐車去醫院,應該不會出現問題…

當晚就這樣草草地睡了。半夜時分她感覺到問題越來越嚴重,不但雙腿動不了,雙手活動都成問題,感覺越來越沒有力氣了,喘氣也粗重起來,身體虛到了極點。

她不得不輕輕喚了喚老公,他立馬激靈的彈了起來,顯然他完全沒睡着。他緊張的問怎麼了?她說想上廁所,老公說,你坐起來,我背你到衛生間。顯然,他以為她雙手還有勁,可實際是她雙手完全如雙腳一樣不能動彈了,她輕輕嘆了口氣,眼淚在眼眶內打轉…

她老公明白了,一把把她抱起床,走到衛生間…上完廁所回來后,她老公馬上拔打了12O,這個時候己是晚上十二點多了,接電話的是鄂州12O醫院。這個時候她們才知道她們不在武漢地界。

她老公向120說明了她的病情后,鄂州醫院說,12O駕駛員不熟悉偏僻山村路況,救護車晚上很難找到她們所在位置,並說根據所述病最好到省城武漢大醫院就診,同時告訴她老公撥打武漢120電話需要加區號。

她老公照她說的,撥通了武漢120,得到武漢120的答覆是,先在鄂州就診,武漢12O不過境接診,聽到這個答覆,她老公一下子癱坐在床沿,接着蹲在地上,雙手狠命地抓着頭,不知他心裏想的什麼。

他突然站起來扶着她的肩膀急切的說,是不是餓的,餓了?你沒吃?從來都沒吃飽,才沒有力氣?告訴我是不是?!他近乎有些瘋狂,用力地搖了搖她的肩,顯然他和她一樣,他完全不明白情況怎麼會這樣,他在努力尋找一直以來,他對我看護和關愛的缺失,他在無言地檢討,在自責自己的粗陋…

她感覺到我己經走到了世界的盡頭,每隔二十分鐘就要小便,每次都是她老公床上床下、衛生間全方位的侍侯。

除雙手雙腳不能活動外,天快亮的時候,整個人虛脫得頸部開始沒有力氣扭動,原來她老公喂水能勉強喝水,現在連水都難吞咽入喉,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了,想說的話根本沒有力氣說出來…唯有兩個眼珠子還能活動。

她不停轉了眼珠,看着她老公,想着她遠方的老人、孩子,眼淚漣漣…,也許會真的客死他鄉?!

她老公讓她的頭依偎在他的胳膊彎里,他注視着她,眼睛佈滿了血絲,嘴唇用力抿著,努力剋制着使自己不哭出聲來。他的喉結在上下不停的滾動,她看到一個樸實的男人,面對親人死亡的威協,無奈、絕望,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天亮了,她老公連被子帶人一下子把她捲著,一把抱起來。

好在她老公牛高馬大,又長期體力勞動,他一口氣走到村外的公路,把她放在路邊,她老公則站在路中央攔車。不大一會兒,攔著輛做生意的皮卡車,好心的司機把她們送到武漢同濟醫院。

經醫院診斷,她惠的是低鉀症,低鉀接近2.O,如果再低至1.9,隨時有生命危險,好在送醫及時,算是檢回了一條小命。

去年,她隨着老公的工地來到帝都,他老公也升了職,現在是工地的施工員了。醫院有針對性地治療后,她的身體恢復得比以前更好了。

她說,相濡以沫的兩個人,過着普通人的日子,很平淡,卻踏實。

她自顧自地說着,帶着那種滿足和幸福。

她回頭看了我一眼:

「小夥子,對待女朋友,可不能三心二意,踏踏實實,註定會幸福的!」

我笑笑地看着她,或是感動?或是羨慕?

我想到了何潔,一直藏在我內心的那個人,如果,能和她在一起,我寧願過着如她們一樣普通、平淡、踏實的日子。

到帝都機場的時候,已是八點半了,我匆忙告別了健談、幸福的大姐。看她洋溢着的笑臉,忽然覺得,幸福並不是那麼遙遠的事,生活的厚度可以這麼簡單的豐富起來!一個人的時候,可能是一張紙,做得再好,頂多是一幅畫,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可能就是一本書了。

……

最後一刻,我趕上預定的直飛金城的航班。

飛機平飛后,已是漫天星辰了。從窗外看去,月光下的天空是如此的安靜。胖子會化作哪顆星星呢?

夜航的班機時不時地遇到一些氣流,以前乘飛機,特別怕顛簸,一顛簸,就覺得六神無主,沒有一點安全感,身子緊繃,雙手緊抓着前排的靠背。想像著飛機在狂流里就如風中的一片落葉,飄忽不定,儘管下落的過程可以劃出曼妙的舞姿,終究還是摔落在地上。那時候,心是懸的。

落葉飄零,輕舞飛揚,那是多美的景緻,可是,如果自己在落葉上,跟隨落葉一同摔在地上,化成泥,又會是怎麼樣的心情呢?還會有欣賞落葉飄零的美好感嘆?

或者,飛機真的掉下去了,對不在飛機上的人而言,那只是一個事故,隨着飛機墜落化成煙的人,那是一個故事。

生活往往也是如此,只是與自己沒有關係,所以,可以自由地感嘆。

其實呀!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誰又不是誰的主角呢?

胖子、劉娜、柳青、何潔,是我故事裏的主角,而我,想必,也是他們故事裏的主角吧!

……

飛機終於平安落地了,金城的機場叫中川機場,或許是我所去過的離市區最遠的機場吧!已是下半夜一點半了,還好,機場到市區的定點班車還在運營。

雖是夏天,相比於南方小城,凌晨的金城有些冷,坐在班車上,風在耳邊迴響。窗外漆黑一片,只是公路兩邊的山像和尚的頭,沒有半點毛髮的樣子,一路幾乎都是如此。

想了想,還是打開手機吧,想着要和柳青解釋,就是不想開機,因為一開機,柳青的信息一定會閃出來。

等了半天,柳青這次沒發信息,瞬間雀躍后,心又覺得悵然若失。

柳青,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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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影虛設向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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